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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山惡水邊有綿延密林。密林綿延百里,最深處挨著一片不知盡頭的大湖。曾有青年農人不顧勸說持刀進林,不慎被腳下根枝絆倒,同行的人正要攙起他,卻見天昏地暗,樹葉飄零,周圍景物忽然變作大湖與懸崖,而來時的道路消失不見。 猛獸毒蟲出沒的密林,一旦迷失了方向,往往就等同于死,小順子在跌落山崖之后方才撿回半條命。 石橋村雖屬邊防線,可西北不同于漠北和西極兩地,一向不屬于重地,百里開外的駐軍營派個老眼昏聵的兵問了幾句,草草以農人喝醉迷路,又遇上鬼打墻作結。 久而久之,在又發生了幾樁血案后,黑森林終于變成可止小兒夜啼的地方。 葉三對著這座巨大的森林,卻很難生出什么敬畏或者懼怕的心理,他習慣性蹲下身子,伸出一只手撐住泥地。帶著舒潤氣息和腐爛樹葉味道的泥土貼在指尖,葉三慢慢閉上眼睛,清澈的空氣在耳邊很慢流動。 像是從南而來,又帶著北邊草地上金桔花的味道。后背的黑刀輕顫一聲,他拍拍雙手站起來,從容道:“走吧,直走?!?/br> 年輕人抱著雙臂站在他身邊,有些疑惑,有些凝重地問:“你在聽風的聲音?” 葉三揮揮手,頭也不回道:“獨家秘方,概不外傳的?!?/br> 年輕人沉默片刻,看著頭頂紋絲不動的樹葉,猛地閉上眼睛,意識迅速在身側蔓延出去。老人的聲音在腦后響起,“你聽到了什么?” 年輕人平靜道:“什么都沒有?!?/br> 什么都沒有,不僅沒有風,也幾乎沒有天地靈力的波動。老人聽到這句話,狹長的眉目卻漸漸綻開一種兼具熱烈與欣賞的神色。 他看著葉三后背,內心一陣欣喜贊嘆,許久才道:“好?!?/br> 葉三聞聲回頭,心里卻咯噔一下。他這時才發現,自己不經意間遺忘了這個老人很久。 滿面皺紋的老人一直站在身邊,卻幾乎沒有半點存在感,就像一片葉子,隱沒在巨大森林里。 葉三怔怔看著老人,后背猛地僵直。他昨晚還因為修行二字坐立難安,今天卻平靜到忘記了這一老一少特殊的地方。 他恭恭敬敬站直身子,將雙手持于胸口,按照在書里見過的樣子,給老人行了一禮。 老人看著葉三的反應,終于哈哈大笑出聲,道:“大妙,極好?!?/br> 震落了頭頂幾片樹葉。 樹葉落在腳邊溪水中。葉三蹲在溪水邊,舀了一勺子水,放在鐵鍋里慢慢燒。 老人并不怎么說話,年輕人雖不健談,言語卻還頗為可親。從兩個人聊天過程中,葉三知道這兩人是師徒關系,老人另外還有八名弟子,如今各自在山中修煉。 “修行啊……”他盤著腿,開始把魚串在樹枝上,“修行究竟是什么?” 老人在上坡盤腿冥想,年輕人自然而然接過話??上н@問題問得太大,他一下子陷入了諸如:我是誰,我要去哪兒的千古難題中。 而八歲孩子聽到這句話,大概只會說,我要去村口買個麥芽糖。 年輕人不止八歲,于是他蹲下身子,一邊轉動烤魚,一邊苦思冥想。當烤魚的rou皮在火里發出美妙的茲拉聲時,他終于慢吞吞道:“所謂修行,便是以□□凡胎而辨造化妙理,天地之間有靈氣,而靈氣散落于山川海角,乃至于一呼一吸之間,皆暗合規矩。所謂規矩,于人便是道理,于天地便是大道?!?/br> 說罷,他隱隱有些期待地看著葉三。在門內,雖然他是大師兄,可從未有過教育師弟們的機會,跟隨師父身側,又常常被教育。 如今他第一次能夠給人講解一些些末東西,只見葉三怔怔抬頭,茫茫然盯著自己,半晌才道:“哈……?” 年輕人有些尷尬,只好嘆了口氣,道:“是我疏忽了,修行界極重師父二字,便是師父能夠引領入門。我還為人弟子,實在不知如何教授?!?/br> 修行與普通人,看似一墻之隔,而多少人一輩子不得其門而入。這堵墻如一層很薄的薄膜,隔絕了普通人登天的想法。所謂師父,就是傳承,將前人歷經艱辛而凝練出的修行大道,一代一代薪火相傳。 這也就是修行界極重輩分的原因。 葉三喝一口燒熱的水,剛煮熱沒多久的水在喉間一滾,他忍不住打了個寒戰,若有若無的風從耳畔刮過,他凝神一聽,有些疑惑道:“怪了……居然有別人進來了?!?/br> 他這話說得有些不太確定,年輕人卻如臨大敵,猛地起身道:“走?!?/br> 葉三剛啃了一口烤魚,含混不清道:“往哪里走?你們只說去黑森林中央,我不確定你們是為了躲人還是為了找東西,但我建議繞路從南坡腳下拐過去?!?/br> 年輕人神色肅然,一腳踢開燒成炭的柴火,又踩了兩腳草,將行跡遮掩得更嚴實些,“來不及繞路了,越快越好,你只管直走進林子中央?!?/br> 葉三沉默了一下,甩手扔掉手中的烤魚,站起身來拍拍腿上的灰,道:“這樣吧,你們往前走,以你們的腳力不多久就能到,銀子我不要了,這就告辭?!?/br> 來自深冬的寒意密密麻麻侵入森林,一股肅然沉默的氣息籠罩了三個人,包括樹下沉默的老人。 當葉三話說完的時候,老人居然輕輕地笑了一聲。 葉三臉上尷尬的神色一閃而過,卻聽老人問道:“你應該很清楚我們是什么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