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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命之下,生靈永無長生,可人類的想法從黃土和作物之中誕生發芽,終于長成了修行的大樹。 后來,更多的人走上修行的道路,宗門和道法誕生了,大道、信念這種東西也誕生了。魔宗、道宗這種分歧也誕生了。 但在很多很多年以前,修行的第一顆種子,本就是為了活下去而發芽的。 天下無可長生,天機無可扣問,所謂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在萬難之中,尋求人類一點生機。 而這一晚,葉三不知道,云清不知道。那被人們遺忘了很久的簡單道理,在他們面前敞開了一條縫。 葉三在很多年以后,依然記得,天很黑,空氣很濕潤,少年的衣襟很白,星光從樹葉間漏下來。 夜晚,淡藍色的霧氣從遠處的云夢澤里浮上來,像一團幽深的云。兩個十六歲的少年在云邊湖畔,開始探尋一場關于修行的大道。 云清坐在樹枝上,赤腳踩住落葉,道:“如果你想跨過那道門,沒有比你帶下來的三本書更好的啟蒙經書?!?/br> 他彎下腰,將那三本經書拿起來,這三本書是張清遠包裹里的,當時和葉三一起掉下了懸崖。 葉三看著那三本還帶著血的黃色牛皮紙,道:“這是張清遠從清虛宗偸的書?!?/br> 云清點頭道:“天下第一道宗,為天下修士開路的清虛道觀,哪怕是在黑森林里,我也是知道的?!?/br> 第一本書上,寫著《太玄經》三個字,旁邊又寫了幾個小字:李長空校注版。 因為葉三躺在地上,脖子也無法扭動,云清將書直立起來,先讓他看一眼封皮。 “李長空……怎么又是他?!比~三嘀嘀咕地想到樹林里那場莫名其妙的談話,想到偷走經書被李長空放走的張清遠,又想到他注釋的太玄經掉落在自己手邊。 這就是緣分!葉三恨不得激動地拍拍身邊的泥地。 想到這兒,他由衷對那位白胡子風仙道骨的李長空產生一種感激之情,在心里默默地給他倒了一二三四五杯最便宜的黃酒。 “太玄經之艱難晦澀,實在難懂。前朝有修士一生困于書閣直至白頭,仍不能勘破其中奧妙,故有白首太玄經一說。而依我所看,哪有這樣麻煩?!?/br> 葉三眨眨眼,疑惑道:“依你所看?” 云清攤攤手,道:“我不是修士,哪里能懂,跟著讀而已?!彼褧^來,將里面的字展示給葉三看。 書頁挺大,每一頁的大字很少,可每一句經文旁邊,都有很多排小字注釋。第一排就是“太玄經之艱難晦澀……” 難怪云清像是在念書的語氣,果然是一字一頓在讀書。 葉三看過鎮子上一些書,但頭一次看到注釋寫得這樣隨心所欲,毫無顧忌。 一眼看下去,又瞥見了“毫無章法”,“一竅不通”,“我覺得不行”。 他忍不住腹誹道:李長空究竟靠不靠譜。原以為經書是一板一眼,規規矩矩,沒想到越往后寫得越是龍飛鳳舞,墨點涂涂抹抹,行文也是隨心所欲。 云清翻了翻另外兩本,皺眉道:“我覺得還是這本能讀得懂,至少不是滿篇之乎者也?!?/br> 葉三哦了一聲,道:“……修道就是這么修的嗎?!?/br> 云清遲疑道:“只是讀注釋的話,好像不是很難?!?/br> 他捧著經書,坐在樹枝上,撐著頭繼續念道:“……若要修行,先練靈氣,靈氣游走于天地之間,修士以rou身與天地溝通,煉化靈氣,返歸自身,使得氣海充盈,神存丹田,于是身存年永,有益壽之效?!?/br> 少年的聲音很干凈清澈,隨著晚風飄散到葉三耳邊,他在刺骨的寒風中聽到一個個經文或者是注釋,慢慢覺得身體變得溫暖起來。 那些字在在聲音里游動,似乎有了實體,變得斗大,在葉三眼前飄動、浮游。 “氣海,受氣之根本。人從天地間吸收靈氣,靈氣存納于氣海,可供修行使用。靈氣煉化之后,變作靈力,沉積于丹田……” 葉三迷迷糊糊地聽課,似乎陷入一種半夢半醒的狀態,念書的聲音在耳邊平淡地飄過,而隨著那些黑色的字,天地里熟悉的風再一次回來了。 風吹著他的身體,他似乎漂浮在空中,那些風擠進他的毛孔,無數的水滴在風里匯聚,走進他的身體,順著經脈和血管在流動。 “氣海與腎相連,水歸于海,故名氣海?!?/br> 很多水滴流淌到腹部,流淌到一片黑漆漆的天地里,匯聚成一片小小水洼、池塘……大海。 那片淡藍色的海,漂浮在天上。他腳踩著大地,頭頂一片海洋。 一滴水從海里掉下來,滴在他的手掌心,泛著瑩瑩的光。 然后無數滴水從藍海的中央不斷滴落,像在下一場幽藍色的暴雨。雨水匯聚在腳下的大地里,一座高山拔地而起。 一顆雨滴變成了一座山,無數滴雨變作無數的山。 大地之上,群山聳立。 那些山越長越高,幾乎聳立到海水里。血管里的風不斷往海水里匯聚,可在某一刻,溪流干涸斷流,四肢百骸的風靜止消失,尖銳的疼痛從胸腔最深處蔓延上來。 葉三眼前一黑,猛地驚醒過來,心臟撲騰直跳,喉嚨口隱隱有點血腥味。 而耳畔的聲音還在平靜無波地念書,“修行之路,有一海、一田、六座山。海為氣海,田為丹田,山為修行六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