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齊夫人在一處湖邊的涼亭里接見了她。湖泊廣袤,里面種滿了荷花,此時花開正盛,大片大片地,令人目不暇接。微風吹過,田田蓮葉此起彼伏,亭亭荷花輕款擺動,送來陣陣荷香,令人渾然欲醉。 只可惜,如斯美景,西鳶蘿并沒有心情欣賞。 警衛將她帶到涼亭之后便退了出去。 齊夫人坐在亭子中央的石凳上,面前的石桌上擺著一套典雅古樸的紫砂茶具,她那雙保養地白皙柔嫩宛如少女一般的手,翹著微微的蘭花指,正優雅熟練的洗茶,見到她,輕輕道了一聲,“坐”。 西鳶蘿走到她對面坐下。 齊夫人倒了一杯茶遞給她,西鳶蘿雙手接過,點頭致謝。 “你比我想象中來得要早?!?/br> 她含著微微地笑,看著西鳶蘿的眸光平靜柔和透著幾分親切,如果是不知道的人見了,肯定會以為她很喜歡她這個未來兒媳婦。只是西鳶蘿知道,在她那親切的關注目光下,多的是衡量和算計。 所謂的政治,就是需要一切都為它服務。學業,朋友,甚至婚姻都是!包括自己的,和子女的。 相比較起來,西鳶蘿稍顯稚嫩,她做不了那樣的戲,就算勉強做了,也達不到爐火純青的境界。 她的笑容淡淡地,甚至是有些嘲諷地說:“齊夫人日理萬機,鳶蘿不敢耽誤您的時間?!?/br> 齊夫人也不著惱,面上依舊是那種柔柔地從容的笑意,身子坐得直直地,下巴微抬,氣度端莊高貴,無與倫比,無形之中,就給人一種高高在上的壓迫感。 “你是個聰明孩子,想必應該知道,我為什么要引你過來?”她修長白皙的手指捏著小小地禪定杯放在筆尖輕輕聞了聞,然后慢悠悠得輕啜了一口之后說道。 西鳶蘿的心一窒。不是她猜不到,只是她不敢,也不想去猜。雖然惱恨齊懷淵的欺騙,但到底是自己深愛的人,不可能說放棄就放棄。但齊夫人的所作所為,跟此時此刻的態度,令她有一種深深被人輕視踐踏,失去尊嚴的侮辱感。她感覺自己就像是一只白老鼠,被人家玩弄在股掌之上。 她感到無比的憤怒,她要拿回屬于自己的尊嚴。 她刻意用一種輕視地,譏誚地語氣說道:“齊夫人您想解除婚約,只要開口說一句就好,用不著這么大費周章?!?/br> 看到她如此滿不在乎的樣子,齊夫人的臉上終于出現了一抹除卻淡定之外的神情,西鳶蘿看得出來,那是分明的錯愕,還有憤怒。 她是想要解約不錯,但看到西鳶蘿如此云淡風輕毫不在意的樣子,卻又覺得心里舒服,替自己兒子感到不憤。 “原來在你心里,這婚約竟是可有可無的?!饼R夫人頗為失望的樣子,眼神含了幾分森冷,感嘆道:“倒是我家懷淵癡心錯付了?!?/br> 西鳶蘿不由得冷笑,明明是她想要解除婚約,拿捏西氏集團來威脅她,如今卻又做出一副她背信棄義的樣子,當真是既想當表子又要立牌坊。她當然不會讓她如愿。 “只不過,這婚約雖然是兩家長輩定下的,但畢竟是我跟懷淵之間的事,想要解除婚約,總該讓我見他一面,聽聽他怎么說?” “你見不到他?!饼R夫人直截了當地否決了她,然后不無擔憂地道:“別說是你,就連我,如今也見不到他?!?/br> 西鳶蘿心里咯噔一下,不敢置信地看向齊夫人。連她也見不到他?那是什么意思?情況是有多糟糕? “那孩子為了你,竟公然違抗軍令,被他父親給關起來了?!饼R夫人埋怨道。 “什么?”西鳶蘿很是震驚。 “從小到大,懷淵都是一個穩重懂事的孩子,從來沒有這樣莽撞過?!饼R夫人頗有些怨憤地看著西鳶蘿,那樣子分明是在責怪她。此時的她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令人仰視的國母,只是一個心疼孩子的母親。 西鳶蘿低垂了眉頭,一顆心七上八下,猶如一團亂麻。她隱約聽到一些傳聞,知道齊懷淵跟家里鬧矛盾,只是不知道情況竟然會這么嚴重。想來也是齊家為了不將事情鬧大,加以掩飾了。畢竟公然違抗軍令,那可是要槍斃的。 “我們懷淵對你,已是仁至義盡了。如果你對他還有一絲一毫的感情,那就該為他考慮考慮?!饼R夫人道。 “那齊夫人,你要我怎么做?”西鳶蘿苦笑道。 齊夫人拿出事先準備好的解除婚約文書,遞到她面前,“只要你簽了這份解約聲明,那一切就都解決了?!?/br> 西鳶蘿看著面前的解約文書,卻遲遲不肯伸手去拿。文書開口那幾個大大得“解除婚約”的大字,讓她的心都在滴血。 齊夫人看著她猶豫不決,顯得有些不悅,“我對你們西家,只不過是嚇唬嚇唬而已,一旦等到懷淵的父親動手,那一切,可就真晚了?!?/br> 西鳶蘿猶豫再三,終于還是顫抖著雙手從齊夫人手上接過了解約文書。 齊夫人松了一口氣,說:“實話告訴你吧,懷淵他父親說了,只要你簽了這份文書,那一切都好辦,如果你不簽,不但是西家,就是連家只怕也難以保全?!?/br> 西鳶蘿捏著文書的手不由得一緊,抬起頭,雙眸通紅,悲憤地道: “在你們眼里,我們就是你們的工具,對不對?需要的時候,想盡辦法將我們綁到一起,不需要的時候,又用盡一切手段來拆散我們。你們這樣做,到底有沒有考慮過我們的感受?” 西鳶蘿的話讓齊夫人有些驚愕,怔楞了一瞬,隨即面容也染上了一絲悲戚,但她的眼神中更多的卻是堅定。 “是”齊夫人說道,“在我們這樣的家庭,政治利益高于一切。這件事情如果你跟懷淵都不肯收手,再這樣僵持下去,非但西家跟連家不保,就連懷淵,只怕他也會當沒生過這個兒子。所以,就當是我求你,簽了這份文書,這于你,于懷淵,都是好事?!?/br> 西鳶蘿終于抑制不住,淚水撲簌撲簌地往下掉。 “好,我簽?!蔽鼬S蘿泣不成聲,這三個字,幾乎用盡了她全部的力氣。 齊夫人聞言立刻遞上早已準備好的鋼筆,生怕遲了一秒西鳶蘿就會改變主意。 西鳶蘿瘦弱的手顫顫抖抖,幾乎握不住鋼筆,抖抖索索了半天,才在解約文書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人生第一次,她感覺寫自己的名字,竟然會如此沉重,寫完這三個字,仿佛整個人都要虛脫了一般。 簽完字,西鳶蘿站起身,想要離開。 “等一下” 西鳶蘿疑惑地看向齊夫人,眼神冰冷,“齊夫人還有何貴干?” “還有一個條件,你必須完成?!?/br> “什么?” 齊夫人拿起那份她已經簽好的解約文書重新遞到她面前,“這份解除婚約的文書,你必須親自送到懷淵面前?!?/br> 西鳶蘿身子一沉,差點暈倒。 齊夫人卻還說道:“只要你將這份文書送到懷淵面前,并親口告訴她,是你主動提出解除婚約,那么針對西家的所有稽查都會自動結束,那些依附連家的官員,也都將無罪釋放?!?/br> 看著柔弱不堪,悲痛欲絕的西鳶蘿,齊夫人心中不是沒有愧疚,但是她不得不這么做。如果不這么做,懷淵必定不肯罷休罷休。如果他繼續一意孤行繼續跟他父親對抗,那結局簡直不堪設想。他們不知道,他們兩個的婚禮,一開始就注定不可能存在。就算是沒有俞靜嫻和白恩秀,齊家也會用其他辦法對付西鳶蘿,在最后關頭,讓婚約解除的。不單單是因為她有過前科,更重要的是,她有一個實力強大,將來極有可能成為齊家政治敵人的外祖。 ☆、第120章 齊夫人帶著西鳶蘿來到關押齊懷淵的地方。 那里是一處暗房,一路上戒備森嚴,端著槍的軍人隨處可見,若不是有齊夫人帶領,別說是見到齊懷淵,只怕是靠近一步都比登天還難。 一個肩扛兩杠三星的軍人在前頭帶路,狹長的通道暗幽幽地,走在里面,讓人感覺心慌窒悶。 走了沒多久,那個人在一扇小鐵門前停下了腳步,眼神示意齊夫人就是這里了。 齊夫人退到邊上不出聲。他哐當一聲打開門上方的一道口子,繞是那樣一小道長方形的口子,也用不銹鋼管子給隔開了。 里面比外面更加的陰暗無光,甚至可以說是完全黑暗。人在這樣的環境里待上幾天,若是定力不好的人,只怕是會發瘋的。 齊懷淵面對著墻壁負手而立,聽到響動,下意識地轉身,外頭光線打進去剛好對上了他的眼睛,那光線極其微弱,而他卻像是遭遇了刺眼的陽光,一下子側開臉,用手擋了擋。待過了一會兒適應光線時候,才緩緩看向門外。這一看,頓時喜出望外,因為門外赫然站著西鳶蘿。 他立刻狂奔過去,臉幾乎是貼在了不銹鋼管子上,古銅色的臉上滿是胡渣,雙眼布滿血絲,看上去極其憔悴。見到她一臉的驚喜,激動地喃喃: “鳶蘿,鳶蘿你來了?!?/br> 見慣了他風度翩翩、器宇軒昂的樣子,他如今的落魄,給西鳶蘿的沖擊不可謂不小。在來到這里之前,她心中還是寬慰的,因為他是齊懷淵,是軍功在身威名赫赫的大將軍,更是齊家唯一的兒子,所以不管怎么樣,他的處境都不可能會太艱難。但現在她才發現自己錯了,而且是錯的離譜。齊夫人說的沒錯,在他們這樣的家庭,政治利益高于一切,必要的時候,就算是自己的親生兒子,也會不惜割舍。也難怪齊夫人會做那么多事來逼迫自己,看來她也是為救兒子迫不得已。突然間,她覺得也沒那么怨恨齊夫人了。 西鳶蘿怔怔地看著齊懷淵發呆,眼中蓄滿了淚水,水汪汪地,如同一潭秋水,說不出的傷心哀怨,楚楚可憐。 “鳶蘿,你別哭啊,我沒事?!饼R懷淵以為西鳶蘿是為擔心自己而哭,一邊不停地寬慰她,一邊將手伸出隔欄外。 見他伸出手,西鳶蘿也將手伸上去,齊懷淵一把握住,湊到嘴邊親親地吻,嘴角邊的胡渣扎在她白嫩的手背上,很不舒服,有些細微的疼痛,但她沒動,就那樣任憑他吻著。 “鳶蘿,對不起。我知道我不該騙你,可是,可是我不知道該怎么跟你說。我只是想著過去的事情,不應該影響我的未來,我怕你生氣,怕你離開我,所以我才選擇了隱瞞??墒菦]想到,因為的我隱瞞,竟然會造成那樣嚴重的后果,不但毀了我們的婚禮,還差點害了你。對不起,鳶蘿,我真的沒有想到事情竟然會發展成這樣?!?/br> 齊懷淵緊緊握著西鳶蘿的手,絮絮說著。 其實在見到他的那一瞬間,西鳶蘿心中的怨,心中的恨,早就已經灰飛煙滅。她愛他,這種愛,或許可以轉變為恨,但不管怎么樣,她都不可能不愛他。如果可以,她會跟他說,齊懷淵,等你出來,看我怎么收拾你。但是齊夫人在旁邊虎視眈眈的樣子,讓她不得不換成另外一種說法。 “你現在說這些,不覺得太遲了么?” 她努力做出一副冷漠的樣子。 齊懷淵緊張起來,“不,鳶蘿,你不要生氣,等我出去之后,我會補償你的,我會補償你一個盛大的婚禮,好不好?” 西鳶蘿苦笑著搖頭,“不,這輩子,我們都不會再有婚禮了?!?/br> 齊懷淵驚惶道:“鳶蘿,你這話什么意思?” 西鳶蘿沒有說話,緩緩地將另一只手上對折過的解除婚約文書遞了進去。 齊懷淵疑惑著接過,“這是什么?” 他放開西鳶蘿的手,打開那張紙,當看到紙上頂端“解除婚約”幾個黑色大字的時候,頓時面如死灰,不敢置信地看向西鳶蘿,聲音都已經變得顫抖,“鳶蘿,為什么?” 西鳶蘿眼中蘊蓄良久的淚水終于落下,她不答反問,“懷淵,你被困在這里,真的是因為出不去么?” 齊懷淵一時語塞,有些不明白她為什么這么問。 是,如果他真的想要出去,這里根本困不住他。他手底下的將領對于關押他一事早已心有不滿,只要他一聲令下,他們就會帶著人來救他??墒?,他不能夠這么做。軍人拋頭顱灑熱血那都是用在戰場上對付敵人的,絕對不能自己人打自己人。 齊夫人聽西鳶蘿這樣說,嚇了一大跳。她這分明是在慫恿自己兒子去造反??!若是讓她得逞,那還得了?但她此時不能出聲,只能站在邊上著急上火干瞪眼。 “被我說中了,是嗎?”西鳶蘿的神情很是凄然,“你不是出不去,只是你有所顧慮不能出去?!?/br> “鳶蘿,我……” 西鳶蘿打斷齊懷淵,“我并不是責怪你,我只是想告訴你,你有太多的顧慮,我也一樣,所以我們之間注定不能擁有純粹的愛情。我們的婚約不僅僅只是我們兩個人的事,還有我們身后各自的家族,那些利益牽牽纏纏,怎么都扯不斷。當那些利益方向一致的時候,我們可以相愛地順風順水忘乎所以,但當那些利益沖突的時候,我們的愛情,就如同逆水行舟,孤立無援,在一起只會彼此折磨。這些……不是我想要的?!?/br> “所以,與其彼此痛苦折磨,我寧可親手毀卻一切?!?/br> 西鳶蘿面色慘白,言辭果決無情,一句句猶如錐子直插齊懷淵的心臟,令他痛不欲生。他抓著阻隔在他面前的不銹鋼管子不停地猛烈的搖,聲嘶力竭的喊:“不,鳶蘿,你不能這么對我?!?/br> 齊夫人看情形差不多了,當機立斷,一把拽過西鳶蘿,將她拖了出去。只聽齊懷淵凄厲的喊叫聲一直在背后狹長的通道里回蕩,他不停地叫著:“鳶蘿……鳶蘿……”。那聲音,就像是一直受了傷的猛獸,凄厲地哀嚎著。 齊夫人一路拖著她走到門口,刺眼的陽光讓西鳶蘿從呆滯木然中回過神來。她厭惡地甩開齊夫人的手,冷冷地對她說:“齊夫人,我們之間的交易完成了,希望你能遵守你的諾言?!?/br> 西鳶蘿的態度令齊夫人很不高興,但她還是強忍住怒氣說,“你放心,我答應過的事,就一定會做到?!?/br> 西鳶蘿冷冷一笑,越過她,徑自離開。 她篤定了齊夫人會收手。其實,西家和連家如今被動的局面,原因在于兩家的不團結。其實只要兩家肯團結一心,就算是齊夫人也不敢輕易下手。目前的形勢,兩家都尚有自保的余地,故而誰也不肯首議結合,但如果齊夫人再這么繼續下去,將兩家往死胡同里逼,那么就等于變相地促成兩家聯手。到時候來個魚死網破,那齊家可就被動了。要知道,他們最大的敵人汪英伯,正上串下跳,正愁沒機會對付齊家呢。 齊夫人果然履行了她的諾言。三天之后,對西家的所有稽查都被取消,因此事而停職接受調查的官員也統統恢復原職。 一切似乎都恢復了原狀。但西鳶蘿知道,有些東西,永遠也無法再回到最初的模樣了。 不過這樣也好,那天有一句話,她并非違心,那就是與其相互折磨,不如選擇放手?;蛟S這樣,對誰都是一個很好的結局。他們都非生命彼此的唯一,還有太多太多的事情等著他們去做。他有他的抱負,她亦有她的目的與理想。如果人生是一副拼圖,那么愛情,或許只是其中的一小塊而已。雖然被剜去一塊是活生生地切膚之痛,但是任何人的人生都不可能十全十美,總會有這樣那樣的創傷,她相信時間會抹平一切,包括傷痛。 又過了三天之后,一個好消息傳來,西固天挺過了病危期。這對于目前的西家來說,的確是一個令人高興的消息。不管是從西氏集團的大局,還是倫理親情上,都是一個好消息。只可惜,這個曾經叱咤風云的人物,如今已然垂垂老矣,只能坐在輪椅上靠人服侍度日。不過只要他活著一日,西崇明的地位便會穩固一天。 醫生建議西固天靜養,所以在冉再青的陪同下,帶了幾十個人,他們搬去了西山山麓的別墅居住。 臨走前,他難得地跟西鳶蘿促膝長談了一夜。這個曾經雷厲風行的老人,如今蒼老憔悴,或許也因為如此,他少了以往的精明算計,多了幾分隨和慈祥。他跟她說了很多,大都是關于西氏集團的,他似乎是怕自己等不到西鳶蘿繼承西家的那一天,所以想趁現在將自己的一些東西統統教給她。 他跟她說,齊夫人之所以能夠輕而易舉的對付西家跟連家,是因為兩家不夠團結。這點西鳶蘿也想到了。他還跟她說,兩家之所以不團結,是因為西崇明一直不肯向連家投誠,所以對連家對西家也一直有所保留,兩家關系一直就這樣若即若離。兩家的關系利益牽扯,千絲萬縷,光西鳶蘿的親情維系是不夠的。又或者是說,以西鳶蘿目前的能力,還不足以成為兩家之間團結的紐帶。所以,她必須強大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