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把懷里包裝精美的花束放在一邊的桌上,中年律師這般說著看了眼病床上眼神迷茫的老太太,神情恭敬。從二十年前起他就受雇于這位老夫人和她的先生,為他們名下的私立醫院進行一些法務上的工作。如今一晃眼那么多年過去了,她的丈夫姚老先生則已經去世了一年多了,老太太一個人帶著小外孫深居簡出,原本就過的十分晚年凄涼,卻又不幸年初的時候患上了這樣的惡疾。 “謝謝你的花……恩今天還好,沒那么頭暈了……咳咳,麻煩你了孫律師,浩然的寄宿手續辦好了吧?今天咱們就來說說我的身后事吧……” 這般有氣無力地說著,老太太的神情顯得有些疲憊。從發病到現在被迫住院,這期間甚至沒有超過一個月。老太太有心瞞著自己的小外孫,所以一直到前天才正式住院,可是這自己的身體自己清楚,躺在病床上的時候她就覺得自己這一輩子也算是到頭了,再想到這幾年醫院的經營早不景氣和小外孫的后半輩子,她越發地焦急和無助,而如今,她只能近乎絕望地將這位律師叫來,商量起自己那仿佛已經近在眼前的身后事來了。 “浩然現在還小……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該把他托付給誰,我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要是我死了,我也不知道他這輩子該怎么辦了……說起來,原本我和老姚是想把醫院給浩然經營,我們在本市的房產和一部分基金給連翹的……因為浩然這孩子腦子機靈,連翹則本分老實……可是現在醫院也維持不下去了,連翹又……連翹……” 這般說著,聲音便有些發抖,孫律師知道他嘴里的那個叫連翹的孩子是誰,自然也明白老太太為什么這么后悔傷心。說起來還是老人家偏心的問題,覺得這大外孫不討人喜歡就把大外孫往鄉下送,結果大外孫沒了,現在又追悔莫及了,不過這話孫律師也不能當著老人家的面這么說,只能寬慰她幾句之后,便把之前她囑咐給自己的一些事情給說了,于是說了半天,那個叫浩然的孩子的監護人問題還是沒能解決,而姚老太太的身體狀況顯然也沒辦法支撐太長時間的交談。 因為老太太的臉色不太好,這場討論又一次被擱置下來,孫律師把下一次的見面放在了明天下午,接著便拿著東西起身離開了。老太太腦子里嗡嗡地發暈,半閉著眼睛目送他走了,等孫律師關門走了之后,她便恍恍惚惚地沉睡了過去,可是就在這半夢半醒之間,她好像隱約感覺到有什么人輕手輕腳地走近了病房里。 因為窗簾都被走之前的孫律師拉上了,所以病房里的光線很暗,老太太睡得沉,一時間也只當是查房的護士,可是等那身影坐到她的床邊之后她才覺察出幾分不對,因為這明顯是個半大孩子的身形。而就在老太太用模糊的視線努力想要辨認出這是誰時,這身影把自己手里的一大袋子水果小心地放在桌上,接著輕輕地叫了她聲——外婆。 這一聲外婆讓老太太的腦子犯糊涂了,她困倦地應了一聲,心里卻奇怪地泛起了迷糊。那孩子聽見她應了,也微笑了起來,那笑容讓老太太覺得有幾分陌生,可是冥冥中又帶著幾分熟悉,而就在她以為自己就快要睜開眼睛看清這孩子面容時,她卻忽然覺得腦子一疼,接著便徹底睡了過去。 ☆、56 張連翹順著二樓找到病房的時候的時候,走廊上沒有一個人。今天是他一個人過來的,因為沈蒼術還要去負責部門調動的活兒。 莫妮卡吳彥祖他們今天都會到新單位報道,等開了春之后大家便要開始在這個新城市開始上班。在沈蒼術的監督下,他們的新單位裝修有條不紊地進行著,而沈蒼術作為一個大忙人,自然沒有什么功夫去為他新婚配偶的張連翹做到面面俱到,因此今天這事才會只有張連翹一個人過來。 對于這種情況,張連翹難免有些失落,不過他早已經不是那種離了別人就活不下去的人了,所以在沒有表現出任何情緒之后,他也不過是聽話的點點頭便任由著沈蒼術去忙他自己的事了。 不過沈蒼術這人就是那樣,嘴上說不管他,心里肯定還是放心不下的。自己的人自己疼,就算是表面上嫌棄的厲害,行動上還是挺貼心的。一邊教訓著一邊給張連翹圍了條大圍巾,走之前沈蒼術還把身上的錢都掏給了他,張連翹又無奈又好笑,但是也不能違背沈蒼術的意思。等兩人分開之后,他便徑直地找了間理發店給自己剪了個頭,上了年紀的剃頭師傅唰唰幾下,那頭女里女氣的長頭發便消失了。 看著鏡子里的那個寸頭小伙,張連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他舒展秀氣的眉眼配著那頭利落的短發倒也十分清爽。在他自己的印象里他好像一直是一副劉海遮住眼睛的陰沉樣子,如今長了兩歲他的神情中卻好像多了些不一樣的東西。盡管在五官上變化倒是不太大,但是兩年沒見了,他的親人倒還真未必真能一眼認出他了。 這般想著,張連翹難免就有些緊張,出了那理發店他便去找了個水果攤買了些東西之類的,一路這么緊趕慢趕地等他找到醫院的時候那位孫律師剛好離開,而當他悄悄摸進病房里的時候,一眼便看到睡著了的外婆正躺在床上,臉色蒼白,衰老的可怕。 那一瞬間,張連翹莫名地覺得有些悲哀?;蛟S是在這個世上的親人都在逐漸離去的感覺實在太過難受,總之當他自己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坐在了老人的床邊小聲地叫了她一聲。 這一聲外婆叫的既心酸又艱難,還差點把老太太吵醒了,張連翹表情復雜地看著老人家,一直坐了快兩個小時小時他才腳步緩步地走了出來,他沒勇氣去和老人家說上一聲話,說到底心里還是存著一些尷尬和隔閡,偏偏這期間老人家因為吃了藥始終沉沉不醒,張連翹就這么看著看著時間也便過去了。 離開之前他把買給外婆的水果和買給浩然的玩具都放在了桌上,又輕輕地關上了病房門,當他靠在醫院的墻壁上打量著這家醫院時,走過醫院走廊的護士們也在奇怪地看著這個蹲在那兒不吭聲的孩子,而等張連翹自己回過神來的時候,他忽然就聽到了身后傳來的逐漸靠近的聲音。 “浩然,我今天帶你過來看看姚太太,但是你不要哭也不要鬧好嗎?她很想你,我才把你帶過來的,你要乖一點啊……” 中年男人囑咐的聲音在身后傳過來,聞言的張連翹背脊一僵下意識地就背過了身,而等他反應過之后,他已經神色匆忙地和正從走廊邊過來的孫律師和張浩然擦肩而過了。 一直到樓下,張連翹的腳步才停下來,他面朝著大廳的墻壁沉默地站了一會兒,好半響才有些悶悶地嘆了口氣。他自己也有點受不了這樣自己,但是剛剛那一瞬間他真的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的弟弟,明明執意要變回人的時候,他就是想要再見見他們的,可是真見到之后,他卻覺得打從心底的有些排斥。 這般想著,張連翹忍不住苦惱地拍了拍自己的額頭,大圍巾裹在他的臉上,讓他的表情也不太真切。偏偏就在這個時候,他忽然聽到了二樓上傳來了什么嘈雜的動靜,緊接著有個孩子用顫抖著聲音大喊了一聲道, “嗚!哥哥??!哥哥??!你在……你在哪里?。?!” * 張浩然今年讀一年級了,他沒有爸爸mama,只有外婆,這是全班同學都知道的事。 開家長會的時候,辦文藝匯演的時候,放學接送的時候,他的爸爸mama從來都不會來,每每班里的孩子們和自己的爸爸mama開心地做游戲的時候,只有張浩然像個小可憐蟲似的地跟在他那個外婆后面,而這種情況的次數多了之后,有些口無遮攔又頗愛問問題的小孩子就要問他了。 “張浩然!你爸媽呢!怎么老是你外婆來接你??!你爸爸mama去哪里了??!” 這問題問出來肯定是沒多少惡意的,說起來也不過是小孩子們的好奇,可是在心思敏感又對這件事十分在意的張浩然來說,這樣的問題無遺是傷人的,而在沉默了很多次之后,他終于在有一天忍無可忍地動手推倒了一個口不擇言的小胖子。 那一次,他挨了老師的批評,也讓外婆特意來學校給那個小胖子的家長道了歉,偏偏那家孩子的家長不太好講話,一點點擦傷糾纏著老人家要賠償費的模樣簡直無理取鬧。外婆年紀大了,又不知道這究竟是什么情況,只是想著自己外孫既然打了人就是理虧,更是不愿意聽小外孫的半句解釋,而乖乖站在一邊的張浩然原本還一聲不吭,卻在那小胖子的mama嘀咕出一句沒爹媽教育的東西后忽然就紅了眼睛。 被老師教訓的時候他沒哭,摔倒了受傷了他也從來不哭,可是這句話一說出來,他就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那滿臉淚水的模樣把在場的所有大人都嚇了一跳,而至此之后,他就變得再也不愛說話了。 班里的孩子因為他打人的事也不和他玩了,他明明才只有七歲,卻好像心里揣了好多事似的沉默而古怪,他不喜歡和人說話,也沒有任何小孩子該有的脾氣,和之前的性格完全判若兩人,他的外婆為此心急如焚,甚至找來了認識的兒童心理專家,卻依然于事無補。 或許早慧的孩子總會體會到許多這個年紀的孩子還不能明白的情感,明明遭遇那些悲劇的時候的張浩然還很小,可是他卻硬生生地明白了那份痛苦和傷心,而對于那時候還小的他來說,留在腦子里最深刻不過的印象就是當初哥哥驟然的離開了。 因為時間過去太久了,現在想起來張浩然只記得有一天有兩個陌生人忽然就來了家里,外公和外婆讓他管這兩個人叫奶奶和叔叔,張浩然和哥哥兩個人一起叫了一聲,接著就被老人們趕回了房里。 回到房里之后他和哥哥一起看著動畫片,沒過一會兒就睡著了,因為那時候父母剛剛過世,所以那幾天他晚上都沒能睡好。每當那個時候,張浩然一定要鉆在哥哥的懷里才能睡得著,而這一次,他同樣也是在哥哥哄了半天的情況下才睡著的??墒桥R閉上眼睛時,張浩然看了眼哥哥的臉,卻發現永遠笑的害羞而溫柔的哥哥卻在用一種復雜而難受的眼神看著他,而等他再醒過來的時候,哥哥就不見了。 發現哥哥不見了,張浩然哭了好久,可是外公外婆只和他說哥哥去鄉下過暑假了,其余的什么都不告訴他。張浩然隱約覺得這事應該和那個奶奶和小叔有關,可是伴隨著哥哥的消失,那兩個人也不見了,而等他再一次從外公外婆的嘴里聽到哥哥的名字時,卻是在兩個老人蒼白而絕望的哭聲中了。 那之后的兩年間,張浩然都沒辦法接受哥哥和爸爸mama一樣死去了的事實,他把哥哥的東西都藏在了他的小床底下看了又看。老人們以為小孩子忘性大,傷心些時候也就忘了,卻沒想到張浩然什么都記得清清楚楚,沒有忘記分毫,甚至在醫院的走廊里只看到張連翹的背影的情況下,就一眼認出了他。 來自于血緣中的聯系沒有讓兩兄弟因分別而變得陌生,而追下來的孫律師也一眼便看到了站在醫院大廳里的那個熟悉的少年。幾乎在瞬間,下意識抬起頭的張連翹看到了這個中年人錯愕驚恐的神色,而見狀的他只能把圍巾緩緩拉下來,露出了他的下半張臉。 現在跑好像也沒意思了,一時間僵直在原地的張連翹眼看著那眼睛通紅的孩子發了瘋似的朝自己沖了過來,心里也有些發酸。他下意識地往前走了一步,在被那雙小手抱住的瞬間,他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而在感受到懷里的孩子狼狽地大哭了起來后,他終是沒忍住緩緩蹲下身,接著把張浩然哭的像花貓似的臉摟在懷里顫聲道, “別哭……別哭……對不起,浩然,哥哥回家了?!?/br> * 張連翹回家了,雖然出現的忽然,出現的驚悚,但是對于他的外婆和弟弟來說,除了滿心的驚喜和欣慰,他們暫時什么都不想去想了。 沈蒼術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他正在監督著面前的這窩白蟻的施工情況,因為擔心這些白蟻會偷吃他們買的建筑材料,所以這幾天沈蒼術一直在緊密注意這施工進度。 這些白蟻平時給別的動物家裝修手腳不干凈慣了,乍一遇到這么個摳門的貨,立刻就不高興了,之前王小龍負責他們的時候,他們總能時不時撈到不少好處??墒沁@新來的領導沈蒼術人高馬大,兇神惡煞的模樣他們也不敢招惹,只能硬著頭皮在心里想這把這單工程做完,就再不和這鐵公雞合作了。 誰曾想,今天一早上過來后,平時連個午飯都不供給他們的沈蒼術忽然就給他們帶了兩斤白糖過來,王小龍有,他們也有,那甜甜的滋味把一眾白蟻美的不行的情況下忍不住泛起了嘀咕,而就在有個膽大的哥們忍不住問了問沈蒼術為什么給他們發糖后,這永遠沒一副好臉色的人居然難得局促地咳嗽了一聲,接著沒好氣地道, “我的喜糖!怎么著??!老子昨天結婚!” 他這話一說白蟻們都炸鍋了,這么摳都有人愿意和他在一塊啊,這可真夠有犧牲精神的。不過這話他們自然也不敢當著沈蒼術的面說,只能昧著良心說了句百年好合百年好合就罷了。沈蒼術嘚瑟了一通,只覺得心里面也爽的不行,一下午也沒怎么盯著那群白蟻,相反還和他們討論起一些裝修上的問題了,態度簡直可以稱得上平易近人。 見這情形白蟻工們一下子受寵若驚了,大家都覺得一定是婚姻滋潤了這個干涸的小伙,所以他才會發生如此大的轉變,結合他剛結婚這事,大伙也猜出來沈蒼術看來是想自己和他那口子買套新房,爭先恐后地給他出了不少主意,沈蒼術一一記了下來,一向冷硬的面部線條都難掩溫柔之色。有個女朋友都還沒有的小白蟻打趣的問他接下來的幾天蜜月這么過啊,之前沒考慮到這事沈蒼術愣了下,腦子里卻下意識地開始想著要不就趁假期還沒結束再帶他出去玩幾天。 這一想,沈蒼術的想法就多的停不下來,他不喜歡把這種事告訴張連翹,所以只會自己一個人偷偷地琢磨??上н@想的挺美,也要有實踐的可能性,沈蒼術在這邊想的歡,張連翹卻未必能如他所愿,而正在這時,一直在里面辦公室整理檔案的王小龍忽然就夾著個電話爬了出來,記者揮了揮地開口道, “沈處!電話!是個叫連翹的!” 一聽是張連翹的電話,正在惦記著他的沈蒼術趕緊就站了起來。此時的樓道里一片灰塵四散,辦公室的電話響起來之前,沈蒼術正頭上頂著個報紙做的帽子在那兒和白蟻們磕牙刷墻壁,等接起電話之后,他調整了下表情才聲音冷淡地開口道, “喂,干嘛?” 而下一秒,他便聽到張連翹用一種奇怪而別扭的聲音小聲道: “喂?蒼術嗎,我今晚這邊有點事,所以不回去了,你早點休息吧……啊……浩然,乖,別咬別咬……好疼…啊……” 沈蒼術:“………………” ☆、57 張浩然自從在醫院抱住他之后就再沒有撒開過手,張連翹走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委委屈屈的小臉看著就讓張連翹心疼的不得了,只能一直摟著他哄個不停。還躺在病床上的外婆在親眼見到張連翹的瞬間就失控地大哭了起來,在看到那被放在床頭柜上的水果和玩具更是眼淚都掉了下來。 從見到張連翹的那瞬間開始,她就不敢去問他當初究竟發生了什么事,畢竟剛開始做的不好的是她,差點把這孩子送上黃泉路的也是她,如今這孩子沒死,相反還平平安安的回來了,這個老太太只覺得多日來籠罩在自己的腦袋上的烏云終于散開了些,而光是看到那抱在一起的兄弟倆,她就又沒忍住紅了眼睛。 “我剛剛還以為是做夢呢……沒想到真是你來了……連翹……連翹……你走過來點好不好……” 老人家的話讓張連翹抬起頭,想了想他還是緩步走上了前,躺在病床上的老太太一把攥著了他的手,緊緊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才沖站在后面的孫律師小聲道, “孫律師,你把浩然帶出去一會兒……我有事和連翹說……” 老太太的話讓孫律師緩緩地點了點頭,走過來把張連翹懷里的明顯不樂意走的張浩然強行抱了出來,臨出門時他還忍不住回過頭看了眼站在那兒的張連翹。 剛剛上來那會兒他就和這孩子聊過了,雖然兩人也沒說幾句話,但是這無疑就是姚老太太家的那個大外孫,從前他還小的時候孫律師就不止一次在他家里見過他,如今隔了那么長時間再見面,雖然從容貌上來說,他只是比過去長高長開了些,可是孫律師還是能明顯感覺到他言談間的那種成熟和從容,和從前的那個沉默害羞的孩子完全判若兩人。 “之前出了點事,沒辦法立刻回來,要是能早點回來,我其實早就回來了。讓你們擔心了,對不起,我過的還好,當然,肯定沒有家里好?!?/br> 抬起頭輕輕開口,當時說這話的半大孩子看上去并沒有太過緊張,反而眼神中都帶著些的通透和坦然。孫律師能看出他是在隱瞞著些什么,不過他能趕在現在這種家里有困難的時候回來,對他的弟弟和外婆來說,都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畢竟如果他不出現,那么姚老太太的財產歸屬只能全部屬于一個還年幼的孩子,可是在沒有合適監護人的情況下,張浩然很可能就要面臨被送到福利機構生活的問題。再加上姚家的私立醫院沒有人繼續經營和繼承,姚老太太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只能選擇將醫院易主,可是現在既然張連翹回來了,那么如今已經有十六七歲的他完全可以在管理層方面爭取一些主動權,而相對的姚老太太之前擔心的所有問題都可以迎刃而解了。 這么想著,孫律師忍不住舒了口氣,被他抱在懷里的張浩然倒是沒注意他的神情,反而像個牛皮糖似的死命扒著門就想再進去看看他家哥哥張連翹。而在此時的病房里,已經整整兩年沒有見過的祖孫倆也在交談著,只不過大多數時候都是老人家在邊哭邊說,而張連翹就這么靜靜地聽著,時不時地點點頭以作回應。 老太太的精神不太好,嗓子也哭啞了,不過還是強撐起精神仔仔細細地詢問了張連翹這么多年以來的生活遭遇。張連翹挑了些能說的說了,一時間自己也有些感慨萬千。畢竟在離開家兩年的時間,他看到了一個有別于人類的世界,好的壞的,善良的丑陋的,或許也真是這些經歷讓他明白了許多,也珍惜了很多,而當他說到收留自己的那對夫妻最后死了的時候,張連翹的表情也黯淡了。 “這是真正的好人啊,以后過節的時候你也去看看他們,他們比我們這些親人對你上心,你要記著他們的恩啊……” 聽了這事,一時間也有些感慨。說這話的時候,情緒激動的老太太忍不住咳嗽了起來,張連翹幫她撫了撫胸口,又給她倒了杯水,而好不容易順了口氣的老太太在躺回床上之后好一會兒才開口道, “連翹,你已經長大了,以前是外婆糊涂,現在想補償也來不及了……你能愿意回來,外婆很高興,真的很高興。以后就辛苦你幫外婆好好管著醫院和浩然了……答應外婆吧,好不好?” 一聽這類似于臨終遺言的囑咐,張連翹就愣住了,他大概知道外婆說的這話是什么意思,但是一時間他卻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對于醫院經營處問題的這件事,其實是他上次偷偷地回家的時候不小心看到的。當時老太太的臥室床頭柜上擺著一些入院手續和雜亂的書面資料,他因為多擔心看了一眼這才便發現了她準備住院的事情,當時的張連翹有些慌亂,所以一不留神便把那些文件給弄亂了一些,而當他撿起掉在地上文件的一瞬間便看到下面居然還放著幾份關于醫院經營不善準備賣出的文書。 外公外婆經營一輩子的醫院早在半年前就出現了虧損,到如今欠下的債務雖然不算嚴重,卻因為要維持著醫院的運轉而顯得越發地艱難。由于是私人醫院的原因,各項支出收入都需要作為院長的外婆來承擔,可是年初因為一批國外醫療器械的問題,醫院的資金鏈又一次出現了問題。如果現在的外婆的身體沒有出現任何問題,那么以她的性格或許還能堅持著把這場危機給度過去,可是因為身體和心理的雙重壓力,這個年邁的老太太已經不知道該怎么堅持下去,相反在心底,她只想著能把這個麻煩給盡快地解決掉,再借此留給小外孫一筆保護她衣食無憂的遺產。 這家醫院是外公一輩子的心血,到如今就這樣準備被迫倒閉或者轉賣,張連翹能夠明白老太太心里對過世外公的愧疚和煎熬??墒呛迫贿€小,這家醫院就算掛在他的名下,也沒有任何人能去經營,如今資金鏈短缺,管理層缺人,要是張連翹真的答應下外婆,那么就從這刻起他的肩頭就已經肩負下了責任,可是對于他來說,他對醫院管理全無經驗,偏偏醫院現在已經到了倒閉的邊緣,對于這樣一個爛攤子,他一時間也想不出什么解決的法子。 一瞬間心頭復雜,但是看著老人家的眼神他也說不出拒絕的話,千言萬語匯聚在心頭,他最終還是輕輕地點了點頭,而在握住了老人家的手之后,他這才緩緩開口道, “無論是醫院還是浩然,我都會好好保護著的……我答應你,外婆,我答應你?!?/br> * 既然都答應了外婆,那么接下來的日子張連翹就有的忙了。孫律師看他出來時候的眼神就大概猜到了姚老太太和他說的東西,而張浩然一看見他出來,也立刻掙脫開孫律師的懷抱跑到了張連翹的面前。 紅著眼睛又鉆進了張連翹的懷里,張連翹一邊和孫律師交換了聯系方式同時心里卻有些無奈。明明以前浩然沒這么黏他的,這次再見面卻儼然變成了一塊小年糕?;蛟S是這接二連三的事情實在是對他們的影響太大了,所以傻哥哥張連翹也只是毫無保留地縱容著這個年幼的弟弟,完全就是一副有求必應的態度,而孫律師見他們兄弟重逢,此時他顯然也插不進去話,便干脆和張連翹臨約了一個時間,接著便進去和老太太說了聲走了。 等他離開后,門口的走廊上只剩下張連翹和張浩然了,張連翹要下去找護工問問外婆情況,所以兩個人便手牽手地往下走,一路上他都在小聲地問著張浩然話,而終于能一個人獨占著哥哥的張浩然只是死死地攥著張連翹的手也不吭聲,一直到到了下面的科室,張連翹想讓他松開手,自己進去看看時,這個孩子忽然就紅著眼睛瞪著他,小聲而委屈地道, “哥……你是不是又要不見了……” 這一句話徹底讓張連翹心軟了,那之后無論是找大夫去買飯他都把這塊小年糕給帶在了身邊。小年糕起初還不肯和他講話,但是當兩兄弟在醫院門口的花壇邊上偶然看到了一只小貓后,張連翹卻成功地讓張浩然開了口。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喵~”(你好?我叫連翹,你叫什么名字呀?)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我叫莎莎,你好~) “喵喵喵喵~喵喵喵喵~“(你很可愛,我弟弟很喜歡你,你可以和他說說話嗎?) “喵……喵!”(唔~好呀~) 靠著他出色的喵語四級,那只鉆在花壇里的小貍花貓難得褪下高冷的面具輕輕地舔了舔張浩然的手背,瞬間被萌到臉都紅了的張浩然則之后在回去的路上聲音都忍不住在哆嗦。 “哥!你好厲害!你會喵喵喵!我以前和小貓講話他都不理我!可是他會和你講話!外婆!哥哥他好厲害!” 坐在病房里一邊吃飯還不忘一邊和病床上的外婆大聲地形容著,多少年都沒看見這孩子這么開心的老人家看著這兩兄弟的樣子也忍不住欣慰地笑了起來,她原以為張連翹會表現出對她和浩然的排斥,可是這孩子非但不計前嫌,反而盡心盡力地承擔起了一切的責任,這不得不讓她感到心頭愧疚。而坐在邊上張連翹也不吭聲,只是看著這小家伙抿著嘴笑,等幫著外婆吃完飯之后他用出來買點東西的借口獨自走了出來,可是張浩然一看見哥哥跑了又更了上來,見張連翹站在樓下的電話亭里打電話,他立刻湊了上去,而見狀的張連翹立刻無奈地摸了摸他的臉頰,小聲道, “乖,捂住耳朵,你哥我說悄悄話了?!?/br> “我,我也要聽,給我聽聽,哥哥?!?/br> “唔,不行,他比較害羞?!?/br> 張連翹的拒絕讓張浩然不高興地扁了扁嘴,張連翹俯下身把他抱了起來,張浩然就湊到他的耳邊好奇地聽話筒里的聲音,等那頭的沈蒼術接通了電話之后,張連翹一開口,張浩然就張開大嘴輕輕地啊嗚了一口他哥的耳朵,而在張連翹失態的聲音穿過去之后,電話那邊的沈蒼術一下子就炸了。 “張連翹!怎么回事!誰啊在那邊!大白天你干嘛呢!而且怎么就不回來了??!你忘了昨天是什么日子了是吧!” 聲音里都帶著些惱怒,張連翹一聽就知道這人又在別扭了,趕緊開口安撫了幾句,又把自己這邊的事情給他說了,聽了這話的沈蒼術也不吭聲了,而聞言的張連翹立刻笑了起來。 “我當然記得昨天是什么日子,這輩子我都忘不了了……唔,剛剛那個是浩然,就是我弟啦……來,浩然,叫聲哥,對,待會兒找你去找小貓玩,叫一聲嘛……” 小貓的誘惑讓小年糕動心了,他不知道電話那頭的那人是誰,但是他哥既然都這么說了,那他叫一聲也不虧,而原本還在生悶氣的沈蒼術正板著臉拿著電話,忽然就聽到電話那頭傳來了一聲奶聲奶氣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