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5 章
早已淪為廢墟, 連乞丐都不屑靠近的地方,竟然別有洞天! 除了李鶩兄弟三人,在場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懷疑自己眼睛的議論聲一波比一波高。 李鶩拔出腰間長刀, 人群倏然安靜。 從前朝夕相處的鄉親們帶著一絲驚訝和畏懼看著陌生的李鶩。 曾經的地痞流氓, 帶著一支數量龐大的精良軍隊回到了長大了地方。威風凜凜的李鶩,讓人再也不敢輕視。 得罪過他的,膽戰心驚唯恐清算。 有交好過的,自慚形穢不敢接近。 他穿上了質地精細的錦袍, 端端正正地束起了長發,一身輕佻散漫在拔出長刀的那一刻, 化為威嚴肅穆。 李鶩已然從地頭蛇蛻成海中蛟, 所有人都在想, 眼前的人, 還會是他們認識的李鶩嗎? 李鶩踩上李鹍掀開的木板,走到密室邊緣, 揮刀數下,接連砍掉了一排木箱的鎖具。 刀尖挑開一個個箱蓋,整齊的銀錠, 嶄新的鎖子甲,鋒利的刀劍匯成一片銀色的河流, 在高升的旭日下波光熠熠。 人群鴉雀無聲。 “實不相瞞,這是我前半生積攢的家當。為了這筆安身立命的資本, 從前對鄉親們多有得罪, 我李鶩在這里向大家賠不是了!” 人們面面相覷。隨蕊和九娘朝沈珠曦投來問詢的目光,沈珠曦也只能茫然搖頭:她對李鶩的此舉事前毫不知情。 “兩百多年前, 是大燕開國皇帝推翻了大月氏的統治, 從將我們從異族的□□中解救出來;一百多年前, 是大燕的燕武帝率軍親征,趕走南下的匈奴,保衛了包括我們金州在內的一方百姓安寧——” 李鶩單腳踩上裝著銀錠的箱蓋,環視周圍百姓,揚聲道:“如今,大燕搖搖欲墜,覆巢之下,豈有完卵?!這個道理,剛剛才失去了親朋好友的大家應當比任何人都清楚!” 人群中響起了斷斷續續的抽泣,有人紅著眼睛低頭擦淚,有人滿面憤恨,拳頭緊握。 “人生只此一回,大丈夫就該干大事,龜縮一地庸碌一生有什么意思!我愿投效大燕,為匡扶山河獻一分力!若是大家信我,想和我一起出人頭地,明日的此時——可在此地報名成為我青鳳軍的一員!凡是符合條件的參軍者,都有全套武備和安頓親屬的銀子可領!” 李鶩說完,人群徹底sao動起來。 曾和李鶩有過幾次交鋒的賭坊老板胡一手默默無言地站在人群中,身旁簇擁著幾個腰粗膀圓的大漢,俱都面露意動,竊竊私語。一縷青煙從胡一手手中的煙斗里冒出,他看了一眼始終沒有抽上一口的煙斗,干脆完全放了下去。 “要是早上幾年,趕上我還年輕的時候……”他喃喃道,“生不逢時啊……” 圍觀之人交頭接耳,氣氛高漲,就連隨蕊也擠開人群,來到沈珠曦身旁,悄悄問:“……幫我問問,女的能參軍嗎?” “應該……不可以吧?”沈珠曦想起此刻就在軍中的小猢,回答的語氣不太肯定。 “幫我問問,幫我問問。李鶩不是很聽你的話嗎?幫我吹吹枕頭風——”隨蕊一臉渴望地推了推她的手臂。 “問什么?”李鶩走了過來。 李鹍和李鵲留在他先前站立的地方,李鶩的幾個親兵跳下密室,幾人分工合力,將一個個沉甸甸的箱子抬出地底。 “我能參軍嗎?”隨蕊搶先問出了口。 “你湊什么熱鬧?你連盔甲都穿不上,好好燒你的□□?!崩铤F挑眉道。 “你態度怎么這樣!”隨蕊氣得跺腳,“你剛剛不是才賠禮道歉過嗎?!” “對啊,我都賠過了,我們不是兩清了嗎?” “你——” “別和我嘰嘰呱呱——”李鶩掛上臭臉,沒好氣道,“你先說服你爹再說吧,你爹要是知道你想參軍,小心打斷你的腿,讓你連雞都燒不成?!?/br> “讓讓,擋著路了?!?/br> 李鶩推開隨蕊,把她身旁的沈珠曦給一胳膊撈了過來。 “走走走,你相公餓死了……” “他們呢?”沈珠曦驚訝道,她回頭看著還在忙著勞作的李鹍二人。 “他們一時又餓不死,你相公要餓死了你不管嗎?”李鶩壓下眉頭,不快道,“是他們重要還是——” “你!”沈珠曦急忙打斷他的話。 “老子知道?!?/br> 李鶩攬過她的肩膀,美滋滋地往兩人騎的馬走去。 回到借住的縣令家后,李鶩把沈珠曦按到了書桌前。 “我有個問題想聽聽你的意見?!?/br> 李鶩神色嚴肅,沈珠曦不由緊張起來:“什么問題?” “天下十六節度使,你覺得我應該投靠誰?” “為什么不直接投靠元龍帝?”沈珠曦脫口而出。 “老子倒是想直接投靠元龍帝,他看得上我嗎?”李鶩反問。 的確。 如果是直接給元龍帝寫信,最大的可能就是襄州被他收下,李鶩被他給個閑職打發。 元龍帝手下有太多勛貴之家等著謀職,李鶩一個毫無背景的泥腿子想要上位,難于上天。 沈珠曦還是第一次問人詢問政事相關,但是在此之前,她也有過不少御書房聽政的經驗。 她想了想,開口道: “天下十六節度使,首先排除和你有仇的武英節度使,淳于安睚眥必報,不會重用你不說,還會想辦法傾瀉私仇,他手下的頭號軍師也和你有殺弟之仇,必然會與你作對。不僅武英節度使的地盤不能去,和武英軍交好的幾個節度使也不能投靠?!?/br> 這樣一來,就排除了四個節度使。 “……剩下的,大多是在朝廷和偽遼政權之間搖擺的墻頭草,他們地小兵弱,見風使舵也是無可奈何之舉,只是如此搖擺不定,早晚有一日會被其他勢力吞并?!?/br> 李鶩驚喜而欣賞的眼神極大地鼓勵了沈珠曦,她定了定心神,繼續道: “現今態度堅決,明確支持大燕平叛的只有鎮川節度使、滄貞節度使、暨海節度使和隴北節度使。滄貞節度使孔燁忠厚有余,能力不足;暨海節度使排外,隴北節度使已過天命之年,近來纏綿病榻,隴北恐不久會起內亂,而鎮川節度使李恰上任不過四年,我了解不多,只知此人出身百年將門,在京中也算得上是名門望族?!?/br> 一番排除后,選擇不多了。 李鶩思考了一會,說:“幫我給鎮川節度使寫一封信?!?/br> 他下決定的時間太快,沈珠曦不禁道:“你不多想想?” “還想什么?都是歪瓜裂棗,再想也沒有更好的選擇?!崩铤F果斷道,“就選李恰,認別人做老大不如認自家人做老大。那話怎么說的,肥水不流外人田——” 左右李鶩才是做決定的那個人,沈珠曦也不勸了,她拿起硯臺和墨條,一邊磨墨一邊問:“你打算通過誰幫你送信?” “通過驛站?!?/br> “我是問——你打算讓誰把信交給李???” “還能是誰?驛站的腳夫啊?!?/br> “你不認識李恰還給他寫信?”沈珠曦驚道,“你知道李恰府上一天能接到多少來信嗎?你不托人送上去,這封信何年何月才能到他眼前?” 李鶩不以為意道:“那是他自己的損失,不關老子的事。我給誰打工不是打工?偏他李恰的冷屁股更香?” 這話聽上去有點毛病但又說不出哪里有毛病,讓沈珠曦無話反駁。 分明是很嚴肅的事,怎么到了李鶩這里,就變得玩鬧一般? 沈珠曦嘆一口氣,看著空白信紙道:“你要寫什么?” 李鶩開口就來:“寫’老子帶著襄州來投靠你,你同不同意?’” 沈珠曦沉默了。 半晌后,她滿腹狐疑地開口道:“你就這么和李恰說話?還有……我們不是還沒取下襄州嗎?” 李鶩理直氣壯道:“等他收到信,我們就取下襄州了?!?/br> ……行吧。這屁人的腦筋總是和常人非同一般。 沈珠曦提筆蘸取墨汁,略一沉吟,用清瘦有骨的瘦金體寫下抬頭。 李鶩在身后興致勃勃地看著,一個字一個字地念出沈珠曦筆下所寫: 一開始,他還能讀出完整的句子,越到后邊,他的眉頭就擰得越緊,讀得也越斷斷續續。 “……夫構大廈,濟巨川,必擇文……文梓、余、余皇……” “不是余皇,是艅艎——”沈珠曦停筆糾正道。 “你寫這么復雜,李恰看得懂么!”李鶩不服氣道。 “李恰出身顯貴,當然看得懂?!?/br> “你嫌棄老子出身不好?”李鶩臉一黑。 “這哪兒跟哪兒?”沈珠曦哭笑不得,“我教你認字的時候你不認真,偏要先學詩學和史書,要不是這樣,你怎么會連艅艎也不認識?” “……認得艅艎又怎么了,認得也沒人給老子錢?!崩铤F嘀咕。 沈珠曦把寫好的信紙放到一旁,又拿起一張空白信封寫上李恰的大名: 她吹了吹上面新鮮的墨跡,怕門人收到信后束之高閣,猶豫半晌,重新提起筆,續寫下落款: “襄州城主李鶩敬稟?!?/br> 按理來說,落款和敬詞不該寫在信封上,但沈珠曦實在怕這封關乎青鳳軍未來的信箋石沉大海,所以冒然才在信封上寫下落款。 為了表示失禮的歉意和不得已,她又在正文中加了兩句場面話。 全部寫完后,沈珠曦吹干墨跡,將信箋裝入信封,仔細地封裝起來。 “給你?!?/br> 大功告成,她把只待發出的信箋遞給李鶩。 “沈呆瓜——”李鶩盯著她看。 “嗯?” 李鶩一把將她擁進懷里,使勁揉著她的腦袋。 “你真是老子的大寶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