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我當時看見了一個長著魚尾巴,人類身體的東西在撞窗戶……其實我也看不太清楚臉,就是覺得那人應該和我們不一樣,對,是他救了我們,是他把我們從船底下救出來的……我看見了,那……那應該是一條人魚……” 一位當時就處于船艙左側的受傷乘客這般虛弱地開口,語氣里是一種她自己也無法理解的茫然和無措,或許當時被困時所看見的那一幕實在是太過超出人類的理解范圍,所以當調查的幾位工作人員聽到這話時,差點就以為這個乘客是不是精神方面出了點問題。不過很快,另外幾個陸陸續續蘇醒的乘客們也都在談話中提到了那個在水下神秘出現,又救了他們所有人的半人半魚生物,而對此客輪公司也十分的驚訝,只得把這件神奇的事情也一同寫到了需要交給政府的調查報告里。 此時的張連翹自然是不知道這點的,他只是和另外幾個失蹤人員的家屬一起等候在休息室里,表情灰白的可怕。在剛剛從工作人員手里接過沈蒼術的皮夾之后,張連翹也沒來得及仔細查看便配合著工作人員做了登記工作,而等他找了一個無人的角落把皮夾翻開時,他第一眼對上的就是里面那張已經進了水的,顯得皺皺巴巴的照片。 沈蒼術走到那里都把這個破錢包帶到哪里,他這個人很念舊,所以除非是做了很大決心,否則誰也改變不了他的想法。這里面的照片其實已經放了很多年了,如今也被磨得有些模糊了。以前那個位置放的,是他母親沈雪在世的一張相片,而等他和張連翹在一起并成為一家人之后,他便悄悄將那個位置空了出來,又放進了一張和張連翹的合照。 這般想著,張連翹用拇指小心地擦拭了一下相片上的水漬,他一言不發的樣子看上去和身邊的那些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家屬完全不同,所以也顯得有那么點格格不入。他沒有哭泣,也沒有喊叫,只是就那么表情凝滯地倚靠在休息室的墻壁上,而就在所有人沒有注意到的時候,他的雙手卻一直在無法控制地顫動著,連牙齒都緊緊地咬在了一起。 一個下午的時間匆匆過去,伴隨著廣播不斷地更新救援進展,整整四個小時張連翹都等候在了此時依舊被臺風肆虐著的k市港口,可是好消息始終沒有傳來,而眾人耳朵里聽的更多都是一個個象征著死亡的噩耗。 “對不起……孫甜女士的遺體剛剛已經被找到了,目前正在被運往岸邊……對不起,王東軍先生的遺體也被找到了,請您節哀……對不起,您女兒姚倩倩的遺體已經被找到了……” 沒有什么比希望之后隨之而來的失望更令人絕望,許多默默祈禱許久的家屬在聽到自己親人死去消息的瞬間就暈厥了過去,而眼看著等候室的家屬越來越少,最后只剩下張連翹和一個手上綁著繃帶的女人干坐著時,一直陪著他們在這里等候的工作人員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那個……你們二位要不要去休息一下?如果有情況,我們會第一時間告知你們的,尤其是王女士,您自己的傷勢也需要休養,如果我們有您女兒的下落,一定第一時間……” 無論工作人員怎么苦口婆心地勸說,張連翹和那個女人都沒有去休息一會兒的意思,工作人員最后也無奈了,只能撐著傘去外面看看情況順便也避開這讓人心情壓抑的場景。他倒也不擔心這兩個家屬會做出什么擅自離開的行為,畢竟海面上狂風大浪,他們就算是再著急也只能在這里等著救援船上的消息,等就在這工作人員短暫離開了之后,那個一直呆坐著的女人也回過神來了,可是在茫然地環顧了一圈四周后,她先是僵硬地眨了眨眼睛,眼眶里卻是忽然落了兩滴淚來。 “小華不會死的……我的小華不會死的……不會的……” 自言自語地念叨著這樣的話,這個可憐的女人身上還帶著消毒氣水的氣味,顯然是之前在船上被解救的乘客,她口中的那個孩子在這樣惡劣的環境下顯然并沒有多少生機,但不到最后一刻,任何一個人都無法放棄自己的親人,偏偏就在這時,有個撐著傘的男人從外面跑了進來,一看見女人坐在這兒就怒氣沖沖地開口道, “你怎么跑到這里來了??!讓你好好躺著休息??!你這是要干什么??!” 看這男人的語氣應該就是女人的丈夫,相比起女人的崩潰絕望,這個一身狼狽的男人也好不到哪里去。那個如今仍然下落不明的孩子是他的兒子諸華,就是在昨天晚上的那艘客輪上,他們一家三口齊齊落入水中,可是最終他們夫妻倆都安然無恙地被救出,只有那個孩子失蹤在了大海之中,而一想到這里,這個等了二十幾個小時,已經心灰意冷的父親連聲音都顫抖了起來。 “淑琴,你別等了……小華……小華說不定真的沒了……都那么久了,那孩子又不會游泳……他到哪里去等著別人來救他啊……淑琴,小華沒了……” “不會的……不會的??!小華沒死??!” 大喊著打斷丈夫的話,這個可憐的母親用手捂著嘴嗚咽著,眼睛通紅通紅,卻還是用固執的聲音沖面前的男人大喊道, “我們是小華的爸爸mama??!我們怎么可以放棄他!他沒死??!他沒死??!只要不看到他的尸首,我就不相信我的孩子會死??!他一定還在等著我們去救他……要是我們都不等他了,那他……他該怎么辦啊嗚嗚……” 眼見這和自己同樣遭遇的女人這般無助地哭泣著,干等了那么久一直沒有回過神來的張連翹卻像是受到了什么震動般猛地抬起了頭,他似乎是在女人的話語里找到了自己的答案點醒了自己,而在片刻的茫然后,他先是忽然從休息室的凳子上站了起來,接著步伐堅定地就朝狂風肆虐的外頭就走了出去。 “喂?。?!你……你到哪兒去呀??!” 身后的那對夫妻驚慌地大喊著,沒有雨傘,衣著單薄的青年站在狂風暴雨之中,脆弱的樣子看上去似乎要被隨時吹走一樣,而聽到聲音轉過頭來的張連翹聞言卻只是頓了頓腳步,接著也沒有去回答他們的問題,卻是義無反顧地朝前邁開了步。 “我去找他……他一定……一定還在等我?!?/br> * 此時的海面上,臺風的風力經過一晚上的肆虐并沒有變得相對平緩,相反有越演越烈之勢。人類的救援打撈船不斷地試圖靠近沉船附近,可是要在狂風暴雨中尋找到剩下的幸存者這無疑是十分的艱難,而最讓人絕望的是,無論這些救援人員怎樣一遍遍地尋找,他們都沒辦法戰勝自然在這一刻對他們的壓倒性攻勢,而就在距離打撈船很遠的一大片沉船碎屑中,張連翹心心念念的沈蒼術正馱著一個半昏迷的小胖子趴在一塊殘缺船板上喘著粗氣。 “真他媽……真他媽的沉……” 找了大半個海域才找到這個差點被淹死的孩子,沈蒼術在暴雨中折騰了一晚上,要說不累那肯定是騙人的。雖說現在的他是半人半魚的體質,并不會因此而淹死在海里,可是身上的傷口浸泡在海水里那么久,此刻都有些翻卷發白了,而最悲催的是,他背上背著的這個小胖子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長大的,泡了水之后愈發沉的厲害,沈蒼術原本并不用花多長時間的行程硬生生地被這可怕的負重弄得拖了好幾個小時,而聽到沈蒼術暴跳如雷的聲音,意識都有些模糊的小胖子只是張張嘴小聲道, “我想見我mama……我好餓啊……我好想吃紅燒rou啊……” 都到了這個時候了,還惦記著吃吃吃,沈蒼術陰沉著臉,忽然有點明白背上這一百多斤的重量是哪來的了??墒沁@兒離救援船這里還有一段距離,他要是想游過去,勢必要正面迎上位于海域中心的風暴,到時候他自己被磕著碰著倒是沒什么關系,就怕這小胖子被自己耽誤了,一輩子都來不及回去見自己的mama了。 這般想著,沈蒼術難免心情有些沉重,昨晚他親眼目睹了不少人類被活活淹死的場面,對此自然是終身難忘。因為只有一雙手,所以盡管他努力地把那些筋疲力盡的人類試圖托舉出水面,可是他還是沒辦法照顧到每一個人的安危,而冒著將自己的魚尾暴露的危險,他一次次的下水救人,一直到天快亮時,他才在很偶然的情況下見到了這個當時就快直接沉底的小胖子。 把他撈上來的時候,沈蒼術差點以為這孩子死了。畢竟他當時氣都快沒了,胖乎乎的身體更是是比秤砣還沉,偏偏就在沈蒼術把他嘴巴里的水都給弄出來之后,這個小胖子先是咳嗽了一聲,之后居然緩緩地蘇醒了過來,而等他一對上正把夾在臂彎里的沈蒼術陰森的眼神和紅通通的魚尾巴后,這個滿腦子惦記著吃的小胖子立刻就嚇得嚎啕大哭了起來。 “mama??!紅燒魚成精了??!嗚嗚嗚救命救命?。?!誰來救救我?。。?!” 沈蒼術:“…………” 好端端一條象征富貴吉祥的紅龍魚,卻被這不識貨的小子當成了紅燒魚,氣的就差沒把他扔回海里喂魚的沈蒼術咬著牙馱著他一聲不吭地往救援船的方向游,一路上這小胖子都被嚇得瑟瑟發抖,連屁都不敢放。 可是在克服了最開始的恐懼后,他也逐漸想明白了正是因為沈蒼術的存在自己才能得救。偏偏現在他們正是在這暴雨之中,心里暗自感激的小胖子也沒機會和這位好心的紅燒魚叔叔說聲謝謝,而就在他們被困在越發強烈的臺風中拼著命地往前游時時,到底還是個小孩子的小胖子卻因為力氣用盡,連呼吸都微弱了起來。 “我好想……好想回家啊……mama……mama……” 一聲聲呼喚著自己的mama,在內心最脆弱的時刻,一個孩子總是如此想念著自己的母親。耳朵里聽著小胖子無助的呼救聲,本就被狂風弄得睜不開眼的沈蒼術不知道為什么就是覺得自己心里的某個堅硬的地方軟了下來,再一想到這小子的mama正在家里等著他時,這個自己從小就沒了母親的固執青年也不知道哪里來了一股蠻力,咬著牙忍著渾身上下的劇痛不顧一切地往前方游了過去。 一個小時,兩個小時,遠處的燈火仿佛永遠看不到邊境。沈蒼術一邊往前游一邊感覺到自己傷口處的血正在緩緩流出,那種強烈的失血感甚至讓他的視線都變得有些模糊起來,而更糟糕的是,他擔心自己身上的血腥味會引來附近的一些海洋rou食動物,因此連累了正被他背在背上的小胖子,于是在沉默地又堅持了一段路后,尋找到一塊較為結實得浮木的沈蒼術先是緩緩地靠了過去,又把背上得小胖子給放了上去。 “自己用手往前刨,能救你的人……就在前面……” 喘著氣說著這樣的話,筋疲力盡的沈蒼術甩了甩額頭上的水珠,嘴唇卻泛著一種不祥的灰白。他身后的血跡順著金紅色的魚尾延綿不絕,像是一根紅色的綢帶一般纏繞在他的鱗片周圍,透著種異樣的美麗,而虛弱地平躺在船板上的孩子只感覺到那個一直以來保護著自己的強大力量忽然就消失了,等他睜開眼睛的時候,面前的海面就只有一連串氣泡了。 “你……你去哪兒了呀?” 聲音慌張地都發起了抖,趴在船板上的小胖子朝著睡眠大喊了起來,卻沒有任何人回答他。一下子急的眼睛都紅了,他忍不住用小手拼命刨著水面,聲音也忍不住提高了些,而恰在這時,一道刺目的強光卻伴隨著一個響亮的聲音在耳邊響了起來。 “是有人在那里嗎??!快回答我??!” 汽艇的引擎聲伴隨著手電筒的光亮,能在現在這種情況找過來的自然只有張連翹。在離開船運公司的休息室后,他就干脆用自己身上所有的現金買下了一艘汽艇,盡管將汽艇賣給他的漁民也好心地勸解他不要在這種時候出海,可是張連翹還是沒有把任何人的話聽進去,之后在海邊又用滴滴打魚找了條愿意帶路的海豚,不管不顧地便找到了這里。 也許是冥冥中自有天定,在沈蒼術沉入水底那一刻,張連翹終于駕駛著汽艇找到了這里,此時他的渾身上下都被雨水浸濕,眼睛卻顯得黑的發涼,因為需要在海上不斷地確認是不是有殘余的幸存者,所以他一刻都沒有放松下精神,時刻關注著周邊環境的變化,而在他就差沒將整個海域都快翻了個遍時,他終于找到了一個正趴在木板上等待救援的孩子,可就在他將汽艇開到孩子的身邊,又把他一把抱上船時,這個嚇得渾身發抖的孩子卻只顧著用手指著著幽深的海面抽抽搭搭地開口求救道, “那個救我的叔叔在下面……他要淹死了……你快去救救他吧……嗚嗚……” 孩子的話音落下,張連翹的臉色就變了,在往那海面迅速看了一眼之后,他將自己身上的襯衫一解便跳了下去,伴隨著濺起的水花,水性一直不錯的張連翹舒展開雙手往海底潛了下去,而等他的視力清晰之后,他第一眼就看見了不遠處那正在緩緩下沉的美麗生靈。 明明是那張再熟悉不過的深刻面孔,卻因為此刻缺乏生機而泛著灰白,沈蒼術的胸膛,手臂和臉上到處布滿著傷痕,斑駁的艷色也刺痛了張連翹的眼睛,因為終于找到了自己要找的人,張連翹一直以來都懸著的心也落下了些,可是當他親眼看見那條布滿著金紅色魚鱗的魚尾真的屬于沈蒼術時,張連翹先是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接著便從嘴邊吐出一串氣泡,趕緊游了上去。 柔軟的水草纏繞著他們的腳踝,兩個緊緊擁抱在一起的青年就像是兩條正在水下交尾的魚,張連翹一抓住沈蒼術的身體就將自己的嘴唇貼到了他的唇邊,而在用力地撬開沈蒼術緊閉的牙齒后,他努力地將自己嘴里的空氣輸送給這個已然沒有絲毫生命跡象的人,自己胸口的悶痛感卻越來越強烈。 “蒼術……蒼術……你快醒醒……” 呢喃著喊出那個名字,張連翹抱緊著沈蒼術的腰肢纏綿地親吻著他,聲音都在發著抖,他無法相信沈蒼術居然真的就會這樣死了,那冰涼的身體讓他的心臟都跟著一起停止了跳動,他一秒地一秒的數著這讓人絕望的時間,越是等待就越是心頭發涼,而就在他以為自己就此真的失去了沈蒼術時,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睛卻忽然睜開了。 “笨……蛋……你自己……都快悶……死了……” 后來的后來,紅燒魚王子沈蒼術還是被勇敢的人類張連翹所救,順利地蘇醒了。 一起被救起的小胖子諸華和他們一起最終找到了救援船,找到了mama,之后也成為了在這次事故中最后確認生存的兩位極其幸運的幸存者。 沈蒼術的魚尾在引起人類圍觀前就已經消失了,因為游了太長時間,他甚至在上岸的時候都有些走不動路,所幸當時被他所救的那些乘客都只記得他的下半身,而沒留意他的上半身,于是有關于人魚的神秘傳聞最終還是成了一個永遠無法用科學解釋的謎題。 …… “要是那時候你真的死了,我覺得我說不定就那么抱著你一起沉下去了……蒼術,幸好你還活著?!?/br> 回到家中的某天,一直以來都沒有再提起那次事情的張連翹忽然就和正在洗澡的沈蒼術說起了這件事情。彼時已經離那次沉船事故的發生相距兩月,原本正在刷牙的張連翹上一秒還在cao心下一個月弟弟中考的事,可是就這么毫無預兆的,他忽然就含著牙刷歪過頭沖沈蒼術說了這樣一句話,而原本正在往浴缸里放熱水的沈蒼術聞言也是一怔,在和水氣中的張連翹對視了幾秒后,他嗤笑了一聲粗暴地吻上了他還帶著泡沫的嘴唇,接著在他的耳邊粗聲粗氣地道, “笨蛋,你知不知道魚是淹不死的。不過啊張連翹,你這算是承認了……” ——“你死都不愿意離開我了嗎?” 作者有話要說: 撒花撒花!完結啦!為自己啪啪啪鼓掌三秒鐘!專欄里又多了一顆小樹苗感覺真是棒棒噠! 這個結局是一開始大綱里就設定好的,所以寫到這里我也覺得差不多了,等一下應該還有個小番外,說的主要是小浩然長大之后中藥夫夫的故事,然后就是正式完結了~ 之前因為我的不靠譜,所以中間斷開了好幾天,我知道大家肯定是不太開心的,所以這里也給大家道個歉了。說實話這篇文能順順利利寫完我也沒想到,過程中其實有好幾次我都想干脆放棄了什么的吧,后來想想做人還是要有始有終的,所以秉著撞破頭也要寫完的想法我還是順利的戰勝自己啦! 個人總結一下的話,感覺這篇文比上一篇寫的稍微進步了一下,雖然問題還是挺多的,但是請大家相信我,我已經在努力琢磨該如何讓兩位主角之間更有化學反應,而不是努力地去走劇情了……_(:3」∠)_厚著臉皮自我慶祝一下,希望下篇文我能夠克服我的這些那些的毛病,爭取寫出一篇能讓人刮目相看的文吧! 最后也感謝一直以來能陪伴我到這里的姑娘吧,在這個過程中也發生了挺多事情,你們能一直追到這里,我真的特別特別的感謝,對于一個寫文的最寶貴的就是讀者,每次看到我很晚更新也依舊搶沙發的姑娘們我真的是又羞愧又感激…… 謝謝各位了,還是那句話,千山萬水總相逢,希望有緣咱們下篇文見!爬下去擼番外,愛你們么么噠! ☆、97|番外篇:張浩然與王墨 沈蒼術當選動物戶籍辦事處中國總部部長的那年他剛剛過完三十歲生日,彼時的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從窮苦山村里走出來,終日和一條老黃狗作伴的少年,更多的時候他需要cao心的是全球環境惡劣問題將在第幾個十年得到緩解,動物保護法律修改立案的具體實施和多方代表會議會在下午幾點準時召開這樣的問題。 因為他目前工作的地方位于b市的動戶辦總部,所以每天他都需要在自己的辦公室里工作十個小時以上,這種極度負荷的工作狀態曾經讓身為他伴侶的張連翹十分的擔心,不過伴隨著年紀的增長,脾氣也變得越來越頑固的沈蒼術最終還是維持著這種狀態就這么干了好幾年。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當他從上任總部長手里接過這個地位特殊的領導者位置之后,他就需要對這個國家的每一個動物的生存都負起責任來。他們的存亡,他們的未來,他們的生活環境都是沈蒼術應該cao心的事,于是就和美國人民都知道奧巴馬,中國人民都知道習近平一樣,在動物世界里面大家自然也都清楚動戶辦總部長沈蒼術的存在。事實上他從上任伊始就一直受到來自動物世界的廣泛關注,有些種族意識相對強些的小動物甚至認為混血生物并不應該擔任這樣重要的職位,因為本身存在于他身體里的人類血液會讓他在某些事情上過分地傾向于人類,讓動物們的生存都因此受到威脅。 這種議論之詞這么些年一直沒有斷過,沈蒼術力排眾議當選總部長的時候便清楚會有這樣的局面,所以也沒有去太過計較這種明顯帶著偏見的發言。不過在他上任之后,有關之前幾任部長始終無法解決的偷獵者猖獗問題,他倒是提出了不同于以往一味妥協的鐵血手段,之后更是不出五年便將某些偏遠地區,珍稀動物人身安全無法得到切實保障的問題給順利解決了。 不僅如此,他還十分關心城市流浪貓狗的安全和生存現狀,因為這些流浪動物大多不具備基本的生存能力,所以早在幾年前,沈蒼術就提出了為流浪貓狗們提供免費醫保的設想。這種想法要實施起來肯定是有困難的,但是在后來,沈蒼術還是成功地推行了這種制度,但凡是具備官方簽發的流動貓狗證的流浪動物都可以在全國任何一家動物綜合醫院進來看診,而作為從十年前起就已經借助動戶辦官方的力量將自己的醫院不斷做大的張院長而言,自然也對這件事情樂見其成。 有了這樣明顯的政績,心思相對簡單些的動物們也看到了這位現任部長的手腕和能力,再加上沈蒼術上任之后,他還將已經關閉了許久的人類與動物自由轉換戶籍的渠道給重新開放了,盡管在開放的同時他也指定了比較嚴格的審核制度,防止某些非法轉籍的情況下出現,可是這還是不得不讓某些一直惦記著這件事的動物們為之歡欣鼓舞起來。而因此,這位動戶辦歷史上第一位出現的混血部長也憑著超高的民眾支持率十分順利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度過了兩個任期,一直到如今,他都是廣受動物們愛戴的領導人之一。 因為職位的特殊性,從某種程度上來說,沈蒼術也就成了目前食物鏈中除人類之外擁有最高話語權的生物,他的一言一行必須要暴露在公眾的注意下,時不時也要代表中國總部出國進行一些外交訪問,由于工作繁忙,所以他和張連翹兩人之間總也是聚少離多,而就在這樣的前提下,他和張連翹之間的婚姻也在不知不覺中而步入了第十四個年頭。 和多少年前比,他們倆都沒那么年輕了。沈蒼術自然還是那個固執的臭脾氣,倒是張連翹大學畢業以后忙著工作上班,性格磨礪得越來越有棱角。三十之后他成了全國最大的動物連鎖醫院的總院長,每每站在他平時任教的演講臺上和手底下的學生們說話都帶著股讓人不敢開口說話的嚴肅氣場。盡管他也會笑,平時也隨和,不過每當這張院長一不高興或是一皺眉,不少剛到醫院工作的年輕醫生就得緊張半天,而對于這種現象,推推自己鼻梁上眼鏡的溫和男人也只是不動聲色地笑笑道,“年輕人還是需要多多歷練的啊?!?/br> 如今已經鮮少有人知道這位了不起的張院長當年也是個臉皮薄,愛害羞,還挺迷糊的小年輕,似乎只有在沈蒼術面前,他那些這么多年都沒改掉的小毛病才會不自覺地暴露出來,而作為目睹了兩人多年相處情景的張浩然小同學來說,盡管早在十四歲那年他就已經知道了他親哥和他蒼術哥之間的真實關系,十五歲那年他就得知了沈蒼術并不是個民工而是個動戶辦工作人員的事實,可是每每看到他們倆和個小學生似的爭執一些完全沒意義的問題,這個如今還在上高中的小伙子還是覺得直想嘆氣。 “蒼術,要不我們就當收養個自己的孩子吧?阿墨還小,現在沒人能照顧他……你也知道當初我和王團圓大哥是好兄弟,這是他meimei家那邊留下的孤兒,我要是能幫上點忙,那也算……” “你這又是在瞎折騰什么呢?這東西能養在家里嗎?被鄰居看見了那就得直接報警!你又不是不知道居委會主任就住在隔壁??!你以為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可以隨便養嗎?張連翹,怎么都這么多年過去了,你這個為了進化成人就想去做猴子的笨腦子還沒有長進?。?!” “可是你不是也養過嘛,我當初被你養在家里,不是也什么事都沒有嘛,再說了,他是國家一級保護動物之前,首先是我的干侄子,咱們倆未來的兒子,我怎么就不能把他養著了???” “…………你就是強詞奪理??!” 某天放學回家,還在玄關處換鞋的張浩然一進門就聽到了樓上傳來的激烈爭執。這要是讓不知道情況的外人聽見,準得以為樓上的兩個人正在吵架,說不定待會兒還要大打出手,可是對于熟悉他們這種相處方式的張浩然來說,他知道這只是這對老夫老夫在進行著每天再正常不過的談心交流時間,完全不需要他這種小屁孩來擔心。 這般在心里想著,張浩然也沒去仔細聽他們究竟在說些什么,他脫了校服外套丟了書包,伸了個懶腰便干脆想回自己的房間睡個午覺。因為臨近大考,他最近學業也越發繁重,不過學習這種事他從來沒讓他哥為他cao過心,所以午覺對他來說顯然比作業更為重要,于是顯得一臉困倦的張浩然就這樣踱著步往自己的房間走了過去,可是等他打開房門,又踢掉拖鞋,再將被子掀開一角舒舒服服鉆進去之后,這個已經半瞇上眼睛的少年卻忽然覺得好像有哪里不太對勁…… 印象里,自己的床上似乎沒有什么毛絨公仔之類的女孩子才喜歡的東西啊……可是這毛茸茸的觸感是怎么回事……這居然……還是熱的…… 后背的寒毛都一下子豎了起來,張浩然大驚失色的從床上跳了起來,這才發現自己的懷里正抱著個黑白相間的毛團子,而還未等他扯著嗓子把他哥給叫來,這只顯得比他還困,黑眼圈相當重的餅臉生物就這樣面無表情地睜開些眼睛,接著張張嘴打了個小小的呵欠,一臉不耐煩地開口道, “你干撒子嘛,老子要碎覺咯……” 張浩然:“………………” * 張浩然高二那年,他的親哥張連翹受老朋友之托收養了一只未成年的熊貓。 這只熊貓名叫王墨,不但脾氣惡劣,毫無萌點,不會講普通話,而且一點禮貌都沒有,從來不管張浩然這個叔叔叫叔叔。 于是在對于王墨這個不速之客到來的態度上,張浩然和沈蒼術出奇一致地站在了同一戰線上,張浩然是生理性討厭毛多的動物,沈蒼術則純粹是不想讓張連翹為了這么個小家伙和自己較勁,可是不管他們再怎么抗議,張連翹還是把這只又胖又懶又不可愛的熊貓當成了自己的孩子一般照顧,那細聲細氣,溫柔隨和的模樣看的張浩然就是一陣牙癢癢。 “阿墨,吃竹筍嗎?恩,想吃什么自己夾啊,這里就是你的家……恩,真乖,阿墨真聰明……” 每次聽到這種對話,艱難咀嚼著嘴里竹筍的張浩然都會覺得有點生無可戀,明明他聽說這只熊貓都快成年了,可是天生愛心爆棚的張連翹就是喜歡把他當個低齡兒童養,而眼看著比他還郁悶的沈蒼術在那兒惡狠狠地吃著竹筍,一副恨不得把筷子都生吞下去的樣子,本來還覺得挺不高興的張浩然又忍不住覺得有些幸災樂禍。盡管在那之后他依舊不太喜歡那個突然出現在他家里,并分享了他一半床位的王墨,可是當一個月過去后,他漸漸地也習慣了自己放學回到家,有個軟趴趴的黑白團子蜷縮在沙發上看功夫熊貓的詭異畫面。 幾個星期后,沈蒼術需要代表總部出訪澳大利亞,這種場合作為配偶的張連翹自然也需要一同前往,所以整個家瞬間就只剩下了張浩然和王墨這一人一熊。偏偏離開的時候,張連翹還十分不放心地讓張浩然一定要照顧好王墨,而眼看著這懶洋洋的黑白胖子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和張連翹默默道別,站在一邊的張浩然沒忍住偷偷翻了個白眼,心里也止不住地嘀咕了起來。 熊貓的武力值眾所周知,盡管對于他們來說,只要學會賣萌就等于掌握了生存的第一要素,可是王墨似乎和一般的熊貓并不一樣。他不愛說話,也不愛賣萌,有的時候還顯得有點敏感孤僻,這對于一只熊貓而言簡直太不正常了,可是張浩然和他同住一個屋檐下那么久了,也沒來得及和他產生什么交流。這一是因為他到底沒辦法適應這種詭異的對話模式,二是因為他并不覺得以王墨的性格會愿意告訴自己他的事情,而就在那個晚上,一場特大雷雨卻忽然降臨,洗過澡爬上床又看了一會兒書的張浩然剛想要隨手關燈時,這只一晚上蜷縮在他身邊也沒說話的小熊貓忽然就小聲開口道, “不要關燈……好……好伐?” 一聽這話就愣住了,張浩然一瞬間以為自己幻聽了,畢竟這脾氣古怪的熊貓可從沒有和自己主動說過話,可是看著他這幅別別扭扭的樣子,張浩然好像忽然明白了他為什么會和自己主動說話的原因,而就在他玩味地勾了勾嘴角后,他先是抬手捏了捏王墨瑟瑟發抖的圓耳朵,接著壞心眼地開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