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頁
蘇蘊話音未落,云清霍然回首,他有些震驚地看向蘇蘊,然后緩緩搖了搖頭。 老行事眼底寒意越發濃重,他往后退了幾步,沉聲道:“哪怕他殺了教諭,青城山也要保他?” 他指著云清,一字一頓問道:“叛教出逃,欺師滅祖,蘇蘊你今日保他,是想拖整個青城山下水?” 周圍的聲音嗡嗡響起來,黑袍的修士們低聲竊語,他們看向云清,神情里的憤怒卻再也擋不住。 雖然衡山郡的幾位大人對清虛宗的做派有些看法,但是沒有人能否認清虛宗對道宗的意義。更沒有人能否認教諭對道宗的意義。 尤其這一任的教諭,他當年在上京那座道院任教,手底下養出了無數個學生,也傳播了無數的道法。 蘇蘊平靜說道:“這是我自己的決定,自然與青城山無涉。諸位若對我有所不滿,自去找我大師兄發落?!?/br> 這句話看似講理,但哪怕現在動身前往青城山請顧白露出來主持大局,就算跑死馬也得走上一個月。 對蘇蘊這種蠻不講理的行為,老行事幾欲當面一掌拍死云清,他面色陰沉地看著眼前幾個人,怒喝道:“蘇蘊!如此不講道理,衡山郡是容你放肆的地方!” “不講理?”蘇蘊看著老行事,似乎對他的發問有些茫然,“我不講道理的時候,豈止現在?” 青城山的蘇先生,一向是個不講道理又極為護短的人。 但是沒人想到,在大是大非面前,他也依舊要護短。 質疑與不平的聲音從人群里細細索索響起,老行事連連搖頭,因為暴怒,面部都漲得有些紅,“蘇蘊,你從不是個不明事理的人,如今這樣護著他,沒有意義?!?/br> “意義就是……”蘇蘊平靜道:“我想聽聽他的問題?!?/br> 老行事的臉色難看到無可挽救,他虛虛指向云清,問道:“蘇先生問我,這天下流民可曾心念如一,他于流民二字,又有何涉?” 蘇蘊想了想,正要開口說話,卻見云清往前跨了半步。 他當然不是流民,他是當年聞名于天下的三山主李長空,在黑森林驟然隕落之后,又化作魔宗掌教回來的人。 “老先生,如今的我,手中沒有刀劍,背后沒有倚仗。一身修為根骨盡毀在血瀚海清字大陣內,與普通人并無兩異。我從漠北草原走到衡山郡,一路跋山涉水餐風飲露,與流民又有什么不同?” 聽到他這句話,從頭沉默到尾的司天玄,忍不住發出一聲痛苦的嘆息聲。 他能夠從云清身上感受到發散出來的靈氣,作為天地里靠靈氣凝結而成的魅靈,他渾身上下都有一種最為精粹的靈氣涌動。 然而那種力量一直在往外無止盡地發散,像是破碎的水桶,里面的水一點點往外滲透。 老行事微微瞇起眼睛,道:“現在的你,很難在衡山郡外活下去?!?/br> 云清點頭道:“自然,然而我此來,只想親眼看看。一路上我見多了流民,也見多了百姓,因此有所不明,想親自來問問?!?/br> 聽到他的答案,老行事反而挑了挑眉,道:“朝聞道,夕死可矣。三山主盡管面貌有所不同,卻依舊是當初那個李長空?!?/br> 這句話的意思更為明顯。 你聽完了答案,就可以去死了。 衡山郡外有深山老林,里面有層出不窮的野獸。如今又是戰亂四起的天下,到處都是游兵和強盜。想要死一個人,實在很容易。 哪怕云清運氣格外好些,沒有遇上這其中任何一種情況,衡山郡也會為他創造足夠多的機會。 云清聞言笑了笑,道:“衡山郡想要謀劃天下,這對百姓而言,確是一場豪賭?!?/br> 老行事冷笑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我不需要重復第二遍?!?/br> 云清點頭道:“然。這是天下人自己選的路,就應該是天下人自己的路??珊馍娇べ€得起,百姓賭不起?!?/br> 周圍變得異常安靜。 云清的語氣依舊很平靜,這場謀劃,無論是對道宗還是對百姓來說,都是一場賭博。然而這個天下,沒有倚仗的人,也從來沒有從頭再來的機會。 “他們放棄了田舍,放棄了家園,為了道宗編織出的未來而奔走,可道宗可曾想過,黎黎百姓,從來賭不起?” 蘇蘊看了他一眼,微微挑起眉,有些慨然。 老行事也看了他一眼,微微皺起眉,不知在想什么。 云清又往前走了半步,沉靜說道:“衡山郡想要謀劃新的天下,可被你們算計在內輕易放棄的人,哪一個不是百姓?哪一個不是生黎?千百年來,倒下的皇族貴胄何止其一?而黃河道邊,萬民生息,卻要為你們的謀劃而轉瞬翻覆?” 衡山郡打著的旗幟,基于道宗一定會贏的基礎上。 但是從來沒有人想過,倘若道宗輸了呢?倘若這些修士輸了呢? 高高在上的修士,從來不會低頭看一看普通人。那些浩浩蕩蕩在無形指引下的人潮,是他們心中流民與百姓兩個字,所以也從未有人想到過,倘若道宗失敗了,他們怎么辦? 或許就是為了這么一個問題,云清從漠北一路翻山涉水,終于停在衡山郡的木門下。 所有的人都看向他。 老行事輕嘆一聲,搖頭道:“既然是賭,自會有輸有贏,賭注倘若不夠大,何以稱得上豪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