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節
謝懷源淡淡道:“不急于這一時,省得你又出事端?!?/br> 華鑫“……”好吧,她自動轉換成關心了。 兩人喝完湯后,華鑫動了動僵硬的手腳,在屋子里活動了一下,又換上了烤干的衣服,還在屋子里翻出一頂一般只有北方人才會備著的皮毛帽子帶上,打扮的不倫不類,才咬著牙跟謝懷源道:“我們早點上路吧?!?/br> 謝懷源看她一眼,確定她不是在逞強后,才點了點頭。 謝懷源的推測不錯,等到兩人走到城里,天色又黑了,華鑫感到中午喝的羊rou湯早已經被消化掉,偏偏這座城市頗為熱鬧,到了晚上夜市便擺了出來,各色的小吃叫賣聲不絕于耳。 華鑫痛苦地捂住了耳朵,假裝自己是聾子,跟著謝懷源來到了一家裝飾頗為大氣豪華的客棧前,立刻有搭著肩上搭著白毛巾的小二躬身迎了上來,小二見兩人身上衣料不俗,笑得一臉熱情:“兩位客官里面請?!?/br> 華鑫正要邁進去,忽然想到一件事,便拉著謝懷源道;“那個…小公爺,您帶錢了嗎?”她的錢是交給大力保管的,所以自然沒帶在身上。 謝懷源沉默了一下,然后搖了搖頭。華鑫見兩人轉眼已經邁進了大堂,悄聲提議道:“咱們今個吃頓霸王餐?” 謝懷源斜了她一眼,隨手從腰間扯下一塊象牙雕的精致配飾,丟到柜臺上:“兩間上等房?!?/br> 掌柜的接過來一看,那上面的雕工精美繁復,又用手捏了捏,質地堅硬,顯然是上品,臉上立刻樂開了花,連忙吩咐小二好好招待。 華鑫卻心中微動,謝懷源一直不怎么喜愛配飾,身上掛的也不過寥寥一二件,應當是喜愛的,件件都古樸精致,看著便是有來歷的,上次被自己當掉了一件,這次的又因為自己而沒了,看著他空蕩蕩的腰間,她難得歉疚,心里冒出一個想法來。 到了夜晚,周圍來往的客人大概都是睡了,只有她和衣躺在床上,腦子里那塊配飾還是飄來蕩去,她想了想起身下了床,待她走到一樓,發現滿臉喜色的掌柜的正在招呼底下人打烊,見她下來,詫異道:“客官這是做什么?” 華鑫道:“幾個時辰前,我兄長押了塊象牙配飾在你這里?” 掌柜的以為她要反悔,皺眉道:“正是如此,姑娘問這個做什么?” 華鑫想了想道:“那是我兄長的愛物,你能不能通融一下?行個方便?”又從頭上拔下來蕓娘送的珍珠攢花寶石簪子,遞給他道:“我愿意用此物交換?!彼行﹔ou疼,心里向蕓娘道了個歉。 掌柜先是不悅,后又垂涎地看了看她頭上的另一只,故作猶豫地道:“這住店費可不便宜呢…” 華鑫看他眼神就知道他的心思,從頭上拔下來另一只丟給他道:“這是一對兒,價值絕對超過那象牙配飾了?!?/br> 這次掌柜的倒是很痛快地答應了,直接把東西遞給她。華鑫開心地擱在手里捏了捏,一臉興奮地上了樓梯,卻看見有個人影長身玉立,正靜靜地看著她。 謝懷源垂下眼眸,掩住暗流的心緒:“你為何要這樣?” 華鑫聽這話就知道他是看見了,訕訕地摸著鼻子道:“本來打算明天早上給你個驚喜的,喏,現在就給你?!?/br> 謝懷源向下走了幾步,眸子在她素凈的長發上停頓片刻,伸出手接過,淡淡道: “多謝?!?/br> ☆、第13章 曹氏的謀算 經過一夜的耽擱,終于在第二天中午趕到了那個村莊,果然,謝懷源安排的人都在那里,至于前日刺殺的那些刺客不知是死在泥石流里了,還是見人多不敢貿然出手,總之是沒有再次出現。 華鑫在大力的幫助下狠狠地洗了個澡,又拒絕了她給自己頭上插一大堆雜七雜八東西的意圖,隨意包了條手帕,神清氣爽地找謝懷源談判。 她雄赳赳氣昂昂地敲門進屋,被謝懷源冷眼一掃,立馬弱了,委委屈屈地拉開椅子坐在他對面,干咳了一聲道:“小公爺,你知道我這次來是為了什么?” 謝懷源手里橫放著一卷竹簡,頭也不抬地道:“你還有兩句話可以說?!?/br> 華鑫立刻飛快地道:“那刺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事關我的安危我有權利知道?!闭f完長出了一口氣。 謝懷源道:“其實我早有察覺后面有人暗中跟著,那日一是為了引蛇出洞,二也是為了判斷他們到底是為了誰,為你,為我,或者是…為了殺我們。暗中有我的貼身護衛埋伏在那,至于其他人…我則是讓他們先行一步?!?/br> 華鑫有點郁悶,忍不住低聲抱怨了一句:“敢情不是您遭罪?!焙髞硪幌氩粚?,人家可不是跟她一起遭罪的嗎。 謝懷源又別開臉不去看她:“那日掉下去…我確實未曾料到?!?/br> 這是道歉?華鑫訝然地看著他,然后問道:“那你判斷出了嗎?到底是誰?” 聽到這句,謝懷源眼神里露出一絲陰霾:“你知道郁陶是怎么死的嗎?” 華鑫一臉茫然地搖頭,她倒是好奇過這個問題,不過硬是忍住沒敢問。 謝懷源淡淡道:“她是在返回會稽的路上被人刺殺的?!闭f著眼神里忍不住露出幾分陰沉來:“我當時派人去護衛她回會稽,結果她在途中被人害死,等我趕到時,她的護衛和刺客都已經死絕了,連個活口也沒留下?!蹦顷幊恋谋砬椴贿^一瞬,就恢復了平靜,他繼續道:“最初我以為…是皇上派來的人?!?/br> 華鑫愕然,郁陶從血緣上來說應當是皇上的親外甥女,他害死她作甚?后來又罵自己豬腦子,對皇家來說跟權利比,親情又能值多少錢?不過話說回來,那個郁陶也很智商捉急的樣子… 華鑫聽出他的話音問道:“后來呢?你現在推測出是誰了嗎?” 謝懷源冷笑了下:“曹氏?!?/br> 華鑫更是驚訝:“你繼母?” 謝懷源面色冷淡地點點頭:“兩撥人使用的武器,手法,行為方式都一樣,一定是一個人派出的手筆。并且要殺的目標明顯是你我二人,若是皇上,自然會派出大內高手來,殺郁陶一個盡夠了,至于我…他若是不想三軍軍心盡亂的話,還不敢動我?!?/br> 皇上和謝懷源的關系很微妙,他老人家既想利用謝懷源的本事,同時又不想他的勢力膨脹太快。 華鑫瑟縮了下道:“我有個問題,我說了你可別生氣?!彼煽纫宦暤溃骸澳憷^母的主要目標應該是你吧,殺郁陶做什么?” 謝懷源看她一眼:“其實當年郁陶丟失一事,十分蹊蹺…” …… “當年郁陶那小賤|種的走失,是我干的?!?/br> 幽靜的內室里,隱約傳來人語,太陽光被銀紅的幽紗擋住,斑斑點點的灑落到富貴吉祥的紅地毯上。紅色,是這間頗大內室里的主色調,紅色的幔帳,紅木的家具,紅色的富貴牡丹地毯,還有橫梁上掛著大紅牡丹畫。 自從曹氏被扶成了正室,紅色就成了她最為偏愛的色調——好像是為了彌補她當人外室時的遺憾,因為大紅色,非正室不可穿戴使用。 曹氏的聲音冷冷幽幽,帶著說不出的涼意:“雖說我是她名義上的母親,可她仗著是公主的女兒,何曾把我當成母親?!” 旁邊一個四十多歲的媳婦聞言嘆息道:“可說到底,她只是一個丫頭片子,您又何必…”后半句在曹氏冷厲的目光下自動消音。 曹氏收回目光,冷哼道:“自從我們家被蠻夷幾乎殺了個干凈我就開始忍,寄人籬下要忍,為了等到一個讓公爺‘救我’的機會要忍,為人外室要忍,我忍了那么久,好不容易成了謝家的當家夫人,我還要忍這么一個小丫頭片子,那我還活什么?!”語氣盡是怨憤。 那媳婦垂下頭,不敢吭聲了。 曹氏略微緩了一口氣道:“派出去了兩撥人,第一波全死了,沒的音信,第二波現在也都沒了消息,現在若是還沒動手,他們一行人就該登船了吧?!边@次的語氣里略微含了一絲焦急:“雖說是小時候的事,當時行事的奶娘和幾個丫鬟也都沒了,但萬一她還記得,那可如何是好?!” 曹氏也夠倒霉的,她愛惜自身的羽毛,也擔心皇上那邊沒法交代,所以沒敢在家里對郁陶下手,還得裝出一副慈母的樣子,后來好不容易趁著兵亂把郁陶丟了出去,沒想到過了這么多年她還能回來,更倒霉的是,她明明派出去人半道截殺,也成功了,沒想到被華鑫頂了包,真是陰魂不散的典范! 那媳婦子遲疑片刻,還是道;“郁陶也就罷了,您又何必連小公爺也要一起…?” 曹氏手里的茶碗重重一頓,里面的茶湯潑灑出來少許,她恨聲道:“小公爺小公爺,現在人人都知道丞佐公一脈,頂天立地的是他謝懷源,將來繼承這位置的也是謝懷源!那我的流兒呢?!我的流兒算什么?!”語氣的狠意比提到郁陶時還要多。 那媳婦子為難道:“便是如此,您也不該這般著急啊,您的meimei,還在宮里受著皇上的寵呢,到時候枕頭風一吹,還怕奈何不了他?” 曹氏用帕子擦了擦手,搖頭道:“來不及了,皇上已經老邁,嫡長子襲爵又是祖宗定下來的規矩,誰也不敢輕易改。他現在羽翼已豐,現在不出手,等再過幾年,他去了封地,那誰也奈何不得他了?!?/br> 那媳婦心里苦笑,所謂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就是現在,誰也難奈何他啊。 曹氏咬著牙恨道:“他這人,不好錢不好色,不好名不好利,行事狠辣卻又有分寸,誰也參不透他心里想什么,偏偏又為達目的不擇手段,除了刺殺這等拙劣伎倆,我也沒別的法子了!” 那媳婦子想了想,奇道:“既然如此,您為什么還讓表小姐去親近他呢?” 提起這個,曹氏臉色微沉:“不是我,是我那好哥哥想攀上一門好親事,所以才來求的我!”她當時還想聘曹如花為兒媳,想著到底是自己的親外甥女,更貼心,她也能多一個助力,沒想到她那好哥哥卻看上了謝懷源,上趕著巴結去,結果好好的熱臉貼了人家的冷屁股。 那媳婦子心想,曹氏的哥哥不知道謝懷源和她的齟齬,因此看上了謝懷源,想要招來作女婿,倒也正常。 曹氏今日耗了許多心力,面色微有疲憊,擺手道:“罷了,現在焦急也沒用,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吧?!?/br> …… 華鑫得到了自己糾結許久的問題答案之后,心情豁然開朗,連蹦帶跳地走了出去,出了門才后知后覺的發現,今天尼桑的心情似乎格外好,對她也格外和藹,連她一個勁的追問都耐心解答了。 想到這一茬的華鑫心情更好,歡天喜地地跑回自己暫居的民居里,高聲道:“大力,給我中午飯再加一碗湯!” 謝懷源坐在民居里,手里把玩著一塊象牙的配飾,乳白色的配飾泛著柔和的光澤——這只是一件他沒有放在心上的東西,所以才會把它隨意給人。 可為什么會有人把一件他沒有放在心上的東西那么看重呢?他是很好奇,卻并不是感動。 曾經有女子為了他親手繡了一副蝶戲百花圖,她那細長的手指上滿是針眼,那時,他也只是很禮貌地道了聲謝,之后就把那副精心繡制的錦緞丟進了存放垃圾雜物的倉庫。 所以對于華鑫幫他把配飾贖回來的這件事他并無感動,只是華鑫這樣做的目地讓他好奇。 她為何要這么做?報恩,歉疚,為了感謝他,討好他或者是另有目的? 謝懷源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隨手就想把它丟到一邊。忽然指尖微頓,在半空中折了一下,配飾上面的玉穗也隨之輕輕擺出一個弧度,他靜靜地凝視片刻,又把它放回自己懷里。 ☆、第14章 見爹娘 一行人又在陸路上行走了十幾日,后趁著河面寒冰融化,一行人又轉換水路,華鑫頭一次坐大船,本來心情頗好,但緊隨其后的事就讓她笑不出來了。 剛一進船,大力就幫她收拾屋子的時候,發現繡被里夾著幾根銀針,針尖在日光的照射下幽幽地反射著瑩藍的光芒,不用船上的大夫出馬,也能看出是淬了劇毒的。 她綠著臉用手帕小心翼翼地包起來,拿去給謝懷源看,謝懷源立刻下令全體人員退出去,搜查全船,果然發現了其中一個船工并不是熟面孔,最后在船的最底層發現了一句船工的尸體,而那個假扮成船工的刺客,見事情敗露,立刻就咬碎嘴里的毒包自盡了。 華鑫捂著臉干打雷不下雨,她很郁悶,自從上了返京的路事兒就沒消停過。謝懷源似乎是思索了片刻,最后決定把華鑫的挪到他隔壁房間,于是華鑫很歡快地打包搬來了。 過了一段時間她才發現,即使兩人距離只是隔著一堵墻,但實際距離卻又壺口瀑布那么大。因為謝懷源一般是不出房間的,出了房間也是不怎么說話的,說話也是不超過十個字的,如果有超過十個字的,那一定是正經的不能再正經的話。具體情況如下: “今天晚上吃什么?”“聒噪?!?/br> 順著碧悠悠的江水飄了一個多月,直到華鑫幾乎看到魚類食品就反胃的時候,一行人才終于到了鎬京。 大力扶著她下船,謝懷源走在她身邊,一下船就看到一個管事模樣的人,帶領著十幾隊的家丁來接。其實謝懷源立了大功,最起碼也應有個凱旋儀式的,只是皇上沒提這事,大概是不想再助長他的聲望,因此只通知他,在家歇幾天回頭上朝受封賞。 不過即便如此,他大敗犬戎的消息也早早的傳回了京城,鎬京的百姓們自發的來夾道歡迎,兩人一露面就被陣陣熱情的聲浪包圍了,碼頭一時顯得有些擁擠。 華鑫想到自己這個冒牌貨的身份,不由緊張得臉色微微發白。謝懷源像是一個真正的兄長一樣輕輕摸了摸她的頭發——當然還是一臉面無表情。 等到華鑫一臉見鬼的表情看著他時,他又裝作什么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腳步輕點幾下就到了船下,讓鎬京的百姓又爆發出了一次高聲歡呼。 等到華鑫也下了船,那管事才一臉激動地迎了過來,連聲道:“大少爺,大小姐,老爺和夫人在家里等著呢!”又立刻招呼人幫忙拿東西。 華鑫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道了聲‘多謝’,那管事連連擺手道:“當不得當不得,小姐叫老奴一聲馮管事就得?!比A鑫又叫了一聲‘馮叔’。 這位馮管事對著華鑫不過是恭敬和熱情,對著謝懷源卻顯得十分激動,連身贊嘆‘大少爺又為咱們謝家爭光了’之類的話。 邊說邊走,華鑫又被大力扶著上了轎子,搖搖晃晃約有小半個時辰,才下了轎跟著謝懷源進了謝家的正門。 她一下轎,一個身穿深紅色褙子,下半身是菊花纏枝的鐵銹裙子的身影就一把握住謝懷源的手,連聲道:“我的兒辛苦了!” 華鑫也嚇了一跳,等她定睛一看,才發現只是個年近四旬的中年美婦——應當就是那位曹氏了,更讓她驚訝的是,這位曹氏和她長得頗有幾分神似——都是天生的白花臉,眸如秋水,我見猶憐。 華鑫又仔細看了看,那曹氏還在拉著謝懷源問‘路上可好,可有事’之類的話。情真意切。好像兩人是親生母子一般。 華鑫表示無語,有沒有事你還不清楚嗎?她行了個禮,然后專心站在一邊看戲。 曹氏又拉著謝懷源半是試探了一會兒,發現他只是淡淡的,盡足了禮數,卻不往正題上說,她眼底不由得劃過一絲陰霾,一轉臉,就看見了站在一旁,面色有點百無聊賴的華鑫。 曹氏的眼眸又一次紅了,緩緩上前幾步,拉著華鑫的手道:“我的兒,這些年讓你受苦了,都是為娘的不是,沒能好好地把你養在身邊,讓你落到犬戎蠻子的手里?!?/br> 這話明著是表示歉意內疚,實際是點出了郁陶這些年養在異族人那里,其實郁陶這些年在哪其他人并不知道,聽她這么一說,周圍的幾個下人就露出異樣神色來——大周和犬戎的關系相當的惡劣。這般軟刀子戳人,偏偏還讓人尋不出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