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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海里的葉三匆匆疾行,水一樣的劍光盛開在他的掌心,蕭然劍氣與無數銀白色的絲網碰撞,摩擦出流星墜火般的光芒,聽見這句話,他并沒有停下腳步,只沉聲道:“天罰將至,我自當來?!?/br> 他的聲音并不大,也沒有刻意帶上屬于修士的威壓,然而清朗的聲音墜落在地,字字如驚雷急電般,劈散了騎兵心頭最后一點溫度。 在草原上的傳說里,血瀚海里生活著長生天在人間的化身。它中年冰封不可侵犯,而當血瀚海受到侵襲的時候,長生天將會降下屬于血和火的天罰。 沒有人見過天罰,然而聽到葉三這句話,騎兵們的臉色不由微微發白,長生天擁有無窮無盡的化身,當它想下雨的時候,雨云就是它的化身,當它想看漫山春花的時候,泥土就是它的化身。 而當它想對叛宗的土地降下天罰的時候,手持利刃的少年武士,則是長生天萬萬千千化身之一。 在如雷的鼓點里,戰場上忽然陷入一霎的寂靜,帶著森然寒意的劍光霍然從人群里沖刷出來,劍光像潮水一樣,沖刷過前排戰馬的時候,眨眼就連皮帶骨削下戰馬四蹄。 坐在戰馬上的將領猛地勒緊了韁繩,葉三將劍光甩了出去,他只瞄準了一個目標。盡管他可以殺很多人,一劍的威力也足夠殺很多人,但是兩軍對戰的戰場上,他需要第一個將敵方的將軍解決掉。 而失去了阻截的銀色絲網,在戰場上方的半空中急速成型,幾乎要再一次向葉三撲過來。 葉三能夠感受到風絲與靈氣的變化,可他并沒有嘗試往后退,因為他的背后站著一個人。 在過往的太多次戰斗里,他們對于彼此的了解早已深入骨髓,因此他不需要回頭,甚至不需要出聲。 我能夠把后背交給你嗎? 從他提著劍再次沖入戰場的那一刻,云清已經給出了答案。 鼓點急促而沉悶,像盛夏暴雨來臨前的雷聲。云清看著煙塵彌漫的戰場,忽然開口道:“安多,借你的弓一用?!?/br> 那柄白色的長弓散發著瑩潤的光芒,照亮了云清的眉眼,也照亮了他根根如雪的長發,他用手指勾起弓弦,緊緊盯著戰場里某一個方向。 長風在手指間勾成一線,凝聚成弓箭上銀色的長箭,云清看著尖銳的箭頭,不由彎起了唇角。 當初在血瀚海里,葉乘風手把手教他的小meimei抬弓射箭,他自兄妹兩人身邊經過,隨意停下腳步打量了幾眼。 碧眼兒的青年朝他挑了挑眉,笑道:“想學?我教你?!?/br> 正因為當年的葉乘風在風雪里教他射箭,如今他可以站在葉三身后,替他開弓。 云清輕聲笑了起來,這世上很多事情,原來從當年開始,就一步步寫好了注腳。 他用葉乘風教他的箭法,來幫葉三。 原來如此,如此簡單。 心神微動間,銀色的長箭撕裂空氣,扯動得他一頭長發鼓蕩不休。那根長箭穿透空氣,撕碎煙塵,向著無數銀色絲網墜去。 輕輕叮的一聲細微響聲,是金屬與金屬撞擊、箭刃與絲網撞擊的聲響。 絲網中央的陣眼,被一箭洞穿,血如噴泉一般灑上了天空。 地面的劍意,卻陡然高升。 滾滾的煙塵與血氣里,充斥著森然劍意與銀色箭芒。 劍光如白色的流火一般,瞬間席卷了地面每一寸角落,狂風呼嘯而至,如驚天暴雨降臨在人間。 葉三提起劍沖了出去,劍尖一寸一寸摩擦著空氣,甚至發出一些令人牙酸的聲響。 天地里的流火降臨在屬于人類的戰場上,于是戰場終于被瓦解。 廝殺聲漸漸小了下去,鐵騎大亂,失去了陣型與掌控的兵馬迅速后撤,混亂的人馬拖出長長血跡,潑灑在正發芽的春草上,像是綻開的紅花。 受傷的人們跪倒在地上,血水從傷口里流淌出來,他們背著同伴的尸體,再一次從戰場上爬回來。 后退的鐵馬激蕩起無數煙塵,就連草葉都被吹得發灰,人們艱難地支撐著武器站起來,然后再一次朝著戰場中央拜倒。 他們虔誠地叩首,然后虔誠地收回白色的巨鼓,在吱呀吱呀的車轱轆中,人們拖著沉重的同伴,帶著滿身的傷口繼續往東面前行。 在漸漸低沉的車輪聲中,葉三站在原地,朝土坡上看了過去。 漸息的風塵里,他朝云清伸出手,隔著滾滾的回憶與往事,道:“過來?!?/br> 在他的目光里,一身血跡的云清慢慢走下土坡,慢慢朝他走來。 他們之間隔著百米、十米、五步、一步。 在這樣近的距離下,葉三看見了云清的一雙眼睛。那是一雙,哪怕經歷無數血火和生死,也清輝如舊的眼睛。 時間在一剎那靜止,眼前這張臉與無數記憶重合,漸漸地,那些過往在散亂的煙塵里融為一體。 不知過了多久,那只從來很穩的手輕輕碰上了云清的頭發,再順著柔軟的白發摸到了臉側。 那一頭長發像火炭冰雪般燃燒著他的心腸,可寂寞久了的心底,卻生出一點灼燒般的熱意。 他很輕地嘆了口氣,隨手打開水囊,將清水澆在手心,一點一點替云清洗干凈臉上的血跡和泥漿。 清水從臉頰上滾落下去,漸漸地,長發就粘上許多細碎水珠,就連眼睛和臉龐也帶上了一股濕漉漉的潮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