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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他們兩個人都在想一些過去的故事。 葉三在想他的石橋村,云清在想他的黑森林以及……更遠的十多年前。 然而有誰能夠想到,他們并不是兩個特別孤獨的人,他們甚至像是在談情說愛。 又或者說,有些人談情說愛的方式,本身就很特別。 這樣的夜晚,上京也在下雪。 京兆府的張大人急急忙忙走回家,喝一碗灶臺上溫著的湯。他喝得太急,有些湯水就粘到胡子上,家里的女人早已退了下去,他推開窗子,一個男人猛地竄進來,一把撤掉臉上的□□。 “草原上可能要有大動靜?!彼伊藗€凳子坐下,看了看張慶身前的湯盆道:“還有喝的嗎?外面太冷,給我來一碗?!?/br> 張慶放下筷子道:“先說正事?!?/br> “昭武蠻王隱有反心?!彼蓛衾涞貋G下幾個字,用力搓了搓手道:“舊王剛死,新王上位,草原上出了這么一位雄心壯志的新首領,不是好事?!?/br> 張慶拿起湯勺,手頓在半空中,或許因為震驚,白瓷的勺子被捏得四分五裂。 他拿起毛巾擦了擦手,開始喝湯。屋外的侍女敲了敲門,端進來一份新鮮的雞湯。 椅子上的男人單手接過,顧不上燙先喝幾口,等整座府邸恢復安靜以后,他才繼續開口道:“我從草原上回來的時候,聽說昭武已經吞并了周圍五個小部族。這些部族太小,距離大翊又太遠,消息一時半會兒傳不回來?!?/br> 張慶喝完湯盆里最后一口湯水,拿起毛巾擦了擦手和胡子,將碗筷推到一邊,拿起紙筆開始寫字。 男人往后退了幾步,確保自己的距離和角度看不清字跡后,才開口道:“今年對草原來說是個好年頭,夏秋下了不少雨,草足夠茂盛,牛羊喂養得很肥,只怕戰馬也已經喂飽了?!?/br> 張慶搖了搖頭,道:“這事來得不是時候,年后我要去衡山郡赴任了?!?/br> 男人回頭瞅了瞅他,疑惑道:“好端端的,您被下放了?衡山郡啊,那可是小宗門最多的地方,您剛剛讓陛下出臺道田稅,就被下放到衡山郡送死?” 張慶搖頭道:“一個個的,口里沒遮攔。好話不說,先咒我死?!?/br> 男人就笑笑,道:“怨不得我,您自己清楚這條稅目惹了多少道士,可別到時候死在衡山郡,讓我們幾個千里迢迢跑過去給您收尸?!?/br> 張慶不再說話,他下筆很快,紙上很快寫滿字。 屋外的雪也下得很大,很快蓋住了院子里的梅花。 第98章 愿白首如新、傾蓋如故 長夜漫漫,風雪冰寒,是個很適合睡覺的季節。 葉三回屋以后,做了一個漫長的夢。夢里有一個黑發青年,他提著刀,筆直地站在黑森林里。 那些樹都是熟悉的樹,路也是熟悉的路。 所有的畫面都非常清晰,除了臉。 然后他眼睜睜看到劍刃從青年人的胸口穿過,血色瞬間蔓延了整片衣襟,無數落葉從天空跌落,道路兩邊的溪水沸騰鋪卷,沖碎了沿途的石頭,朝下游筆直地沖了出去。 葉三從夢里醒過來,擦了擦并不存在的汗。黑暗的屋子里,他的長刀在桌上嗡嗡震動。 他順手拿過刀,隨手彈了彈刀刃道:“今天怎么這么不安分?!?/br> 過了很久,長刀才慢慢安靜下來。 他再一次看見了當年的李長空,時間過了很多年,但是過去的事情真的就這么過去了嗎? 很多人都在等他想起來。清虛宗的道士們等他想起清字大陣的傳承,上京的教諭在世時,等他變成當年的小徒弟,所有人都透過他的臉,有意無意地回想當年清虛宗的三山主。 葉三披起衣服,打開窗戶。站在窗前可以看見白亮亮的雪光,他看著那些雪,上京的很多故事如同潮水般席卷而來。 他得到了很多東西,也失去了很多東西。在上京呆了不到一年的時間,他已經覺得和人類打交道是件很累的事情。 為什么要說人類?葉三愣了愣,然后想到了一個不是人的人。 他的身邊死了很多人,所以他希望云清可以好好活著。 他被很多人當成了李長空,所以他希望,至少有那么一個人,從頭到尾,不認識李長空。 就像云清在上京的昏暗巷子里,拿著白貍貓面具說,“葉乘風,我不認識李長空,對我來說,你就是你?!?/br> 這應該是一個很簡單的心愿。 雪落在上的時候,云清也在做一個很淺的夢。 他夢見了一地的血水,他看見自己的rou身一點點被攪碎,無數的靈氣在戰斗中爆炸,他碎了又拼合起來,他死了又重新活過來,他枯守在黑森林里十六年,直到一個人將他背了出去。 他從夢里醒過來的時候,雪落在窗外的梅花上,沙沙有聲。 云清披起衣服,站在窗前。雪確實下得很大,梅花已經全部開放。 夢里有一個人,夢外有雪和梅花。 他看著晶瑩雪粒下的白色花瓣,很柔軟安靜地笑了笑。 他夢見他的時候,屋外的花在開放。他看見花的時候,再一次想起了他。 云清伸出手,摘下一枝帶雪的梅枝。有些碎雪落在他的手背上,很快化成了水。 云清喜歡葉三,他想,在看見這朵梅花的時候,他也很喜歡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