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孩之愿

    兩個社畜行走在這個小小的世界里，兩邊的景物因為他們的到來而出現，也因為被他們甩到身后而消失不見，回歸黑暗。

    這是在楊軍的記憶世界里，他掌管著這里的一切。他屬于這里，而榮狄是從外面來的，為的是接他出去。

    楊軍的聲音開始由稚嫩變得有些成熟一些，他像是處于變聲期。楊軍告訴榮狄，他好像一直都被鎖在黑的屋子里。

    他是知道的，只要你還是個孩子，你就永遠也贏不了大人。他們從來不會問你要不要搬家，他們在只是傳輸了新家的美好，你只能被動地去接受。

    終于，他離開了家……

    在鄉下村子里的那個舊家早就搬空只留下一些用不到的東西，比如一些破破爛爛的被子，以及一張和新家不匹配的破爛沙發。這里變得空蕩蕩的，聲音都在回響，但楊軍依舊喜歡這里，他似乎有點懷舊。

    舊家那里好他不知道，泥磚瓦屋，下雨天還會漏水，但他就喜歡那種聲音，風聲和雨聲。他家的舊房子是在農村里，那里靠近池塘，能聽到青蛙的聲音。青蛙們都很吵，總是喜歡叫個不停，但楊軍覺得很好聽。

    新的家里沒有人，對，楊軍的父母都在外工作，他姑媽也不是每天都陪著他身邊。

    或許是他覺得好玩，又或許是出于對舊家的思念，他偷偷溜了出去。也就是那幾天里，他遇到了妖怪。

    回到以前的家，這個小孩子以期待的眼神看著這里，這里很暖，起碼爺爺在。他多么希望爺爺還在，如果爺爺還在，他就不用搬到新家去了。他是這么覺得的……

    他想回到以前的家，哪怕爺爺不在了……

    這棟老房子即將要被拆除，但電線還沒被剪短，楊軍打上漏電開關后這里便是通了電。這里昏暗而舒適，彌漫著一股美妙而溫暖的氣息……

    老家的位置是村子里比較偏僻的地方，而且還有幾顆樹擋著，他回來的第一天鄰居并沒有看到那房子亮著燈。

    楊軍在那里待了幾個晚上才被抓回去，因為被鄰居看到了房子里燈光，是姑媽帶他回去的。

    他遇到的妖怪是一個類似樹一樣的妖怪，那是只有楊軍才能看到的妖怪，因為那妖怪后來也一直陪著他，但其他人卻看到它。

    只是后來楊軍看不見它的樣子、也聽不到了它的聲音了。

    楊軍好像是向它許了兩個愿，因為它拒絕了第一個愿望，所以楊軍又許了一次愿，他挑了他當時最希望實現的一個愿望。只是現在他記不得他許過什么愿了。

    榮狄跟在了楊軍后面，周圍顯示的畫面會隨著楊軍的記憶而產生變化?！八窍胱屇氵€愿吧？”榮狄問道。

    “嗯，不過我得想起來愿望才能把愿望還回去?！睏钴娊忉尩?。

    “那后來呢？”榮狄作為一個聽眾，關心起了楊軍童年往事的后續。

    后來，就是父親臭罵了他一頓，還當著大家嘲諷他。大概就是——放著新家不住去住舊家之類的話。那些三姑六婆也都說他傻，一直在重復新家好之類的話。

    “孩子跑回來，老爸的面子上掛不住。他沒意識到自己錯了，倒不如說他沒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所在。他從來都沒問過我的意見?！?/br>
    “不，大人是不會覺得他們錯了的?！?/br>
    “因為他們只會認為自己是對的，孩子就該聽他們的話才對。所以我才覺得只要是個孩子就永遠也贏不了大人。沒有人問過我的意見，即使問了我，大人也會用‘新家的好’，或者是直接無視掉?！?/br>
    “我覺得啊，大人說的一句‘這是為你好’封死了太多孩子的選擇了，就因為他們覺得自己是對的。把孩子當工具一樣樣，孩子就會變成他們想的那樣了……”

    “這樣做真的是對的嗎？”

    楊軍說明著自己的想法時，他也提出了疑問。

    而榮狄卻沒有回復，他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回答，這種問題只有成為父母的人才可以回答。

    所以，榮狄是這樣說的，“孩子往往需要考試來證明自己是不是個好孩子，但父母卻不需要考試。你是覺得他們不是合格的爸媽吧？可是我們并沒有選擇父母的權利啊?！?/br>
    “是啊，這正確太不公平了?！睏钴娫诒г?。

    “我記得你說你是獨生子?！睒s狄笑著說:“他們都是第一次成為別人的父母，你也是第一次做兒子。你們都沒啥經驗，就體諒一下唄?！?/br>
    榮狄試圖緩解一下緊張的氣氛，但他失敗了。因為楊軍在說出關于他父母的一些不好聽的事情——

    楊軍的爺爺身體不好，所以建好房子卻他爸媽遲遲沒有搬進去，原因不是日子選不好而是他們不希望弄“臟”房子……

    老人總是會比黑發人先走一步的。

    爺爺似乎也懂，所以執意留在村子里的老房子，村子里有著不少老人，在那里會有人陪著他的。

    楊軍當時還是小孩，但是他卻很敏感，他知道——必須有人照顧爺爺。他也希望有人能夠陪著自己。

    他不怎么喜歡這樣的爸爸mama，他已經隱約意識到了，爸爸mama做著殘忍的事情。所以，敏銳的他，有點反感這樣的家人……

    說到這里的時候，楊軍埋怨道:“說實話，小孩真不應該太像大人……”

    后來，爺爺離開了。他爸媽便是帶著他住到了鎮上蓋好的房子里。他逃回到村子里舊房子，很大程度是覺得爺爺在找他，他是這么覺得的。

    家具沒有了，這個家顯得陌生又有點熟悉，但這里給人的感覺還是相當溫暖的。會造成這樣的原因還有就是對新房子恐懼，那里沒有人陪著他。

    所以，他苦惱著，一方面是要成為父母眼中的“好孩子”，另一方面是他被孤獨折磨著。

    當他看到以前的房子被拆掉，第一次在爸媽面前哭出來，他不用逞強當他們所說的“男子漢”了。因為，爺爺從來都不希望他那么早就長大，他記得爺爺說的話——“你，還是個孩子，沒必要那么急著當大人?！边@是他看了電影后，對自己的人生做規劃時告訴爺爺，他要快點長大時，爺爺對他說的話。

    爺爺死后，楊軍看著被燒掉的東西，有些東西他以前見過。那是mama給爺爺收拾房間丟出來又被爺爺撿回來的東西，糧票，生銹的鐵罐等等。

    爺爺懷舊，和他在一起的孫子也一樣，因為孤獨啊。是一脈相承嗎？不是的，是因為人沒有配在身邊，所以是會以物品的形式寄托思念??！

    楊軍后來曾在書本上看過這樣一句話:孩子的珍寶比巨龍的寶藏還要珍貴。其實不然，有時候大人的物品也是巨龍的珍寶，尤其是那些孤獨的人。

    “大人總是在欺騙小孩，欺騙自己。只要你還是小孩，你就贏不了他們?！?/br>
    又是這一句，楊軍這個收留兒童、長不大的孩子又在發牢sao。

    年幼的楊軍很早就認識到現在社會的原罪——窮。因為這個字，又有多少人鋌而走險呢？

    楊軍覺得他們因為窮，爸媽不能在老家，也不能好好地照顧爺爺，聯想到這種事情的他可是一點都不高興啊。

    “窮才是原罪?！睏钴妼χ鴺s狄這么說。

    說話間，楊軍已經停下了腳步，似乎這次的夢境中的記憶之旅已經到達了終點。榮狄突然發現周圍的景色隨之一變，變成了之前浮現出來的虛無縹緲的舊房子。

    這就是這個時候，榮狄才發現楊軍的聲音變得成熟了，他猛地看向楊軍——這小子不知道什么時候變回了現在的這個成人模樣。

    兩個人看著眼前的畫面——一個孩子向一個接近透明的樹許下了愿望。那是像圣誕樹的樹，但又有些不一樣，因為那樹是活著的。他散發出來的味道很甜，還帶著泥土的味道，很是神奇。

    榮狄那白澤的知識立刻作出回應——妖怪的名字是孩之愿，是一種只有孩童還會看到的妖怪，這樣妖怪會無條件地實現孤獨寂寞的小孩的愿望。是一種概念上的妖怪，因為只有看得到它的人在之時，它才是真實的。

    “我想擁有錢?！边@個孩子許了一個特別像大人的愿望。

    這個妖怪更像一面鏡子——一面反映人們心靈的鏡子。他能看出小時候的楊軍最缺的是什么。他露出了和楊軍一樣的表情，“這個愿望無法實現，因為你好像討厭錢呢？”

    討厭錢？

    榮狄有些吃驚，這世界上討厭錢的人真的有嗎？

    許愿樹接著說:“因為你爸媽都是因為錢才會離開家，離開你們。所以，你覺得這都是錢的錯?！?/br>
    當有些問題一直得不到解決時，人就容易變得極端，這一點對孩子來說體現得由為明顯。

    說著，孩之愿看著榮狄，后者也發現他們對了眼?！拔覀円呀浐苌僖娺^這種人了……”孩之愿那男人低沉磁性的聲音環繞在榮狄耳邊，這話只有榮狄聽得到。

    榮狄意識到，那個妖怪似乎有話要和他說。

    “看，我許愿了?！睏钴娍粗^去的記憶畫面對榮狄說道。

    兩個社畜看著那個向樹許愿的少年，后者說道:“我……想要有人陪著我……”

    這孩子顯得有些靦腆，他表現得不自在。因為，他隱約感覺到這實在不是一個孩子該許的愿啊。

    “你想要朋友嗎？”孩之愿笑著說:“在你成為大人之前，我會陪著你?！?/br>
    這是只小孩才有的特殊技能，和別人看不見的朋友說話。孩之愿本來就是建立在這基礎上才會存在的一種非常特別的妖怪。

    “初中畢業后，我意識到自己該長大了，所以我拋棄了這個朋友?！睏钴娡蝗粚s狄這么說。他覺得自己有些可悲，也同情起了這位被他拋棄的朋友。

    眼前的畫面隨風而逝，兩個人還是在處于黑暗之中，但頭頂上有光芒灑下，好似清晨那透過窗戶照射到你臉上、代表著“起床了”的陽光。

    “你實現愿望了嗎？”榮狄問道:“你成為了你想成為的人了嗎？”

    “我也不知道該怎么回答……”楊軍說道:“但我有非常不錯的朋友……”

    “對啊，你的這個朋友不會因為你還愿了而不再是你的朋友?！睒s狄笑了笑，指著自己說:“我這是在說我?！?/br>
    楊軍的瞳孔微微一縮，但也隨之一笑:“是啊，誰說不是呢?！?/br>
    “但你還是得回去?！睒s狄笑著說:“如果你繼續昏迷不醒，有人會擔心的……還有……那個孩之愿，等著你告訴它答案呢……”

    “它作為你的朋友一定希望你擁有除它以外的朋友?！睒s狄啟齒一笑。

    “是??！”說著，他被光包圍著，然后繼續說道:“回去吧，這里太暗了，我不喜歡這里?！?/br>
    楊軍化成了光開始消失，他還是有些怪怪的。上帝關上了門（其實是他父母），但打開那扇窗卻是榮狄。嗯，感覺挺奇怪的，氣氛有些微妙，gay里gay氣的……

    對，他都不想面對自己的家人，更別說和別人組成家庭了，所以他mama打電話催婚時他變得非常暴躁，可是現在他現在覺得那些都不算什么了。因為有這么優秀的朋友在他身邊啊。

    這絕對不是什么哲學展開，而是因為楊軍是真的將榮狄當成朋友。

    榮狄卻沒有急著離開，而是對著空蕩蕩的四周問道:“你在嗎？我有話跟你說?！?/br>
    光變得更耀眼了，孩之愿從光中現身，它本來就是孩子幻化而來的妖怪，它的樣子現在是由榮狄來決定的。它現在以龍珠里神龍的形象出現，因為榮狄是這么想的。

    “收回了愿望楊軍會怎樣？”榮狄問道。

    “你們之間的友誼真的有那么容易被切斷嗎？”孩之愿也是一笑。

    “這就好?！睒s狄笑道:“他有你這樣的朋友真的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br>
    “我很高興你這么說，我在一開始的地方等著你們?！闭f著，它隨光而去。

    “一開始的地方？那間老屋嗎？”說著，榮狄的身形變得淡薄，最終也跟著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