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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恪在破冰船上找了一圈趙艾可。他沒有發現她的蹤影,卻注意到一側吊艇架上的快艇消失了。如果他沒記錯,那是一艘有引擎的高速摩托快艇。趙艾可又一次從他們面前逃開了。不過這次,楚恪不打算再去找她。他有更緊急的事情要做。 急救、搬運和這段搜索花費了半個小時,現在,那艘失去動力的漁船已經被他們甩開近十海里了。楚恪隨手替他們報了個外海求救,備注了自己的探員號和對方的襲警行為。三戰后的海上行動近乎于零,海參崴的港口已經停用了很多年。這個求救信號被處理恐怕還得花上一兩周的時間。 越長越好,楚恪想。 破冰船還在正常工作。甲板防火做得很好,槍戰沒有引起火勢。楚恪檢查了一遍船體,回到艦橋,確認了破冰船的航線。他不知道趙艾可想去哪兒,他也不關心。他只想先回十五區給威爾換個賽博格機體。 但這件事容不下他的意見。 破冰船的控制權還在趙艾可手里,她提前設置了一段航線,又輕易從他們手里溜走了,那么在到達趙艾可定下的目的地之前,楚恪無法改變航線。楚恪倒是可以呼叫求救,但問題與那艘漁船一樣,短期內指望不上,還不如等這一段航線結束后接管破冰船來得更快。 楚恪核對了破冰船的運行狀況,然后回到了威爾的頭顱面前?,F在,他要做的只剩下一件事:等待。 威爾醒來是兩個小時之后的事。他甫一睜開眼,楚恪便注意到了。楚恪原本是等著威爾開口,片刻后才意識到他正坐在威爾側面,而現在的威爾根本沒法兒扭頭來看他。楚恪抓住威爾的頭發把他的腦袋拎到自己面前。 “你醒了?”楚恪問道。 SYM1型賽博格那張羅馬雕塑般英雄主義的面孔上,一雙漆黑的玻璃眼珠與他對視。楚恪從中僅僅看到自己的倒影。他的手指不自覺地顫抖了一刻。楚恪深吸一口氣:“說話,威爾?!?/br> “……抱歉,”威爾說,“我只是……不太明白狀況?!?/br> 楚恪不易察覺地松了口氣。 “……是您救了我嗎?”威爾問道,“我似乎不能動了?!?/br> “我想也是,”楚恪說了個冷笑話,“我估計你的腦袋跟身體沒有藍牙?!?/br> 他想讓威爾往下看,但這件事并不如聽起來那么容易。那具SYM1型賽博格機體只剩下一個腦袋了。實際上,此刻楚恪正用左手捧著威爾的頭顱與他對視。他們額頭相抵,鼻尖相貼,像莎樂美對視銀盤上的王子頭顱。 楚恪把威爾的腦袋換了個方向,讓他從被照亮的艦橋玻璃里看見自己的形象。威爾明顯吃了一驚,短促地“啊”了一聲。過了片刻,他反應過來,視線左右轉了一圈:“我的身體,它還在嗎?” 楚恪給他的腦袋換了個方向,讓威爾看到跟積木似的堆在角落的賽博格機體。他等著威爾說點兒什么身首分離的感想,但威爾說的是:“我上衣口袋里有一把谷物棒,您要吃一點嗎?您看起來不太好?!?/br> 楚恪一怔,看向艦橋玻璃里的自己。他之前沒有意識到,現在看起來,楚恪自己也頗為憔悴。短發全部被冷汗濕透,臉色慘白,嘴唇有皸裂的跡象?,F在是凌晨兩點,對于一個斷了骨頭還有背部燒傷的病人而言,絕非熬夜的好時候。但楚恪別無選擇。 他嘆了口氣,把威爾的腦袋按回懷里。 “不會比你更糟了?!背≌f。 他起身去翻威爾的外套衣兜,認出來里面是一把平常放在車里的谷物棒。威爾嘗過的那種。楚恪把威爾的頭顱放在自己大腿上,撕開了谷物棒的包裝,在威爾面前晃了晃。 “你要嘗嘗嗎?”楚恪問道。 “似乎不行,”威爾語帶歉意,“我目前沒有知覺,大概只能用最低限度的功能?!?/br> 楚恪也注意到了。威爾一直面無表情,不是說他平常表情多么豐富,但他在楚恪面前時常是笑著的。大概他現在只能聽、說、看。就連“說”,也僅僅是通過內置揚聲器發聲,還不能像正常狀態下那樣連接到臉上的仿生肌rou、做出口型。 楚恪再度低聲嘆了口氣。但威爾看過去的時候,他又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似的,大口地咀嚼著谷物棒。這種谷物棒就是壓縮的谷物加上巧克力、糖漿以及維生素,不怎么好吃,并且字面意義上的難以下咽。楚恪一般在車上備著咖啡送服,不過威爾的衣服沒大到能隨身裝下罐裝咖啡的程度。 威爾左右打量一圈,建議道:“角落里好像有個小冰箱,或許您可以過去看看?” 楚恪沿著威爾的視線望過去,點了點頭,正要起身走過去,忽然又折了回來。他將威爾的腦袋抱在懷里,放置在了冰箱對面的小桌上。 “你痛覺過載了,”楚恪說,他背對著威爾,擰開一瓶水,“我把你的頭擰了下來?!?/br> 楚恪的用詞比平時粗魯一些。這種方式讓他覺得安全。 威爾說:“謝謝您?!?/br> 楚恪垂下眼,片刻后,回答道:“你不需要道謝?!?/br> “您救了我?!?/br> “不是為你?!背≌f。 僅僅是為了他自己。他必須救下威爾,因為威爾是如此強烈地牽動他的情緒、他的心。 痛覺過載的處理方式相當嚴酷:扭斷機械連接,然后一根根剪斷信號線。楚恪對賽博格近乎一無所知,僅有的知識來自于那本薄薄的小冊子。急救時,他如履薄冰,每完成一個動作都害怕他即將殺死威爾。楚恪不愿意再回想當時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