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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真的要找到城內陣眼和漏洞,難道要親手割裂自己的喉管和胸膛,好讓自己徹頭徹尾消失在人世間? 一瞬間,他只覺得人世可笑到這個地步。這三個月來的奔忙,當日草原盡頭的一回頭,原來都比不過不老城里轉瞬變幻。 云清沉默了會兒,看著葉三手中的長劍道:“事到如今,我又有什么辦法?” 葉三依舊不說話,只是靜靜看著他。 云清笑了笑,袖底長風鼓起,一把奪過了葉三的長劍。 葉三有一瞬間的恍惚,似乎并沒有想到,他的態度會如此強硬。 整個南門大街泛著一層陳舊的臟污血跡,云清看了看街道上的景象,道:“我如今能夠做的,只有替你了結這樁事,好謝謝你三月來的多番照顧?!?/br> 不老城上有萬載青空,葉三看著頭頂那片永恒的藍天,只覺得萬分寂寞。 從很久以前開始,他并不是一個喜歡做決定的人。然而或許是命運使然,從上輩子到這輩子,他總是不得不考慮更多一些,做得更多一些。 想到這兒,葉三不免升起一種令自己也厭惡的情緒。其實不論是李長空還是云清,葉三極度不喜歡他將生死置身事外的做法。 黑森林的李長空對他說,誰讓你來救我。 草原深處的云清對他說,我可以死。 哪怕是眼前從來沒有存在過的幻象,也對他說,既然身在局內,自當早做決斷。 想到這兒,葉三莫名地憤怒起來,莫名地開口道:“你怎么這樣?” 他想了想,又道:“你為什么總這樣?” 死生大事,在他們的眼里,是說拋下就可以拋下,說放棄也就可以放棄。 葉三定定看著云清,道:“當年黑森林里讓我回去,哪怕可能死在幾位師兄弟手里。從上京到青城山,哪怕可能死在我的手里。甚至到了現在,你還要替我做決定?” “因為……”聽到這句話,云清反而笑了起來,他抬起頭,看向葉三一雙眼睛道:“我從不求結果?!?/br> “這世上因為認命而甘愿送死的人很多,可不論是上輩子還是現在,我從來不服?!?/br> 云清靜靜站在原地,以一種昂然姿態仰起臉,像一柄長刀兀立在天地間。他的聲音一字一頓,平靜無瀾,可句句都決然無悔。 “縱觀我這一生,在清虛宗做陣眼,在不老城里做陣眼。兜兜轉轉,原來到頭來,連現如今這個‘我’,都是他們生造出來的棋子?!?/br> “可是……那又如何呢?” 云清忽地微笑起來,猛地將長劍捅入地下。堅硬的石磚瞬間龜裂,像干旱泥土一般向四周蔓延出數十米。 空氣里的靈氣沖刷如潮,半空中忽生出無數道風痕。 那道劍光從地面直沖天空,劍氣在天空中凝結出無數虛點,將天幕上的潮氣都揮斬一空。 云清站在劍邊,無數道劍光從他的身體里透過,以至于讓他身體都幾乎變成透明色。 在陣眼的驅動下,整座城池都開始搖晃,天地里涌起積云,向著遙遠天際翻滾。 地面上的人骨,開始根根消散,枯黃的老樹變成靈光,消失在天地里。 看著漸漸消散的死氣,云清微微揚起頭,道:“葉乘風,我可以死,可以毀,可以滅亡,可以困于黑森林永世不見天日。但哪怕是死,我也要去親眼看看?!?/br> 他是一顆被種下的種子。 年少入道門,被種在銀杏樹下,等長大后填飽血瀚海深處的清字大陣。 現在的他,更是一顆種子,引領獵物跨入不老城,然后虛度無數日夜,讓獵物再也回不去人間。 憑什么?云清無聲地問過自己無數次,卻始終找不到答案。 倘若這就是所謂命運,那么就算一朝根骨盡廢,一朝神魂散裂,也要讓冥冥中的命運知道,即便是死,他也要順應自己的心意,朝著早已看定的道路奔赴。 所以今天,他一定要親自看著這座城市崩塌潰散。不單單是為了救葉三,也不僅僅是所謂的愛戀和抱歉,更不是為了掩蓋自己“本就不存在”這個事實。 他只是和看不見又存在的命運和詛咒博弈。 李長空做了二十多年的棋子,現在的他,依舊淪落成清虛宗手里的棋子。 那么,他必定要進行這一場戰斗,去證明一件事,哪怕被絞死在屬于“注定”的枷鎖上,他也要帶著層層的負累,去為了自己而抗爭。 劍光沖向了天。 也沖破了天后的云、云后的結界。 良久,整座城池發出瓦解的聲音。南門大街的房屋民居開始坍塌,房梁和瓦片墜落在地,揚起無數灰塵。 以rou眼可見的速度,從南門大街到上京城邊,再到城外的農居,整片世界開迅速倒塌瓦解。 清虛宗內,銀杏葉下。 司家老太爺看著石桌,淡然問道:“它死了嗎?” 老掌門路行之沒有說話,他看著遠處青山,不知在想什么。 老太爺復又問道:“它死在魔宗掌教手中了嗎?” 路行之沉默不語,可眼神里有些微憤怒。在黑色的衣袖下,他的手指上滲出幾滴血,滴落在石凳旁的泥地里。 被鎖死的不老城,在一瞬間開始瓦解。 一切都在棋盤上,一切本該在計劃內。 倘若他沒有殺了那顆棋子,那么生生世世兜兜轉轉,被困死在不老城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