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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因為道院們的道長出動得實在太多,南門大街所有的居民和住戶們紛紛探出頭來,想要看看這偏僻的小院子里,究竟住著哪方神圣。 葉三坐在大堂中央,從敞開的大門里,他看著那些道士們從少到多,從多到無,石磚上殘留的血跡很快在這一場大雨中被沖刷干凈。 做事嚴謹的陣師臨走前確認了此地沒有別的機關,他沖著葉三拱拱手,又沖著司天玄拱拱手,撐著傘回了道院。 道院里將有一場意料之中的暴怒在等著他們。 葉三撐著刀,坐在地上,對著屋檐下的司天玄道:“下雨了?!?/br> 他看著一身藍衣眉目清俊意態閑雅的司天玄,說道:“石橋村里很少會下雨的?!?/br> 他嘆了口氣,終于問道:“李長空,是個什么樣的人啊?!?/br> 司天玄沉默了會兒,說道:“這個問題,比我預料得要早。然而誰能知道上京城里,也會有魔宗的人呢?!?/br> 又有誰能猜到,魔宗的人,居然可以這么快發現葉三的身份。 這個秘密瞞住了很多人,包括羅致南和道院中的三位大學官,他們沒有認出宗門中死了十六年的三山主,而魔宗的人卻認出了十六年前的仇人。 他搬過來一張凳子,坐在涼風習習的屋檐下,說道:“我原本希望你,至少能安安心心做一段時間葉三?!?/br> 葉三看著他,認真道:“無論我是誰,和魔宗之間的仇恨,都不可能躲過了?!?/br> 司天玄抬頭望著遙遠的天際,天色漸黑,他有些悵然,“天命啊,真的是無法違拗的東西。哪怕我和蘇蘊瞞了你這么久,你和李長空已經走得越來越近了?!?/br> 葉三補充道:“我學習他校注的太玄經,我撿到了他的刀,我和魔宗的血仇一筆接著一筆?!?/br> 他站起身來,走到屋檐下,看著那些綿綿不斷的雨絲,問道:“倘若天命注定了我和魔宗的仇恨,可石橋村里八十三個人,為什么一定要死呢?” 上京的雨一向溫柔又細密,從這座城市建起的那一天,每每春日將近的時候,那些細密的雨絲就會溫柔而纏綿地流淌到每一個角落。 雨水能夠洗刷很多東西,包括今日那兩個胡人的刀光和血影,包括石橋村無人問津的八十三個村民。 然而有些東西雨打風吹散不去,在腦海里一日復一日地掙扎生長。 葉三嘆了口氣,伸出手撈了一把屋檐下的風,又問道:“如果天命注定要我和魔宗為敵,石橋村的八十三個村民,又有什么過錯?僅僅因為我在十六年前,是一個叫做李長空的人嗎?” 司天玄看著陰雨下的少年,很專注地想到了當年的李長空。 如果李長空還活著的話,他或許能夠繼承教諭大人的職位,或許能夠掌管上京這座道院,然而他終究是一個不喜歡規矩和束縛的人。 二十年前,司天玄站在上京的清談會上,看到了蘇蘊,也看到了李長空。他拿著一把風華無雙的長刀,在清談會上將所有人打下了高臺。 李長空提著他的那把刀,走進了漠北的血瀚海,他一招逼退魔宗大掌教,在冰原上靜坐三天三夜,沒人知道那三天發生了什么,只聽邊關的將士說,魔宗的領地又往西邊退了三百米。 如果僅僅是作為英雄的事跡,那么這個故事應該到此為止了??衫铋L空在冰原之上,與魔宗的大掌教定下了五年后的生死決戰。 如果真的是話本中的英雄,故事的發展應該是,五年后道宗的天才在決戰中獲勝,魔宗失去了它的大掌教,從此元氣大傷。 可事情的發展永遠不盡如人意,僅僅過去了四年,魔宗的掌教背信棄義殺上了西北邊陲,在黑森林之畔與李長空和清虛宗的幾位山主同歸于盡。 這件事不僅僅讓清虛宗損失慘重,更在清虛宗的臉上狠狠扇了一個巴掌。 以一人之力殺了清虛宗的四位山主,魔宗的隱秘功法,究竟強橫到什么地步? 李長空一生輝煌而短暫,他迅速崛起又迅速隕落,司天玄看著眼前十七歲的少年,眼里浮現出一種頗為復雜的神色。 事實上,當魔宗的張清遠走進石橋村的時候,命運的鐘聲就已經撥響了。 二十年前偷盜經書出走清虛宗的張清遠,因為李長空一句話被饒過性命。 二十年后,命運指引著他,將性命和經書統統還給了葉三。 他到底還是死在了那把刀下。 葉三到底還是拿起了那把刀。 當年的李長空,父母早亡親情寡淡,一人獨來獨往沒有半個朋友。 而石橋村里那兩枚算命的竹簽上,也清楚分明地寫著——身寒骨冷苦伶仃。 司天玄抬頭望著漸黑的夜空,夜空里無數的雨絲綿綿不絕。 他看著那些雨絲,就想到盤桓在永恒天地中的命線。它們扣住了每個人的命運,看不透、斬不斷,卻又如此清晰。 “總有一天我會去血瀚??纯吹?,”葉三久久凝視著遙遠天際,說道:“為了我,為了石橋村,但不是為了李長空?!?/br> …… 轟一聲,冰原上騰起一大片雪霧。 千年不變的雪山和荒原,空氣冷得幾乎泛出淡青色。一條雪豹潛伏在巨大的石頭后面,綠眼睛幽幽地盯著青衣劍客。 蘇蘊走了三天,終于看到前方薄紅的冰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