海底的世界竟然如此瑰麗。萊戈拉斯的心情就跟艾兒初跟他進森林一樣。

    水下能見度能達到幾十米的熱帶海域，表面看起來風平浪靜。但水下有不亞于迷霧山脈的跌宕，秋季密林的色彩，色彩斑斕的魚群。海脊上還有長達數千米的瀑布，但傾瀉的是流沙。

    淺海里正上演巨大的珊瑚展：峭壁上長出鮮紅的海雞冠，深綠色珊瑚樹，海綿一般的盤珊瑚和巨藻，水草和海膽糾纏在一起讓萊戈拉斯嘆為觀止。像舞動艷麗紅裙的海參，有了漂亮的紅色條紋和扇狀胸鰭，足以致命的獅子魚，可以隨著環境變色的海馬，蝴蝶魚和?？~在其間游竄，深海海膳張著嘴等著獵物經過。

    游著游著，突然海水顏色驟深，像在懸崖邊上墜落一般，萊戈拉斯心里一慌，吃了幾口水，滿嘴咸澀，被艾兒拽回來。

    “是海底斷層?！彼庖晦D，好奇心又起，“下去看看！”

    萊戈拉斯雖然有點不放心，但不忍拂她的意。

    艾兒用魚鰓做了個氣泡，給萊戈拉斯換氣用。他們開始慢慢下潛，水壓漸漸增大，耳膜有些鼓脹，視線也有點模糊。艾兒打了手勢，讓他休息一會兒，再往下去便一切正常。

    光線變弱，就像遙遠洞口的微光。視野里僅有藍色和黑色，沒有淺海那么炫麗。

    他們進入另一個世界，沒有重力，沒有顏色，沒有聲音，仿佛正在進行一次靈魂的跳躍。

    深藍色的大海里一朵朵黑云飄過。鯊魚成群結隊的來覓食。雙髻鯊和光滑皮膚的紡錘真鯊，虎鯊都悠哉的圍在他們身邊。雖然多數鯊魚不會主動攻擊，但當它們擦過身體時，甚至會擦傷皮膚。一條綠色眼睛、極其罕見的深海六鰓鯊也出現了，令艾兒困惑，為什么深海鯊魚會出現在這里呢？

    不及多想，艾兒猛的并攏手指拍擊水面，造成刺激，迫使它們離去，心中開始有些后悔這次的潛水行動準備不周。

    突然，有一條真鯊突然對萊戈拉斯產生了興趣，她打了個手勢讓他閉氣別動，等它游近一拳打在了它脆弱的眼周上，趁它吃痛逃開，趕緊游進海底深洞里躲藏。洞里比想象的要深，還有鐘乳石，艾兒推測里面其實是干燥并有空氣的。

    突然，海水變得混濁起來。海底傳來奇異的震動，發出隆隆的轟鳴。

    ——地震？！

    海水翻涌，艾兒動作敏捷的抓住了珊瑚礁，但萊戈拉斯就沒那么幸運，身體被一大股海潮掀起撞向了珊瑚，在強大的自然力面前，最強戰士也顯得渺小。

    艾兒拉著萊戈拉斯奮力的往海面游。好不容易探出水面，還不及呼吸，高達數十米的巨浪轉瞬間把他們又砸入水中。生存的意志趨勢，兩人的性命皆懸于她手，她終于游出了水面，但眼睛半浸在水里，視線時而浮出而水面，時而淹在水下。

    艾兒發現萊戈拉斯的手臂被珊瑚鋒銳的尖角劃開了一道口子，神情大變，血腥味是潛海者的大忌，附近有鯊魚。但是她無論如何也沒法帶他游回去。

    萊戈拉斯見她眉頭輕蹙，知道她的擔憂，“我可以在洞里堅持一下。你先回去想辦法再來救我?！?/br>
    “別說話！”艾兒咬牙道，“讓我想想！”

    “別跟我爭！”萊戈拉斯的話不容分辨。

    不遠處的海面出現了一個巨大漩渦，就仿佛怪物的巨口等著吞噬一切。

    不容她思考，萊戈拉斯把她往外一推，自己卻被卷入漩渦，海水隨即將他沒頂。

    腦中一片空白，耳邊只有海潮和自己的喘息聲，頭頂遼闊的天空，眼前一望無際的海面，可是天地間就只剩她了，他不在她的世界了，霎時間，恐懼，孤獨，悲傷……紛至沓來。

    艾兒立刻深吸了口氣，鉆入水中。

    海水里有一道光柱照下，深黑的漩渦在腳下開出一個無敵大洞。

    時間仿佛靜止了，翻涌的海潮，巨大的漩渦，但世間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萊戈拉斯往深處沉淪，他目光平靜地望著她，金絲般的長發在水中暈開，俊美絕倫的臉在海水里更加立體深刻起來。

    但他和她的距離在一片無聲中漸漸拉遠。

    ——就這樣和他一起沉沒吧，失落在世界的盡頭也無所謂……

    她往前一竄，對抗海潮朝他游來。萊戈拉斯的眸光立刻掀起滔天巨浪，異常生氣。她只管伸出手，一寸寸的靠近他。他的眸光多了一絲無奈，把手伸了過去，被她一下子抓住，然后一點點握的更緊。

    漩渦將他不斷向下扯，連同她一起，隨即被海潮吞沒。

    不知過了多久。睜開眼，艾兒的眼前一片漆黑。

    燃起火，發現自己躺在一個山洞里。洞頂有鐘乳石和石筍。洞口充滿著淤泥，腐物，洞外漆黑一片，偶爾一兩種深海發光的捕食者游過。

    他們被海潮沖入深海的一個洞xue里，洞到底是怎么形成她一時也想不明白，最難得的是里面居然還有空氣。

    右手緊握著的精靈一動不動。她強忍渾身酸痛爬過去查看，試了試脈搏，推了推他，萊戈拉斯面容蒼白不復往日玉石般的瑩潤，頭一歪，虛弱的靠在了她的胸口，他總是強悍而精力充沛，此刻的模樣讓說不出的酸軟滋味在心里蔓延開，令她更確定，胸口的這個位置，從來就不曾放進其他人。

    替他搓揉僵硬的四肢，不住的喚，“萊戈拉斯？”他卻一直不動，她喚到后來都語帶悲音。

    萊戈拉斯睜開眼睛，冷聲道，“我沒死，你不用叫的那么撕心裂肺?！?/br>
    艾兒立刻紅了眼眶，“對不起，都怪我非要來深潛?！?/br>
    她喜歡冒險，喜歡挑戰自己心理和生理極限來了解這個世界，但這次她極后悔自己的不計后果，她付出的代價可能是失去他。

    怒容在臉上凝聚，萊戈拉斯不接受她的道歉，“你為什么不逃？”

    “我才不要丟下你自己逃?！?/br>
    “我是讓你想辦法回來救我，現在我們都困在這里了，怎么辦？”

    “要么就一起出去?！彼吐暤?，“如果我們兩個只能留一個，我希望是你……”

    萊戈拉斯聽聞，微微撐起身子，自從她來密林試煉后，他頭一次對她聲色俱厲，“說出這樣的話，證明你一點也不明白我的心意，你也不值得我這么對你！”喘了口氣，又低聲道，“到底怎樣你才能明白，我不要你的犧牲來成全我要的一切！”

    艾兒默默將火焰挑旺，讓被凍僵的四肢恢復了一些暖意。

    萊戈拉斯閉上雙眸不去理她?；鸸庥痴障碌膫让孑喞昝赖昧钊似料?，充滿高貴氣質的高挺鼻梁以及扇形長睫在臉上落下淡淡的陰影，面色有些憔悴，柔化了他平素那意氣風發的模樣，更令人移不開視線。

    “傷口疼嗎？”她凄凄的問，輕柔的幫他抹藥。

    萊戈拉斯哼了一聲，看她含著眼淚額角冒汗的焦急模樣，氣便消了一些。

    “還有哪里不舒服？”

    “這里?！彼钢缸采狭松汉鞯念~角。他很滿意艾兒小心翼翼討好他的模樣。

    艾兒探身過來查看，他額角紅腫，先用冷水冷敷后，便搓熱了雙手，幫他按摩，加快消腫和吸收。有如此待遇，他頭一次覺得受點傷也值得。

    她的臉孔離他好近，他只需輕輕一探就能觸到她柔軟的臉頰，可是艾兒只專注他的傷勢。

    “還有這里?！彼钢缸笮?。

    艾兒伸手在上面輕輕按了按，細細摸了過去。

    小手柔軟的觸感讓萊戈拉斯渾身一熱。

    “我摸不出來有什么傷?！币惶ь^接觸到他熱切的目光，艾兒反應過來，臉也紅了。

    萊戈拉斯似笑非笑，“你想讓我脫衣服可以直說啊?！?/br>
    在他胸口拍了一記，艾兒坐開了些，賭氣道，“你應該沒事了！”

    靜了片刻，萊戈拉斯又虛弱的開口，“咳，我，我渾身都難受?！?/br>
    艾兒更沒好氣，“你就難受著去吧！”她都擔心死了，他還有這份閑心？

    很想將她逗弄的小臉通紅，但時機不對，萊戈拉斯問，“剛剛火山噴發了嗎？”

    “不是，否則我們全要被烤熟?！卑瑑核南麓蛄恐?，“是地震導致海底變化，海潮上升才把深海的魚類都推了上來。哎，我看到六鰓鯊就應該想到！”她敲了下自己的腦袋。

    萊戈拉斯也不再裝虛弱了，“這個洞也應該是海底畸變形成的了，居然一直沒有坍塌?！?/br>
    艾兒摳了摳石壁的粉末，微微搓揉，“奇怪，這洞里的巖石竟然跟星辰島一樣?！?/br>
    “這個洞應該是星辰島的一部分？”

    艾兒點頭，“極可能火山噴發時，一部分抬起形成了星辰島，一部分落入海底?！?/br>
    “比起那個，我更關心有沒有可能離開這里?！比R戈拉斯揚眉，“雖然你總有本事把事情搞的更糟，但也有辦法挽回?！?/br>
    “你可真相信我啊?！卑瑑悍粗S。連夸獎她時都不忘揶揄，他果然還在生氣！

    他們當然不想在這里等死。對視時，都沒有從對方眼中看出絕望，年輕的心從來不會輕易認輸或者放棄，更何況還有彼此在身邊。

    艾兒撩了撩微溫的水潮，“這并不是死水，是洋流，還是暖流?！彼哉Z，“我們是被海潮沖進來的，那么，順著海潮……”想到這里，她眸光一亮，“我下去探探。你在這里休息?！彼焉砩系母杉Z藥物淡水都留給萊戈拉斯，叮囑了一句，“保持體溫?！睖蕚湎滤?。

    “當心點！”萊戈拉斯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她拉進懷里，在她冰涼的臉蛋上親了一記。 唔，她應該不會像以前那樣傻半天了。

    那一吻竟像是給予她無窮的魔法和力量。艾兒呆呆望著萊戈拉斯。

    “去吧?！鄙詈Ｖ械纳滞踝游⑽⒁恍?，“記住，我的命在你手上！”

    火光越來越微弱。

    萊戈拉斯背靠巖壁，四肢發冷，不知為何，他覺得呼吸也越來越不暢。他喪失了時間概念，不知道艾兒去了多久，擔憂浮上心頭。她是不是碰到什么危險了？雖然她泳技高超，可是大海的力量強大到魔茍斯都無法征服。

    這時，艾兒濕漉漉的腦袋從水面冒出。萊戈拉斯松了一口氣。

    她牙齒微微相碰，邊喘邊道，“地震的確改變海潮方向，下面有東西……”她除下外衣擰干，雖然水是溫的，但離開水后還有些冷。她有點后悔為什么沒帶海蛇皇皮來。視線突然落在漸漸熄滅的火苗上，知道洞里的空氣即將耗盡，她立刻道，“我們馬上走?！?/br>
    “等一下?！比R戈拉斯張開雙臂把瑟瑟發抖的她摟進懷里。

    艾兒格外安心的從他身上汲取溫暖和力量。雖然她的泳技更高，對海洋環境熟悉，又有不少冒險經歷，此刻萊戈拉斯受傷虛弱，都是依賴她的行動，但她卻明白，無論何時萊戈拉斯總是他們之中精神力量更強的那個。

    艾兒將萊戈拉斯傷口重新包扎，收拾好包裹。萊戈拉斯仔細觀察，她雖然有些心急，動作卻一點也不毛躁，臨危不亂，果然是曾經領導過佛羅契爾打撈工作的精靈隊長啊。

    重新潛入了水中，艾兒堅持不讓萊戈拉斯游泳加重傷勢。她帶著他改用比較省力卻速度不快的泳姿，順著海潮，饒是如此，也非常費力。直到精疲力竭，連手臂和腳也只是機械般的劃水，但萊戈拉斯一直在旁支持她。

    眼前漸漸開闊，陽光透過深海里，只留下細細的光柱。沈海魚群游過。這是個沉靜卻不是死寂的世界。

    越過一個海底山脊，萊戈拉斯屏住的呼吸突然亂了。

    深藍色的寬廣海底，即便是被砂土掩埋，他還能看到巨大方正的白色大理石輪廓勾勒出一條長長的大道，兩邊佇立著數不清的巨大雕像。接著，一座座殘缺的紀念碑，倒塌的石柱，噴泉池也在眼前出現，上面長滿漂浮的水草，依然氣魄恢弘?？扇菁{萬人的橢圓形競技場出現了，連層疊臺階都清晰可辨。在旁邊還有一座陡峭的高山，開敞無頂的高處是供奉一如·伊露維塔的。

    他們繼續往前游。

    城市盡頭有一座高大的白色大理石廟宇。它規模龐大，雕塑精美，金字塔頂部有四匹馬拉的雙人戰車，上面巨大的男女雕像更是栩栩如生，在海底的波光中，像銀白色云團高懸整個城市上空。

    海底怎么會有這么龐大的一座城市的遺跡？

    這是傳說中沉入大海的遠古文明——亞特蘭蒂斯？

    這是海洋精靈為維拉修建的廟宇？

    還是另一種智慧生靈建筑的文明？

    即便是沉入海底已過萬年，那似真似幻的景象依然帶著驚心動魄的震撼力量。

    艾兒打了個手勢，帶著他朝那座最大的廟宇游去。那神廟竟然是封閉的，從門口游入浮出了水面，兩人深深長長的吸了一口干爽的空氣，走上了臺階。

    “這是什么地方？”萊戈拉斯問道。

    艾兒也沒有答案，皺眉打量掛在石柱旁的燈，“我在瑞文戴爾的圖書館見過這種設計?！彼剂绥R子前面一盞燈，突然之間整個大殿亮了起來。

    他們沿著微斜的地面緩緩走到了氣魄宏偉的大殿中央，都一言不發，被眼前的景象震懾。光亮如鏡般的大理石地面，四壁全都是瑩白色的方正石頭鋪成，火光將雕塑映照在上，陰影顯得異常高大又神秘。仰頭看去，天穹上刻畫著遠古戰爭場面。撐起大殿的那些巨大圓形石柱仿佛能經歷時間的侵襲而永遠不倒，堪比凱薩督姆的雄偉，又和精靈建筑的華美精致不同，它充滿了陽剛的美感。

    大殿盡頭的正中供奉了一尊巨大的坐像。但是雕像面容并不熟悉。雕像下的大理石上刻著一段銘文。

    萊戈拉斯道，“這不是辛達林語，昆雅語，甚至不像精靈語……”“是遠古的努曼諾爾文字！”艾兒接道，看了眼他疑惑的表情，“我在瑞文戴爾研究過，還寫過一部十萬字的論文《努曼諾爾淪亡錄》！”他嘴微微張開，她又補充，“用辛達林語，通用語和昆雅語?！比R戈拉斯合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