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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璟讓人送了一匣銀元,遞給尚玉樓客氣道:“尚老板這些日子受驚了,這些是您這段日子的包銀,耽誤了尚老板好些天功夫,真是對不住,等下次回了省府我再替九爺登門拜謝?!?/br> 尚玉樓略推辭幾句,把銀錢收了下來。 他心里也是感慨。 南坊這地方他們戲班估計以后都不來了,實在是怕了。 謝璟替九爺擺了送行宴,請尚玉樓吃飯。 尚玉樓平日里唱戲的時候吃東西講究,但閑下來,最愛吃的就是涮rou。 尤其是天兒冷的時候,端上一個銅火鍋,熱炭滾開了湯汁,邊上有大廚站著切好了牛羊rou片,一盤盤肥瘦相間的雪花rou剛切好,就端上來放在咕嘟咕嘟冒泡的火鍋湯汁里涮上幾下,rou片薄,沒一會就卷起來熟了,擱在麻醬料汁兒碗里裹上滿滿醬料,一口咬下去,熱辣鮮香,甭提多美了。 謝璟不挑吃的,陪著用了一些。 南坊這幾日天冷,晚上吃鍋子的功夫,終是下起雪來。 大廳里,伺候的人端上了熱好的酒,尚玉樓唱戲不喝,只飲茶,謝璟也不敢碰,陪著他一起喝茶。 尚玉樓吃了五分飽,就放下筷子,讓后面那些半大小子自己涮rou吃,坐在那和謝璟聊天。 謝璟問道:“尚老板只吃這么點?若是還想吃別的,盡管開口?!?/br> 尚玉樓笑著搖搖頭:“不了,這些年都習慣了,晚飯也是不碰的,俗話說‘飽吹餓唱’,吃太多唱不好,現如今改為吃夜宵,吃幾口有滋味的就夠了?!?/br> 謝璟點頭,沒多勸。 他自己當過武生,知道梨園里的規矩。 越是這樣,尚玉樓越覺得跟謝璟相處得舒服,隨意閑聊上幾句也頗為投緣,對方沒有半點不尊重的意思,但也沒有其他觀眾那樣捧著,倒像是一位老朋友,有些時候尚玉樓自己都覺得奇怪,他看謝璟,真是越瞧越順眼。 尚玉樓坐在那感慨:“小謝,我們這一行難,你這買賣也不易呀,成日里要對付的人那么多,要再來一兩個青龍會,那真是……你說咱們闖蕩江湖,賣藝糊口,規規矩矩的犯著誰來?”他捧著熱茶喝了一口,長嘆一口氣,“你趁著年輕,多攢點錢,月錢例銀別亂花用,留著買個小鋪子,等以后回省府踏踏實實過日子,省府還是比南坊治安好些,住著也放心?!?/br> 謝璟笑了一聲,點頭道:“等以后我會考慮,不過省府地價貴,我可沒有尚老板那么會賺錢,還需再打拼幾年。其實南坊賺的多,尚老板不如一起多留些日子?” 尚玉樓失色道:“我喜歡干活賺錢是不假,但我賣藝,不賣命呀!” 謝璟手撐在桌上,笑起來。 吃過送行宴,謝璟早早告辭,讓戲班的人好早些休息,準備趕路。 路上回去的時候,雪還在下著,外頭停了一輛黑色轎車,司機一早就等在外頭準備接人,見了謝璟忙過去開門,低聲道:“九爺讓我過來一趟,他說謝管事不愛坐車,但今日天冷,將就一回?!?/br> 謝璟點頭應道:“無妨?!?/br> 車子一路開得平穩,司機車技很好,幾乎沒什么顛簸。 謝璟本身也不暈車,不過九爺寵他,他就受著。 謝璟一路看著路燈下的雪花飛舞,說來也奇怪,他來南坊一年,也瞧見過幾次下雪,但那會兒好像很忙,都顧不得停下抬頭看一眼。 或許九爺不在,他沒有心思去瞧這些風花雪月。 謝璟手指按在玻璃上,隔著玻璃感受外頭冰涼涼的落雪,輕笑一聲。 車子停在洋房外頭,謝璟下車慢慢往回走,剛進去就瞧見院中站著的九爺。 九爺穿了雪青色皮氅,手里拿了一柄傘,上頭已積了少許落雪,瞧見謝璟小跑過來的時候,招手對他道:“慢些,不急?!?/br> 謝璟走近,先在自己手心里哈了一口氣,然后才握住九爺的手,去暖他冰涼的指尖,一面抬頭問道:“爺,你怎么出來了?外頭冷,我們回去吧?!?/br> 九爺道:“不打緊,瞧見下雪,想出來走走,你陪我?” 謝璟點頭應了,握著的手沒有松開。 九爺反手牽著他的,傘也籠罩住他,一邊走一邊問他戲班的事。 謝璟撿著有趣的說了幾件,九爺聽得輕笑出聲。 謝璟踩著雪,耳邊除了雪落在傘上的聲音,還有就是他們皮靴一同踩在雪地上的嘎吱聲響,好像天地間此刻只有他們兩個人。 謝璟慢慢吸了一口氣,冬日冷,肺腑間都盈滿了冰涼的空氣,他忽然有種沖動想把一切都告訴九爺。他記憶中的事已淡了許多,惟獨幾件大事還模糊記得,他想提醒九爺,但張張嘴,卻說不出一個字。 謝璟腦門上都浮出一層細密汗珠,手放在喉嚨那,只覺得嗓子被堵住了一般,他想提醒九爺的事,那些他和九爺的往事,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那些重要的事飛快從記憶里淡去,惟獨九爺咳血的景象觸目驚心,他想提,卻講不出,整個胸口被壓著一般,吐不出相關的一個字。 九爺察覺,低頭問道:“怎么了,還難受?” 謝璟悶出一腦門的汗,放棄了,搖頭道:“沒有?!?/br> 九爺抬手碰了碰他的臉,給他擦拭一下,微微皺眉道:“還說沒有,坐車又難受了是不是,下回不讓司機去接了,你愛騎馬,那就騎馬?!?/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