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節
“那也不如翼哥兒翻的這么有勁,你看他脖子多硬實,抬的又快又穩?!弊约旱膶O兒當真自帶閃光,荀素怎么看都不夠,倘若不是玲瓏必須給孩子喂奶,只怕她連晚上也要抱回自己的屋里摟著睡。 聽見母親的聲音,翼哥兒眼睛一亮,竟咯咯笑起來,奶聲奶氣的卻又清亮無比,小腳一蹬一蹬的,似乎想要朝玲瓏爬,但他還太小,尚且掌握不了這樣的技能,只能看著母親笑,吐泡泡。 放下手里的針線,玲瓏愛憐的抱起他,他就笑的更大聲,豎了很長時間的小脖子一軟,帶著小腦袋歪進玲瓏懷里,不停蹭著她,咿咿呀呀的發出一些聲音。粉白的rou手輕輕拍著玲瓏的脖頸,那小rou手小的令人心都化了,卻不難看出十根手指修長,荀素一口斷定,這手長得像簡珩。但凡好看的地方都像她兒子。 嗯,這是他的孩子,長得自然像他??墒?,他什么時候回來呢? 七個月的翼哥兒竟然會說“娘”。也不知他知不知道這個字的含義,一旦開心極了,就會啊啊呀呀的說話,偶爾迸出娘這個字眼,玲瓏越逗他,他就越說。倘若玲瓏中途離開,他就會扭過身子四處尋找,還學會挪屁股,一點一點挪,讓自己rou嘟嘟的身體移動,家里的奶娘與丫鬟被他的樣子逗得前仰后合,卻也不敢放松警惕,時刻看著這個好動到不行的小家伙,唯恐他磕著絆著。 玲瓏每日陪荀素說話解悶,兩個人相處的還算平和,又因為翼哥兒的緣故,荀素愛屋及烏,倒也不曾再挑剔什么。 只是這個孩子長得太像簡珩,越大就越像,即便有雙類似母親的眼睛,可他微笑時,凝神時,每一個眼神都像極了簡珩。玲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只敢在深夜里落淚。 四月末周國與魏國爆發了一場戰爭,雙方草草打了幾天便各自鳴金收鼓,大概都忌憚吳國吧。也許跟冷謙的突然離世有關,素來舉手無悔的魏國仿佛一夜之間失去三分銳氣。 五月份,收到簡叢來信,簡氏族人辭別吳國,回到明鏡島,這才是他們生生不息的地方。 六月份,九個月的翼哥兒可以扶著東西邁步,還會在玲瓏喂他吃雞湯南瓜粥時咬勺子,荀素說他要長牙了,牙齦癢。不過翼哥兒最喜歡玲瓏抓著他的小手,他會朝玲瓏邁步,晃悠悠的小步子,甚至還試圖讓自己跳起來,當然,他跳不起,離開母親的手,他甚至都站不穩。 明鏡島的花樹一夜綻放,尤其五顏六色的木繡球,一團一團,好似仙境一般,白的似云霧,紅的如朝霞,紫的若虹光。 侍女立在周圍,笑嘻嘻的看著翼哥兒學走路。玲瓏微微蹲著身子,兩手捏著掌心小小的rou手,對翼哥兒道,“再走幾步,翼哥兒走的又穩又好?!?/br> “他長得真像我?!辈恢螘r,簡珩竟立在她身后,俯身在她耳邊道。 玲瓏仿佛被電了下,淚光一閃,泉涌般溢出。 —————正文完結——————— ☆、第95章 番外 大概年歲太久,方淺對許多東西感到厭倦,即便踏上這殺機四伏的三清殿,平靜的心也并未因可能面臨的死亡而有任何波動。 直到她被人簇擁著走進這里,這里也叫又青苑。 砌地整整齊齊的青石板小徑,一叢一叢的綠竹,還有大大的魚池,錦鯉異彩繁復,墻頭,花籬,好多好多的薔薇,足有十幾種顏色,更別說其他一草一木,就連池邊的大榕樹也是遮天蔽日的繁茂,竟與她的又青苑一模一樣。 確切的說,與當年的又青苑一模一樣。 三天后,她垂眸坐池邊,這里的人不讓她見夜笙。身后傳來衣袍的聲響,是冷謙,方淺并不怕他,只淡淡看他一眼。 “它們很喜歡你,以后這里交給你?!崩渲t在她身邊坐下。 怎么,一朝得勢便要我給你喂魚。方淺輕輕翻看碗里的魚食。 “她們說你不怎么吃飯,是不是不好吃?”冷謙問,神情認真。 “我吃的一向不多?!?/br> 冷謙點點頭,“你還想要什么嗎?” 不知他為何要一副討好她的態度。方淺微微擰眉,“我想見夜笙,不太想看到你?!?/br> “我老了,不復當年?!崩渲t自嘲一笑,卻轉眸看向她,“你還是那么美。師母……” 他叫她師母,這不是赤果果的諷刺么。方淺嘴角一彎。 “他身體不好,我讓人帶他回山里醫治,治好了再回來孝敬你?!崩渲t淡淡道。 他那么渴望子嗣,但真的看見夜笙那一瞬,心,驚人格外平靜,又看見他渾身是傷,那平靜的心立時鈍鈍地抽疼,大概,這就是血脈的力量吧。 可他知道,自己并沒有那么想看見這個孩子。每多看一眼,便提醒他一次,曾經對方淺做過什么。 “那幅畫是你親手畫的么?”冷謙見一朵落花飄在她裙裾,伸手想要替她拂開,卻見她一瞬不瞬盯視自己,“這樣也好,花在你裙擺上,很漂亮?!?/br> 方淺不以為意。 “謝謝你替我留下夜笙?!彼揪筒桓铱此难劬?。 “不是我留的?!狈綔\直言不諱。 難道是簡叢?冷謙難以置信,比起折磨他的孩子,他更相信簡叢一刀斬斷?!盀椤裁??”內心深處似乎明白了,但冷謙還不敢相信,唇色竟漸漸發白。 “他還以為是他的?!?/br> 怎么會是他的?當年方淺與簡叢已經分居,難道……冷謙眼瞳猛然收縮,喘息越來越劇烈,似乎要忍受不住,他痛苦的捂著心口,“簡叢,他……他……” 嗯,當天他也對我做了同樣的事,你們是商量好的輪著來么?方淺譏諷的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沒有絲毫羞/恥,更別說痛楚,唯有經歷過最深的傷害與背叛,一個人才能對所有的痛苦免疫。方淺感受不到痛苦,也不會有太大情緒起伏。 “畜生,畜生……”冷謙面如白紙,鼻端竟溢出一道血線,他倉皇的掏出帕子擦了擦。 都是同類,何必如此。方淺抬眸,四四方方的園子上空,天空也是四四方方的。 看他那弱不禁風的樣子,還以為馬上就要不行了,誰知他喘息半天,竟又幽幽睜開眼,用極淡的聲音道,“這里的廚子都是地道的江丹人,你喜歡的他們都會做,再過幾個月,如果覺得悶,會有人安排你出去走走。你……是不是還想回去?”他淡淡地問。 方淺搖了搖頭,冷謙詫異。 “不,你要是不殺我,比如利用完我,就放我走吧,我不回去?!彼幌牖孛麋R島,也不想吃罌神散,更別說為簡叢陪葬。這倒不是因為怕死,這么大歲數的她,哪里還怕生死,只想圖個清靜自在。 “我活不了多久,不會打擾你。如果住的習慣,其實在魏國也不錯,”冷謙抬眸,視線不禁與她交匯,“積雪峰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方淺蹙眉。 “就是魏國最高最冷的那座山,你死了以后可以葬在那里,既安靜又杳無人煙,就是冷了點,我可以給你多蓋些蠶被?!崩渲t無比認真的與她商討。 聽他這么一說,似乎是個好地方??墒欠綔\又有些遲疑,這么好的地方真的要給她? 冷謙笑道,“給你。只你一人,再也不會有人過去打擾你?!?/br> 那疑惑的眼神才辨別了真假后,竟亮起來,一抹極婉麗的微笑在她唇瓣蕩漾,一如年輕時善良又活潑的她。方淺睜大眼睛,“你為何要對我這么好?” 冷謙垂眸笑了笑,“因為你是我師母啊。我知錯就改,不求你原諒,但我想你從今以后快樂一點?!?/br> 他只是想帶她離開簡叢的身邊,因為簡叢待她不好。 方淺愣了愣,半晌之后如釋重負,亮晶晶的眼睛凝視著冷謙手指的方向——積雪峰,光聽名字就很美,美的寂寞而空曠。 可這正是她想要的。 不知道為什么,冷謙一直很了解她,對她有種無法言表的了然,哪怕她眨下眼睛,便立刻知曉她需要什么。倘若沒有那樣的傷害,該多好。 兩個人靜靜地坐在池邊,好似兩只喪偶的孤雁,說不出的荒涼與冷漠。方淺不恨冷謙,但也不會原諒他,但此時此刻,她與他是多么的相似與可憐。 他的愛人死了。 而她的愛人,也死了,如今活著的只是一個叫簡叢的陌生人。 此后,冷謙又來過幾次,有時候離她很遠,有時候又坐在她身邊,方淺原本不大愛講話,更多時候是聽他講,他學識淵博,思維古怪,漸漸的,方淺聽得津津有味,偶爾也會說兩句。 冷謙十分高興,答應帶她去看積雪峰。 不過,第二天他就吐血病倒,大概離死也不遠了?;矍绲牡に幨冀K無法根治簡叢施在他身上的詛咒,而他在見到她那一刻,早已滿足的生無可戀,意志似頹敗的墻垣,很快就坍塌。 誰知沒過幾天,他竟又出現,峨冠博帶,英姿勃發,銀白的發絲一絲不茍的束起,別著一枚通透的墨玉,一向蒼白而透明的薄唇似乎恢復了往日的嫣紅,黑眸如墨,笑著來接她,“走,我帶你去看積雪峰?!?/br> 方淺目光清亮,隨他而去。 積雪峰并不遠,只要半天的車程,但想要爬到頂峰,就沒那么容易。還好方淺有些功夫底子,比普通人強多了,侍衛就更不用說,對他們而言一點也不難。 冷謙的精神似乎很好,爬到半山腰都未喘息,一改往日病歪歪的樣子,他始終距離方淺一步的距離,不敢有半分越距,只在山路崎嶇時,立在她身后,悄悄的保護她,不讓她受到一絲一毫的磕絆。 山上越來越冷,侍女為她披上厚厚的繭綢火狐貍皮草大氅,雙手縮在昭君套內包著暖爐,冷謙依然是一身黑色大氅,他的世界仿佛只有黑與白。 “冷嗎?”他低沉的聲音其實很溫柔,將潔白的不含一根雜毛的狐貍風領繞在她纖細的頸間,方淺被四野的盛景迷惑,并沒有注意他這親昵的動作,待她回過神,已經圍好,鼻尖是他身上特有的冷香,但很快,他就往后退了一步。 “好幾年前我就讓人在這里挖了地宮,這里終年白雪皚皚,基本什么材料都不用,只用冰。阿淺……師母,你看多干凈,只有這樣干凈的地方才配得上你。你害怕火嗎?” 方淺點點頭。 “怕的話,我就讓人給你穿最漂亮的衣服,放進冰棺,不管多少年都美麗如初。我不怕,所以我希望自己被一把火燒干凈,最好連灰都不剩下,你躺在積雪峰,而我去北海,最遠的海?!彼e目眺望。 人各有志,他能有向往的地方也挺不錯。方淺笑著看連綿萬里的白色世界,呼吸一離開嘴巴就變成了白蒙蒙的霧氣。 十幾年了,這是十幾年來頭一次看見雪。方才發現溫暖如春的明鏡島真真是個惹人厭的囚籠。 “你看,這么高這么冷的地方居然還有飛鳥!”方淺興奮的睜大眼睛,白皙的手指指著遠方。 冷謙順著她指去的方向而望,“好兆頭,那是冰雁?!?/br> “冰雁?有什么傳說么?” “有啊?!崩渲t帶著她往地宮里走去,但并未告訴她傳說是什么,他不說,方淺也不追問。 亭臺樓閣,甚至連燈柱,無一不是冰雪雕成,唯有停放冰棺的玉臺,是用一整塊天青色的玉石雕刻而成,刻有上百條栩栩如生姿態各異的錦鯉。 冰棺內鋪著厚厚一層薔薇花,不知他用了什么方法,那些花失去水分,但顏色香味新鮮如故。 “我知道你喜歡鮮艷的顏色,給你準備最漂亮的紅裙子,穿著它入殮,你要進去試試么,尺寸一定很合適,我專門讓人做大了一倍?!?/br> 方淺扶著冰棺的邊沿,望著那些薔薇,轉眸道,“那我進去試試?!?/br> 她躺在里面,如云的發絲撲散而開,臉上是那樣的平靜與安詳,冷謙一時看癡了。 他愿葬入北海,北海的盡頭終將匯入川流不息的積雪峰,北海的上空積云可為積雪峰飄落常年不斷的雪花。他要融入到這里的每一絲縫隙,守護她。 方淺緩緩張開眼,看見上方的冷謙面容蒼白,嘴唇失去了嫣紅的色彩,就連那雙極美的眼眸也暗淡無光。 “師母,我累了,可以睡一會么?” 方淺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冷謙便面朝她而臥,兩人之間只隔著一層薄薄如鏡的冰,清晰到她能看見他鴉翅般濃密的睫毛。 “阿淺,我先睡了,你別怕?!彼p聲呢喃。 方淺側過身,幽幽望著他,“睡吧?!?/br> 他很快便睡去,漂亮的眉眼一如往昔,少了幾分憤世嫉俗,多了一抹從容的安逸。 只是,再未醒來。 ——————結束—————— 本圖書由(小碎碎)為您整理制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