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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怕相隔百里,他依舊察覺到了他的力量。 百里之外的戰場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著葉三。他的身份本來藏得很好,卻為何主動暴露身份? 僅僅是想要宣告整個天下,他回來了嗎? 如果僅僅這樣,也未免太過于……年輕又孩子氣了。 杜少威扣緊了手里的韁繩,他比任何人都明白,這是一場兩人心知肚明的交易。 眼前這個年輕人,他會引走大部分修士的力量,那么作為交易,無論他想要替手底下那部分爭取到什么利益,自己都沒有拒絕的余地。 這個年輕人,他只是忽然想要交易,于是就走過來,先給出了自己的籌碼。 沒有人可以拒絕,他也從來沒有給人拒絕與考量的余地。 血水浸潤的戰場上,無數光明的雨絲在天地中飄蕩,漫天光明風雨無比明亮。葉三看著身邊的絲線,忽地提起長劍,在虛空之中揮了下去。 那一劍,卻是劈下身后茫茫大地的。 那一晚雨夜的別離里,云清告訴他,想要去大翊看看。 一個魔宗掌教的身份,他想要走回境內自然艱難。 有時候,身份是一個要背負的負累。 想到自己在上京與青城山的歲月,葉三忍不住微微一笑。那時候云清藏住一切真相,送給他一場成長的自由,那么現在,他送還給云清一場可以光耀的自由。 往后的日子里,你不再是重生的魔宗掌教,不再是草原上被背棄的舊神,你就是你自己,你自可以光耀一如當年。 一劍既出,無數光明的雨絲沖天而起。 那是作為離別的一劍。他知道,哪怕相隔百里,云清依舊能夠感應到。 哪怕目無所及,遙遙相隔,也以今日此劍,送你一場自由。 第161章 一場閑庭信步的流浪 光亮照亮了整片草場,像是堆積的雪在地面上燃燒,溫度微寒。 忽然,遠處的昭武騎兵之中,響起了迷茫而混亂的呼喊聲。那些喊聲近趨于某種頻率,像是無意義的念咒聲。 然而那些呼喊的字眼漸漸地合為一體,匯聚成了“蒙哥”兩個字。 哪怕是大翊的戰士,在邊關待久了以后,也能夠反應過來這兩個字的意義。 蒙哥即為長生天,在草原牧民的眼里,它在人間代表了唯一的真神。 然而昭武的女人剛剛推舉出新的蒙哥,辰星為了那個孩子重回軌道,眼前這個年輕人又是誰? 人們頭頂只有一片蒼天,長生天的代言人也只會有一位。 或許因為迷茫和不解,他們的喊聲里帶著倉皇與混亂,葉三攥著手里的長劍,目光越過清澈的天空朝遠方看去。 那些光明的雨絲越發刺眼,在他身邊根根下墜,盯著他的臉看了很久,身前的男人才開口道:“你到底是誰?” 說這句話的時候,男人的眉毛微微挑起,似乎在極度的憤怒與驚愕中升起一點興趣。 這個問題的答案已經非常明顯,葉三并沒有回答的欲望,他從遠方收回目光,將視線投落在自己的劍刃上,反而說了另一句話,“這個問題,我也曾想過?!?/br> 男人似乎興趣更多了一些,沉吟片刻后微笑道:“被整個昭武乃至草原背棄,滋味如何?神座本就因信仰和信徒而存在,失去了信眾的魔宗掌教,何苦在這種時候自曝身份?” 葉三點了點頭,道:“你說的不錯?!?/br> 這個問題或許是因為好奇,但某種意義上也是一柄利刃,看見葉三的反映,男人才微微收斂起了笑容。 在騎兵的后方,那些黑色的車簾微微晃動,更多的人從車廂里彎腰走出來,然后悄無聲息地落在地上。 對這發生的一切,葉三似乎毫無察覺,慢慢說道:“我究竟是誰?這個問題……” 自石橋村到上京,他曾經長久地問過自己這個問題。從他走入修道一途開始,他見過的人太多,那些人像一座座高山橫亙在面前,幾乎讓他無法跨越過去。 見彼高山,而知螟蛉之小。這一路走過來,他見過了巍巍青城,見過了煌煌上京,遇到過道宗頂端的教諭,遇到過青城山里的三位師兄,然而大多數人眼里,他仍然和當初那個“李長空”脫離不了干系。 在很多個夜晚,他躺在木板床上,那些目光卻仿佛穿透時空阻隔,幾乎日日夜夜追尋著他,透過他想要挖出另一個人的零星痕跡。 李長空三個字,幾乎成為他修道開始,最想甩脫卻又甩不掉的東西。 后來他在草原上的血霧里見到了當年,還沒有來得及真正長大,又旋即背負起上一輩子的信眾和無數人命。 只要葉三還是個修士,他必然會擁有一顆道心,而道心某種意義上也是最為脆弱的東西,只要找到它致命弱點。 男人和葉三說了很多話,那些話大多數聽起來像是廢話,然而在多次嘗試與試探里,他確定自己可以找到那一點。 在內門的時候,他聽說過那位白見塵道心不穩入魔殺人的故事,今天,只不過是歷史再次重演一遍。 看著眼前似乎漸漸迷茫的葉三,男人終于微微松懈下心神,遠處的黑衣修士們也漸漸朝著草場中央走近。 忽然之間,無數光明的雨絲從半空中斬落下來,如同鋒利的光刃割裂空氣,在天地里漫天飛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