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安惠伶低垂著眸子,巧順地聽著安鳳珠的勸誡。 “奶奶知道,你對林家的小子有心思,但那孩子的心不定,他未必是你的良人?!?/br> 一說到林恒,安惠伶終是有些耐不住了。 “奶奶,我知道您是為了我好,但我還年輕,想出去見識一下外面的世界,好好歷練一番,或許,將來自然而然就懂得您說的道理了?!?/br> 安鳳珠見她雖然態度柔和,可眉宇間卻是神色堅定,知她這回是下定了決心的,便也只好由著她去了。 “既然你都已經決定了,那也只好隨你。不過你記著,以后要多回來看我。在外面有什么事解決不了的,就找你大表哥。不管怎么樣,連家,永遠是你的家?!?/br> 安惠伶眼眶氤氳,差一點落下淚來,吸了吸鼻子,最終還是忍了回去。 “我知道了,奶奶?!?/br> 安鳳珠點點頭,眉宇間露出幾分疲憊。安惠伶連忙扶她到床上休息,細心服侍她睡下之后,才悄然退出房間。然后她回自己房間,簡單收拾了幾樣東西,就出了連家。 夜晚的風很涼,天空暗沉沉的,快要下雨的樣子。街道兩旁行人腳步匆匆。唯有她,不緊不慢地走在街頭,茫然而又落寞的樣子。 往事一幕幕浮上心頭。幼年時在父母身邊快樂幸福的日子,父母雙亡之后被收養到連家小心翼翼的日子。兩種截然不同的生活,形成巨大的落差,在心底起起伏伏,糾結纏繞,直令人痛不欲生。 她恨蒼天不公,令她父母雙亡,寄人籬下。但天意如此,她奈何不得。 她嫉妒西鳶蘿,可是連家對她恩重如山,有這樣的念頭都是不仁不義。 她真的好羨慕西鳶蘿。雖然兒時喪母,可是西家如此富貴,父親、祖父健在;連家待她如珠如寶;大公子又如此深情寵愛。當真是如公主一般,集萬千寵愛于一身。 猶記得小時候,在連家,連清蕊是小姐,她是小小姐,連清蕊死后,她就成了小姐。一個傭人一次錯叫了她一聲表小姐,就被掃地出門。就算是一個稱呼,連家都不愿意委屈了她。 在連家,如果她看上了什么東西,任何人都不能夠跟她搶。就算她再怎么驕縱任性,也還是連戰國安鳳珠的心頭寶,誰也說不得一句不是。就算是掌握連家財政大權的大舅母,和驕傲不可一世的二舅母,到了她的面前,也只有乖乖賠笑臉的份兒。 夜風更大了,街道兩旁行人寥寥,烏云黑壓壓地,山雨欲來風滿樓。 安惠伶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茫茫然然,只覺得腿腳發軟,猛然驚醒,發覺早已是淚痕滿面。抓著僅有的一個包包,顫巍巍地走向旁邊的一根路燈柱子,扶著它,暫且歇息。 淚眼朦朧,一個熟悉的身影,在不甚明亮的光線里朝她走來。直到他走到面前,她才認出來,原來是竟是林恒。 她不由得苦笑一聲。 她很多時候都想見到他,可他卻偏偏在她最為狼狽,最不愿意見到他的時刻里出現。 為何老天總是要如此的捉弄她? 林恒站在她面前,沐浴在昏黃色的燈光中,臉上的表情始終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她手上的包包,不無譏誚地道:“怎么?被連家趕出來了?” 安惠伶的心猛地被扎了一刀,疼地鮮血淋漓,凄然絕望地看著他。 “是啊。我欺負你的心上人,現在糟糕報應了。你滿意了?” 林恒有一瞬間的錯愕,接著心口一堵,撇開臉,嗤笑了一聲。 安惠伶蒼白的臉上盡顯疲憊,她累了,累的想要放棄了。 “如果你是來看我笑話的,那應該如愿以償了,從今往后,我不會再纏著你?!?/br> 說完,她拖著疲憊的身子轉身離去。 林恒跨步上前拉住她,“你去哪兒?” 安惠伶頭也不回,推開他的手,“上京城那么大,總會有我落腳的地方?!?/br> 望著她瘦弱卻又倔強的身影步履蹣跚地走在夜色中,林恒的心就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似的,憋悶地難受。站在風口里,掙扎了半天,終還是悄然跟了上去。 安惠伶并不是一個脆弱的女子。 二十年寄人籬下的日子,讓她學會了堅強與忍耐,也懂得在逆境中隨遇而安,讓自己原本就坎坷不平的生活多一絲安然。所以在短暫的迷茫之后,她很快就鎮定下來,并開始為自己的將來做打算。但她現在首先要做的,是給自己找個睡覺的地方。 她走了很久,終于找到一家旅館。 旅館看上去很普通,甚至有些陳舊。但是她太累了,只想盡快找個地方歇歇腳,于是,想也不想就走了進去。 因為夜深了,服務員蓋了床被子在沙發上睡覺,她叫了好幾聲才睜開眼不情不愿的爬起來給她開房。 “證件”服務員眼睛盯著電腦頭也不抬冷冰冰地說。 安惠伶也不介意,從包包里面找出皮夾,拿出證件。然而就在抬頭的瞬間,她在服務員背后的鏡子里面,看見了林恒的身影。他就站在不遠處角落邊上的一輛車子后面,極為小心翼翼地朝這邊張望,似乎是怕被她發現。 “證件”服務員敲了敲桌子,極不耐煩地再次重復。 安惠伶思量片刻,將證件放回皮夾,“對不起小姐,我不住了?!比缓筠D身出了旅館,身后立刻傳來服務員惡毒的咒罵聲。 天空已經飄起了淅淅瀝瀝地小雨,伴隨著秋風打在人的身上,頓覺寒意料峭。 安惠伶在旅店門口站了一會兒,四目張望,見不遠處有個涼亭,就用手遮擋著頭,快步朝那邊跑去。 見安惠伶走出旅館,林恒立刻矮□子藏了起來,以為自己被發現了。但是她并沒有朝自己這邊看,而是朝涼亭那邊跑了過去,這才又站起來,望著她在雨中奔跑的背影眉頭打結,忍不住咕噥道:“好好的旅館不住,干嘛跑那里去?!?/br> 雨勢漸大,安惠伶一路小跑到涼亭里面,衣服都濕了,風一吹,凍得直打哆嗦。 涼亭兩側的座椅全部被打濕了,坐不得人。安惠伶只好站在中央雨水打不到的地方。雨水雖打不到,但風卻從四面八方呼呼吹來,令人如置冰窖,肌骨生寒。 安惠伶實在忍不住,管不得形象會否狼狽,蹲了下去,雙手抱肩,整個人縮成一團。 此刻的她,又冷又累又餓,身子簌簌發抖,豆大的淚滴無聲地滑落。 原本她都要放棄了,可是在看見林恒跟著她的那一剎那,她決定再給自己最后一次機會。就像一場賭博,賭林恒會不會出現在她的面前。 如果出現了,就代表他心里是有自己的??墒侨绻怀霈F,她會不會活活凍死在這里? 沒過一會兒,一雙沾了雨水的皮鞋出現在她淚眼模糊的視線里面,順著皮鞋往上看,林恒正低著頭一臉慍怒地看著她。然而在看見她小臉煞白,濕漉漉的頭發粘在額頭,淚眼婆娑的可憐樣子的時候,他的臉上忽然多了一些慍怒之外的情緒,是心疼,是愧疚,還是無奈,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 “林恒”,安惠伶幽幽咽咽地哭著叫他,站起身子,因為腳麻顫了一下,林恒下意識地伸手去扶,順著他這一扶,安惠伶一下子撲進他懷里,口中叫著:“我好冷?!?/br> 林恒的心一陣悸動,似乎被繩索擰了一下,又疼又慌亂。僵硬著身子半天沒敢動。 安惠伶卻是窩在他懷里嗚嗚哭了起來,那聲音凄凄切切,直哭得他心慌意亂,無可奈何。過了好一會兒,他才試著用手去拍她的背,別扭地安慰她:“好了,別哭了?!笨上Х堑珱]有效果,反而令她哭得更兇了。感覺到懷中的人兒身子冰冷,哭得瑟瑟發抖,林恒很是無奈。 他向來游戲花叢,自詡花言巧語天下第一,但此時此刻,卻全然不知所措,六神無主。不知不覺間,就伸出雙臂,在意識反應過來之前,就將人緊緊地擁在了懷里。近乎是一種本能的驅使。 “好好的旅館不住,干嘛跑來這邊挨凍?”林恒的聲音冷冰冰地,可是雙手卻是更加用力的圈緊她,用自己的體溫去溫暖她冰冷的身子。 安惠伶頭埋在他的胸膛里,聲如蚊吶,“證件掉了,住不了?!?/br> 林恒恨得咬牙切齒,“真是笨死了?!?/br> 倆人抱了一會兒,林恒忽然略松開她,伸出一直胳膊搖晃個不停。安惠伶轉過身子,看到不遠處靠過來一輛出租車。 林恒脫下外套蓋在她頭上。 安惠伶有點擔心,“那你呢?” 林恒很沒好氣地回答她,“這個時候你還管我做什么,蓋好了?!闭f完,摟著她朝出租車跑過去,瓢潑的雨絲,瞬間將他單薄的白襯衣打濕,黏在身上,露出一層rou色的肌膚。 ☆、第96章 安惠伶沒有想到林恒會帶自己回家。雖然只是他在外面住的地方,但還是小小地意外了一把。 走進房間,她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疑惑地道:“你房子不是在西區那邊么?怎么會在這里?”當初他要在外面買房子的時候,向他們征求過意見,她還陪他一起過去那邊看過。 “你沒聽說過,狡兔有三窟么?”林恒放下鑰匙,幽默地回答。 不過他的風趣并沒有在安惠伶那里得到回應,她只是淡淡地:“哦”了一聲,便不再有下文。 林恒覺著無趣,撓撓頭,轉身進了房間。 安惠伶見他不聲不響獨自進房,心中便有些忐忑,以為是自己哪里又惹到他了,愣愣地站在客廳中央,不知該如何是好。 過了沒一會兒,林恒從房間里頭出來,手上拿著件白色t恤,見她仍站在那里,疑惑地道:“你站在那兒干嘛?” 安惠伶走過去,他將衣服遞給她,“諾,給你?!?/br> 安惠伶接過衣服,狐疑地看著他,那樣子,似乎是在問為什么要給她衣服。 林恒被她瞧著渾身不自在,臉都紅了,撓撓頭,尷尬地說:“我這里沒有女孩子的衣服,你將就一下,去洗個澡,把濕衣服換了吧?!?/br> 安惠伶渾身濕噠噠地,又冷又黏,著實難受,聽了林恒的話,便點點頭,趕緊洗澡去了。 安惠伶走進衛生間,關上門的那一刻,林恒大大地呼了口氣。倆人認識都已經有二十年了,可每次跟她單獨待一起,他就會覺得莫名的壓抑。 安惠伶洗完澡,擦著濕漉漉的頭發出來,客廳里卻不見了林恒的身影,正尋找間,他卻從背后廚房里走出來,手上端著一杯熱乎乎的姜茶。一看見她就說:“洗完了啊,過來喝姜茶?!闭f話間還對著那碗姜茶呼呼地吹。 剎那間,安惠伶的心也跟那碗姜茶一樣,呼呼地冒著熱氣,那熱氣騰騰上升,到了嘴邊,凝結成為一朵幸福甜蜜的花朵。 那天晚上,安惠伶睡在房間里,擁著軟軟的被子,甜美入夢。而林恒卻躺在客廳的沙發上徹夜未眠。屋外雨聲淅淅瀝瀝,不知不覺,將人的心思也纏繞了進去,往事一幕幕浮上心頭…… 那是一個冬天。 那一年他才7歲。 那一年的冬天特別冷,梅園里的梅花卻開得異常好看。是以家里總是客人不斷。 那一天,父親的一幫同窗好友來家里賞梅做客,其中就有安惠伶的父母安倍峰和沈雪梅。 母親忙里忙外熱情招待,父親就和他們坐在一起說話。他從來沒有見父親那樣開心過,臉上愉悅的表情,就跟他在櫥窗里看見了最心愛的變形金剛時一樣,眼睛里面閃爍著歡欣、雀躍的光芒。 他們坐在一起天南地北,詩詞歌賦,相聊甚歡。年幼的林恒覺著無聊,趁人不注意,一個跑出去玩雪。玩了半天感覺有些冷了,但又不想回家,靈機一動,便去了梅園中央的玻璃屋,那里既暖和又好玩,還可以看到最好看的梅花,而且不管客人再多,母親也不會帶過去那邊,因為她說那里是只屬于他們一家人的小天地。 可當他興沖沖跑到玻璃屋的時候,卻發現玻璃屋內有一男一女兩個大人在,男的是他父親林向遠,女的背對著他看不清楚,但看背影,絕對不是母親。 林恒好奇,走上前去,站在一樹梅花邊上,不遠不近地朝那邊張望。梅花枝干纖細,林恒也并未有心掩藏,但玻璃屋內的兩人太過投入,竟然絲毫沒有察覺到他的靠近。 兩人面對面站著說話,說著說著,女人忽然哭著轉過身,林恒這才看清,那個女人正是今天賓客中唯一的女子,父親教他喚她為雪梅姑姑。 雪梅姑姑為什么哭呢?難道是爸爸欺負她了? 正當林恒歪著小腦袋胡亂猜疑的時候,驀然間卻看見沈雪梅又轉回身身子撲向前一把抱住了林向遠,林向遠也抱住了她,但隨即又推開了她。 雖然當時他只有7歲,卻早已知道一男一女抱在一起意味著什么,于是,他生氣的抓起地上的雪,揉成團,狠狠地朝那邊扔過去,奈何人小力氣也小,雪團在空中劃了一個短短地弧度,就無聲無息地落在了雪地里,連梅花枝頭的麻雀都未驚動。 他氣得直跳腳,鼓著腮幫子轉身就跑。腦海中就一個念頭,他要回家,把mama叫過來。誰知卻在半道上遇見了安倍峰。 安倍峰一見著他就樂呵呵地說:“小恒啊,你跑什么呢?雪這么厚,小心摔著?!蹦┝送穲@四周,又問他,“有沒有看見你雪梅姑姑?” 林恒厭屋及烏,氣鼓鼓地瞪著他,大聲嚷嚷:“雪梅姑姑在玻璃屋里勾引我爸爸呢?!?/br> 安倍峰如遭雷擊,木了半響,才急切地問他:“玻璃屋在哪兒?” 林恒順手一指。安倍峰拔腿就跑。 這時候,林恒也忘了要找mama那一茬,轉身跟了上去。 他人小腿短,等他跑到那邊的時候,安倍峰跟林向遠已經扭打在了一起,林恒見了害怕,就遠遠地躲在梅樹后頭觀望。只見安倍峰將父親摁在地上打了好幾拳,然后拉著沈雪梅走出玻璃屋,快步離開,沈雪梅幾次跌倒在雪地中,都被他粗魯地拉起來,硬扯著繼續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