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植物對于光線的競爭是非常殘酷的，尤其是越靠北方光線越少的地方，樹木都盡可能長出高高樹干來吸收陽光，但這樣容易招風，但是無論怎么堅固的樹干或樹枝都有可能被風攔腰折斷。

    “面對狂風，樹木的回答并不是像石頭一樣硬碰硬，而是不反擊，不抵抗，以柔順的姿態耗盡對手的體力。就像……”萊戈拉斯如是說。

    艾兒立刻明白，“就像對抗強大的敵人一樣？”

    他贊賞的一笑，“所以樹木構造非常適合拉伸與彎曲，每個纖維都是螺旋狀，有彈性，非常適合做弓身?！?/br>
    艾兒點頭。無論說什么，最后他都會聯系到作戰和兵器。

    萊戈拉斯還詳細講述樹木的蒸騰作用，每一片葉子蒸發出去的水分子都帶著一絲微小的拉力，像輕輕拂過絲線的一縷微風，這種力量集合在一起，木質有無可想象的強大力量，把水分運送到冠梢。

    艾兒一路沿著根系往上看，一直望到高達四五十米的樹冠，“這要多大的力量??？”一邊嘀咕一邊繞著樹木打轉，“利用水的高低落差可以制造輪機，嗯，我能不能按照這個原理做一個水泵？把低處的水送到高處去？一定很方便?！?/br>
    真不愧是經過薩魯曼機械制造訓練過的精靈啊，萊戈拉斯笑著把她拉走，她的思維方式完全跟他不同呢。

    萊戈拉斯又教艾兒辨識每一株葉片，苔蘚與花朵。這些森林原住民的外形決定它們的生長周期，也反映它們的生長環境，“它們最基本的渴求就是陽光，盡可能在樹冠縫隙中獲得賦予萬物生機的陽光?！?/br>
    樹冠的縫隙下長滿春生短命植物，艾兒蹲下來細細的查看。各種形狀的綠葉都在拼命的舒展，在光芒消失前吸收更多的陽光。

    萊戈拉斯在她耳畔道，“正因為身在暗，所以渴望光，這是所有綠葉的生存本能?！?/br>
    艾兒抬眸，回給他一笑。

    艾兒已經完全喜歡上了森林，這里美妙的不僅是美景，還有聲音。

    早晨是所有鳥類最活躍的時候。清晰而高亢，低沉又強烈的叫聲混合在一起?；蛟S是山雀發出哨聲，或許是云雀低啞的聲音。水邊的白眉灶鶯三重音符如同層層起伏的水波在森林上空流淌，又泛起潺潺漣漪。太陽升起后，金翅雀一路叫著飛向東邊，空中傳來的回響落在森林冠層上面，像投出去石塊掠過水面。牛鸝的聲音像融化的黃金似的向下流動，清脆婉轉，像是某種金屬鈴聲。

    閉上眼睛，萊戈拉斯能清楚的分辨是什么鳥的叫聲，距離他有多遠。他還能模仿鳥叫，跟遠方的精靈通話。

    “嘎嘎！”他仿佛在打招呼。

    “啾啾！”遠遠的回復一句。

    接著那邊傳來幾個尖銳哨聲，像在詢問。

    這邊回了幾個低沉的聲音，像是回答。

    “喂啊，喂啊，喂啼哦！”像森鶯一樣，音調盤旋了兩圈，驟然拋向天空。

    對話就此結束。

    像用密碼來進行某種隱蔽活動，艾兒好奇又激動，連連追問，“說的什么？你們在說什么？”

    “哦，塔瑞爾問我在哪里，我說在這里，然后她說父王讓我早點回去吃飯?！?/br>
    默默垂下頭，唉，這么高深隱蔽的交流方式難道不能說點更有趣的話題？

    “我教你學森鶯叫吧?！崩蠋熍d致勃勃。

    “不要，好蠢！”學生興趣缺缺。

    接近午時，他們踏入了一大片草坂。實用主義的王子當場傳授實用醫藥學。

    “讓你了解森林構成，辨識它們的真正目的，是讓你知道哪些可以食用，哪些可以醫療，哪些你要遠遠避開。熟知藥草引起興奮，可以止血，可以減緩疼痛的功能，對野外生存極有好處?！?/br>
    “可是，我記不住這么多?！毙”咀颖凰恿?。

    萊戈拉斯看著艾兒抓著自己頭發的苦惱模樣又笑了，“你從前進行生存試煉里，是怎么做的？”

    “那時候??？”她一手點唇，“沒人咨詢，就拿一點嘗嘗嘍。有些吃了沒事，拿來當食物，有些吃了會發抖，會腹瀉，會嘴唇發青，手不聽使喚，還有一次我只舔了一下就昏了三天呢……”正說著興奮，她看到萊戈拉斯目光陰沉的看著她，小聲收尾，“當我沒說，你繼續?！?/br>
    萊戈拉斯吐了口氣，繼續道，“很久很久以前，智慧的先祖們就發現，萬物的外在形態都會顯示其內部和本質?！?/br>
    “這個我知道，就像雪花！永遠都是晶瑩的六邊形，因為本質如此?！?/br>
    艾兒說著，偷瞄了一眼萊戈拉斯，心中卻想，他該有多么聰明善良又強悍才能生的這么好看？相由心生，果然沒錯！

    “當你認不出那些植物時，就記得它的外在會體現哪些方面的作用?！比R戈拉斯哪里知道她在走神，指著一個像白色彎鉤的花莖，花苞包在一小團銀色絨毛里，花萼泛著紫色，形成三片肝臟的模樣，“這種葉子辛達林語叫做肝臟葉，有滋養功效。有時候父王喝多了，我就會拿它熬汁給他喝?！?/br>
    艾兒頻頻點頭。好孝順的王子，王疼他也是有道理的。

    兩人趴在地上，把那片草坪一寸寸研究過去，萊戈拉斯一一指給她看：血根草猩紅的枝葉可以用來治療血液病，石芥花齒狀葉片和白色花瓣治療牙痛，蛇根草盤結的根系用來治療毒蛇咬傷，蘋果樹的花朵治療皮膚疾病，辣椒類植物則可以提神和促進循環等等，而且不同季節也會適于不同草木生長。

    艾兒想了想，“在瑞文戴爾研究星相時，我也注意到星星的顏色和排列則代表神袛的屬性，也會跟某些類似屬性的生靈命運相關聯?！?/br>
    “你相信那個嗎？”萊戈拉斯并不太相信看天上的星星就能知道自己的命運。

    “為什么不？整個埃爾達，無論是天上的星河，地上的萬物，還是森林河谷都和我們的身體息息相關啊，生靈會影響周圍環境，你敢說環境難道不會反過來影響生靈？就像你喜歡在森林里，矮人要呆在山洞，去海邊我就特別舒服。陰天的早晨我就很沒精神，某顆星星升起就會預示不好的事情，……這一切可能都有某種內在聯系，我們還不知道是什么，但并不能否認它的存在?；蛟S，雅凡娜在創造萬物時，就恰巧在樹葉形態與星體排列中留下有關藥性或者命運的暗示？”

    她又突發奇想了，萊戈拉斯笑了。但他卻很喜歡。她不僅能很快吸收知識，舉一反三，還能帶來新鮮思路。

    這時，他們來到一片斑駁的松林中，光滑的葉片被某種鋸齒狀咬痕破壞，連松樹幼苗上也滿是被肆虐的痕跡。

    “這是一種專門以樹木為食的昆蟲，叫葉蟬，它會扎進植物的上下皮層之間大吃特吃，對樹木造成很嚴重的危害，還會傳播?！比R戈拉斯說著，剝開壞死的樹皮，那蟲像是一只綠色的鞋。

    “傳播？很糟糕嗎？”艾兒問。

    “是的。之前矮人來密林伐木，我派精靈暗哨前去調查才得知因為灰色山脈的森林因為這種蟲大片壞死。所以我向矮人王子提出醫治，用來交換停戰協議?！?/br>
    “哇~”那時情況危急，萊戈拉斯一定是提前做了詳實的準備，才能在三軍前線擺平大戰，令她對他的佩服又多了一分。萊戈拉斯口氣輕描淡寫，她很喜歡他不炫耀，不張揚，不知不覺就做了很多事的態度。

    “怎么醫治呢？總不能拿一片阿夕拉斯貼在樹上?！彼龁?。

    “不是，”萊戈拉斯一笑，“精靈們在灰色山脈引入一些種類特別的饑餓鳥類與蜘蛛，它們以這些昆蟲為食。蟲害是停止了，但是被破壞的樹木還需要數年才能慢慢恢復?！?/br>
    萊戈拉斯手捻一片花草，“雅凡娜造物之偉大與構思之精巧，我們難以想象。捕食和被食，獵和被獵，讓這個世界的食物鏈環環相扣?！?/br>
    “就像精靈種族之間的相互制約與促進？萬物都維持著微妙的平衡?！卑瑑郝撓氲?。

    “沒錯，就是這樣?！?/br>
    艾兒想了想，“最開始那些鳥類和蜘蛛為什么沒有發揮作用？”

    萊戈拉斯垂下眼簾，“因為矮人大肆伐木和燃燒，導致蜘蛛死亡，鳥類遷徙?！?/br>
    艾兒也輕輕嘆了口氣。

    “這就是為什么父親總是堅守疆土，也討厭人類和矮人?！比R戈拉斯微微揚起頭，“人類建造，矮人伐木，他們創造了自己的文明卻破壞雅凡娜賜予之物，生靈拋給大自然無數的問題和毒瘤，自然回報給我們的，可能是數百年都無法恢復的生態問題?！?/br>
    這沉重的話題讓艾兒的笑容也沒了，“或許，我們真該考慮離開了?！?/br>
    “離開？去哪里？”萊戈拉斯問。

    艾兒微微仰起臉，視線穿透森林，“去一個，不必擔心黑暗、戰爭，家園會被摧毀的地方?！?/br>
    萊戈拉斯卻搖頭，“我是森林精靈，離開這里，我將一無所有。就像我父親說的那樣?！?/br>
    “什么？”艾兒不敢相信。

    “數百年前，我很不懂事，總想著去看外面的世界，父王答應了，我就那時候碰到了人類的你?！卑瑑何⑽⒁恍?，萊戈拉斯卻繼續道，“后來，我才慢慢懂得，這里才是我的家。在圣白議會上，我父王對我說，除了這個王子的頭銜，我其實一無所有，我一無是處?！?/br>
    “等等等等！”艾兒差點跳起來，“你父王說你一無是處？一無所有？他真的這么說？”她差點尖叫起來，“他怎么可以這樣說？”

    “他說的對?！比R戈拉斯長睫垂下。

    還說她自卑呢？“太荒唐了，沒有冒犯王的意思?！卑瑑号艿剿媲傲⒍?，“可是，請提醒我一下，誰是泰尼魁提爾杯的獲得者，嗯？誰是最強稱號的擁有者？還有，誰才是數百年來唯一能贏下全部艾辛格戰棋的精靈？”

    萊戈拉斯微微揚起唇角。

    艾兒放低聲音，俏皮的來回晃動身體，“最重要的是，是誰既不懂高等咒術，也不會造飛艇，更不會航海術，卻還能保護我？”

    萊戈拉斯抬眸，笑意從湛藍的眸子中溢出。她輕而易舉就讓心頭的陰云消散。

    “都是你，也只有你！”艾兒輕輕地道，仰頭看他，“萊戈拉斯，你是我見過的最好看最強大的精靈之一，”皺皺眉，“……雖然有時候也挺讓我抓狂的?！保ㄈR戈拉斯：喂，后面那句話是多余的?。?/br>
    艾兒望著他溫柔笑道，“也許有很多原因促使我去走王之試煉的道路。但是我想做精靈的理由永遠只有一個——”

    “……那就是你?！?/br>
    午飯后，木精靈們在樹蔭里休息，但艾兒不喜歡午休，在瑞文戴爾時，總找各種理由賴掉。

    沿著樹冠下的光斑一路蹦蹦跳跳的踩著，到了一棵碩大的椴樹下。

    椴樹下躺著一個精靈。午后的光芒尋找樹葉的空隙鉆入，向地底的苔蘚昭告自己的存在，又調皮的在精靈身上跳舞。

    是萊戈拉斯，他在樹下睡著了。

    艾兒悄悄靠近。

    哦？他居然沒醒。瑟蘭督伊對她的訓練真不是假的啊。

    接著，她慢慢蹲下，趴在草地上，小心的匍匐前進，一直爬到萊戈拉斯身邊，撐起上半身，探頭望著他的睡顏。

    天哪，誰能想象一只睡著的精靈有多么的惹人憐愛？

    艾兒心中各種尖叫和驚呼。

    哇，他的睫毛好長啊，像兩排細密的小扇。

    哇，他的鼻梁好挺哦，像迷霧山脈起伏的山巒。

    哇，他的皮膚好白啊，像卡蘭拉斯山頂的積雪。

    他的唇瓣薄但線條分明，閃爍著潤澤飽滿的光芒，完全沒有一絲細紋。

    他的耳朵即使是在睡夢中還是保持警惕，她湊過來的時候，耳尖也朝她這邊動了動。

    眼珠一轉，頑皮之心大起，拿起自己一縷頭發，戳了戳他的耳朵尖。萊戈拉斯動了一下，她的手立刻頓住。他換了個姿勢。啊，還在睡？繼續用發尖悄悄刺探他敏感的耳朵尖，他的耳朵只是動了動。然后她又掃了掃，他的手抬起來不得要領的撥弄了一下。

    艾兒偷笑了一會兒，準備繼續去搔的時候，突然，萊戈拉斯澄藍的雙眸睜開了。

    慌忙正襟危坐在旁邊，一臉平常，仿佛剛剛什么事也沒發生。啊，差點被逮住了。

    萊戈拉斯的睜開雙眸，然后，頭慢慢轉過來，看到旁邊的艾兒，明白發生了什么事。他若無其事的坐起身，拍拍身上的草屑，突然手臂一伸，攬住她的手臂一扯，艾兒“啊”了一聲，半個身子就飛撲過去，壓在他懷里了。

    萊戈拉斯曲起雙膝舒舒服服靠著椴樹坐在草甸上，艾兒側身靠坐在他懷里，無法借力怎么也站不起來，又羞又無奈，不過被靠著的精靈卻很滿意。

    春日的椴樹尚未開花，嫩葉剛剛長成，在昆雅語里有個形容綠色的詞，叫做椴樹綠，就是用來形容極美的新鮮嫩綠色。

    純藍的天幕和白色的云朵被樹葉割據，樹影下黃綠色的光占據主導，然而在一方樹蔭里有著藏紅花的葉子，赤褐色的樹干，藍綠色的地衣。森林讓單調的光線變得豐富起來，樹下被朦朧籠罩的一雙精靈，能感受到無比的輕松和釋然——至少其中一個如此。

    “艾兒……”他輕輕的，啞啞的喚她。

    “嗯？”如此親昵的叫法，更羞得頭都抬不起來了。

    “你剛剛，是不是偷襲我了？”睡飽的精靈睜著一雙深邃藍眸指控。

    抬起臉，剛好看見他光潔的下頜，輕輕用肩膀撞了撞他，“萊戈拉斯?！?/br>
    “嗯？”

    “你剛剛，是不是叫我艾兒了？”

    “對啊，”他表情很正經的征詢，“我可以叫你艾兒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