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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筆直看向眼前老人,道:“司南天的老太爺,您的小世界遠非普通迷障幻境,他們不明白,但我明白。無論他們見到的是什么,都是本該發生的未來?!?/br> 老太爺從容點頭,道:“不錯?!?/br> 路行之又道:“他們一路所見,皆為真實,無一虛妄。黃河道邊百姓是真,作出的選擇也是真,倘若沒有您那輛馬車,只怕他們現在所經歷的,正是夢中的一切?!?/br> 老太爺微笑點頭,道:“你記得不差?!?/br> 路行之嘆息一聲,道:“那么,您方便告訴我嗎,在那兩場夢里,我作出的決定是什么?” 老太爺意味深長地看著他,道:“僅此而已?” 路行之笑道:“他們的那場夢并沒有結束,心魔漸起反目成仇?青城山的老二殺出來太快,真正的結局……只怕遠不止于此?!?/br> 老人看著茶座上的棋盤,黑白二子羅列在十字格上,他笑了笑,沒有再說話。 “苦海慈航,當如是?!秉S河道邊,晚風吹得極為猛烈,在呼呼風聲里,云清忽而開口。 葉三問道:“何解?” 云清道:“那輛馬車,乃是司南天那位老天爺的手筆。司南天上人,皆以窺天解道為法度。那位老太爺留下的東西,絕非區區幻境二字?!?/br> 葉三想了想,忽而明了道:“以彼幻境,破爾心魔?!?/br> 云清低頭沉吟片刻,回答道:“所謂苦海慈航,司南天渡,原來是這個意思。這樣的大恩,日后必要登門拜謝才是?!?/br> 葉三挑了挑眉,輕笑一聲,道:“云清……你當真,想明白了嗎?” 這話一出,云清霍然抬頭,目光筆直地穿射過來,落在葉三的臉上。 葉三不甚在意,他看著手中的玉牌,聲音卻比往常更輕松一些,道:“那輛馬車里,你我經歷的一切,縱然是幻境,卻也是親手寫下的答案。若非二師兄破開幻境,云清,你當真想明白了嗎?” 云清沉默不語,他看著葉三,笑意漸漸從嘴角泛起,聲音卻極為固執,道:“所謂虛妄,自然……” “自然是沒有想明白,”葉三溫柔地打斷他,道:“坐吧?!?/br> 云清猶豫了一下,還是順從地走過來,坐在他身邊的黃土地上。 夜晚的天空極黑,稀稀拉拉幾個星子落在天上,很快又被云層覆蓋,只有風聲來去,嗚咽嗚咽地像是天地中厲鬼哭嘯。 “蘇蘊已經死了?!比~三輕聲說道。他的吐字格外清晰,更像是在提醒自己。 “……”云清掃了他一眼,嘆了一口氣,道:“他明白自己在做什么?!?/br> “二師兄已經走了?!比~三想了想,道:“其實我從來都不知道他經歷了什么,與他的相識也不過,短短數月,在他走的時候,我甚至想過,將他打暈仍在地上,自然能夠讓他遠離一切戰火?!?/br> “是?!痹魄逵X得喉嚨有些發緊,他沉默了一會兒,回答道:“他選擇的路,我想,是他自己的答案?!?/br> 說完這句話,他忍不住嘲弄地笑了一聲,覺得自己實在是變得,越發心腸冷硬。 “這個道理,我當然明白?!比~三道:“顧白露下山以后,應該再也不會回去了?!?/br> 他看著眼前漆黑的天地,有更遠處的山巒,像是濃黑到極點的剪影,嵌在天地中央。 “我們這樣坐在地上,吹晚風,夜里很黑,什么也看不見……”葉三看著遠處,緩緩道:“在青城山里,也是這樣?!?/br> 云清沉默了很久。 葉三想了想,又道:“但那時候,我知道山里有人。二師兄修窗,大師兄養雞,三師兄睡得最早。我往山下看,哪怕看不見燈,也知道,他們都在?!?/br> “如今,不一樣了?!比~三苦笑一聲,拍了拍云清的肩膀,道:“連你都不一樣了,只怕我也變得,不復當初?!?/br> 云清的喉頭動了動,努力編織一些語言,卻最終放棄了長篇大論,道:“你沒有變過。我能看見?!?/br> 葉三想了很久,才開口道:“我想往前走?!?/br> 和所有人一樣,繼續往前走。 他在濃黑天地里,看不到前方回返的路,卻依舊想要往前走。青城山里的每個人,都有他們注定前行的方向,他們的方向未必正確,也未必通向一條活路,然而在所有人下山的時候,葉三忽然感受到了一種久違的,在孤獨中的陪伴。 修行,便是在自己的路上,往前孤獨行走。 青城山的每個人,都在往前走。他們前行的道路甚至沒有交點,卻在遠遠相見的那一刻,道別,然后走上自己的路。 既如此,當不孤獨。 “吾道不孤?!痹魄蹇粗?,溫和說道:“我明白你的意思?!?/br> 葉三自然也明白云清的意思,他甚至不用發問,只要往前走,無論什么時候回頭,云清永遠在他后面。 哪怕他還沒有想明白,哪怕他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葉三長久地嘆了一口氣,道:“謝謝?!庇值溃骸氨??!?/br> 云清對他的抱歉有些疑惑,旋即釋然地搖了搖頭,道:“我要去清虛宗看一看,若不親眼看一看,我永遠不會明白?!?/br> 葉三并沒有解釋。 他沒有辦法解釋。 在馬車碎裂的那一刻,他從夢中急促逃出,卻在世界分崩離析的一剎那,看見了所有結局與后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