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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老人是什么意思了。 “葉乘風,自你死后,無數魔宗弟子為你尋仇,死于大翊境內。而你,在哪里?” 順著黑霧里的畫面,葉三看見了阿加措。他站在上京的店鋪里,對著所有人點頭哈腰,客人的白眼和辱罵都不曾讓他掉淚,可聽聞蒙哥回來的一瞬間,他跪倒在院子面對著太陽,瘋狂叩首。 他認識這阿加措。在上輩子血瀚海里,那個孩子跟在倉木決背后,怎么也甩不掉。 無論何時,葉三自認為對得起天地也對得起所有人,然而……他的背后還有一些人。 “葉乘風,倘若你不是魔宗的掌教,倘若天地里本沒有所謂魔宗,倘若他們生來也可以是道宗的弟子,那么這一切,本沒有必要發生?!?/br> “他們,本可以不死?!?/br> 老人站在銀杏葉下,砍出了名為仁義的一刀。 刀刀都是仁慈恩義與舊情。 路行之從來不在乎人間的喜怒哀樂,然而掙扎在世間的人,卻為此所困,成為致命的弱點。 老人在銀杏葉下,伸出了血rou模糊的一只手。 金色的力量順著他的手骨猛然迸發,手指血rou已盡數消散,露出潔白的骨節。 黑色的霧氣散發在天地里,形成無數張巨網,在那張巨網里,霧氣化作無數柄長刀,猛地砸上了葉三的胸口! 葉三陷落在黑色的海洋里。 他仍沒有想明白。 因為不明白,所以不得不去尋找答案。 一口鮮血猛地從口中噴了出來,他感受到胸膛前的巨大力量,也感受到骨rou往下塌陷的速度。 葉三猛地往后急退,他睜開眼睛,要找到一條可以逃生的路。 路行之微微搖頭,道:“天地皆為吾心,你往哪里逃?” 說完這句話,他腳底下,仁義二字散發出雪白光亮,直接沖上了天空。 力量在黃河岸邊扭曲旋轉,路行之一張白骨右手,在天空里急點。 葉三落在黑色的海洋里,周圍的力量無比溫和地包裹了他,拖著他往懸崖下急墜。 路行之再度伸出手,白色的亮光捅進云清胸膛,將他直接甩飛百米。 “跪下!” 云清渾身是血,卻撐著劍,在天地里站了起來。 路行之蹙了蹙眉,他設下的乃是心念大防,只要心中仍然有愧,就不可能不倒下。 葉三背后是為他付出生命的族人,所以他不能不倒下。 而云清……路行之沉默地看著天地,卻見他掙扎地站直了身體。 “路行之,”他口中稱呼一變,丟掉了長幼尊卑。 “我從殺人開始,就知死后當入無間地獄,受十八惡刑,此后不得往生?!彼麖娜蓍_口,丟掉了仁義道德。 “可你難道不知道,在青城山大雪坪上,我早已入魔?”說完這句話,他睜開眼睛,雙眼已盡數變為血紅色。 黑色霧氣里,是路行之丟下的仁義與心念。 云清靜靜看著這方霧氣,眼前畫面不斷變換,一會兒是在劍下苦苦掙扎的孩子,一會兒是清虛宗里對他行禮問好的小輩們。 他面無表情看著眼前的畫面,手里劍刃一抖,捅進了所有人的胸膛。 路行之慨然搖頭,右手已徹底化為白骨。 入魔有兩種意義。 一種是指叛教入魔,踏入血瀚海。另一種則是指失去所有的底線,道心破碎,心念入魔。 想到這兒,老人淡淡微笑起來,道:“他已被我困于人間,你縱然拋卻善惡,又從何處尋他?” 云清沉默行走在大地上,身后的黑霧如影隨形。走到村外籬笆邊,失去了孩子的父親顫抖握住長柄rou刀,朝著他后腦猛劈下來。 云清并不回頭,淡淡道:“不知死活?!?/br> 男人如斷線風箏一般被他甩飛出去,在地上拖出一道長長血線。他掙扎著斷裂的腿骨,倒在地上憤怒大罵,又轉而哭泣得像個孩子。 第197章 世外 葉三在黑色的海洋里往下墜。 他感受到柔軟的霧氣包裹了自己,然后他倒在天地里的一方角落中。 他睜開眼,模模糊糊的,周圍都是軟白色的,看不清。 一時之間,葉三有些分不清楚自己究竟身在何處。 他的血從胸膛里往外流淌,心念設成的鎖,在他的胸口深陷下去。 沒有找到答案之前,他無法解開心念的鎖,只能任由血水流淌。 如何開解?他無法開解。 縱觀自己兩輩子,從真正走進人間開始,就已經無處逃生。 不知道為什么,他又想起了那個手里捧著銅板的孩子。 如果再來一次,他依舊不可避免地,會去接過那個孩子手里的錢。 那是他在黃河岸邊,唯一一個對他釋放出非敵意的孩子。 然后刀光接踵而來,原來人間從無例外。 老人的聲音嗡嗡的,在耳邊回響,“我說過,蘇蘊救下的人本就沒有意義。你不信,我便讓你看看人間?!?/br> 路行之意味深長地看著自己化為白骨的手,悠然問道:“這方人間,好看嗎?” 這方人間,有風和日麗,也有暴雨狂風,有萬種求不得,也有千百種喜怒哀樂,各有不同。 而一旦被人間凡俗的情感纏繞,輕易就無法走出來。 老人嘆息看著遠方,道:“這碌碌人間,從來如此。若非改天換地,何來新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