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3 章
今日就是徐州知府給李鶩的最后一天。 沈珠曦心神不寧地等在家中, 鋪得整整齊齊的被子下藏著她收拾妥當的跑路家當。 她坐立不安,時不時就走到四合院門前向外張望。 為了跑路方便,她甚至把娣娘也打發回家了。 一切都準備好了, 只待李鶩的信號, 她就可以立即帶著家當走人。 她從天未亮一直等到晚霞燒遍地平線,仍未等到李鶩的消息。 難道是…… 她不敢去想最壞的可能。 李鶩那么聰明,兩個弟弟又那么能干,一定不會有事的。 正當沈珠曦第九次確認包袱里的細軟和鳳牌沒有遺忘時, 娣娘慌里慌張的聲音從院外響了起來。 “李娘子!李娘子!出事了,你快來——” 沈珠曦的雙腿一下軟了。 她強撐著身體走到前院, 打開了院門。 娣娘看見她蒼白的臉色嚇了一跳。 “李娘子, 你……” “誰出事了?”沈珠曦問。 “是李爺, 東城門處圍了好多人在看尸體——” 娣娘話音未落, 沈珠曦就推開她跑了起來。 “李娘子!”娣娘驚訝的聲音從身后響起。 沈珠曦頭也不回。 她忘記了何謂禮儀,身上的佩飾叮叮當當響了起來。 主街上人來人往, 有相識的人面色驚異地看著她。 分明不是最熱鬧的早市時分,街上卻擠滿游手好閑的路人,他們袖手而立, 神色各異。 沈珠曦從三三兩兩混雜起來的交談聲里捕捉到最為刺耳的兩個:尸體、全滅。 “……你說尸體運回來了,可是真的?”沈珠曦不管不顧, 慌張地叫住最近一人。 “當然是真的,我親眼見到的呢!”被她攔下的男子樂于顯擺他的一手情報, 得意洋洋道, “我碰巧和他們一批入城,尸體多得要用牛車來運, 我勸你還是別去了, 那氣味熏人不說, 看上一眼能做一年噩夢……” 沈珠曦懷著最后的希望,追問道:“是怎么來的尸體?” “當然是打金竹寨來的??!聽你口音不是徐州人吧?知道金竹寨嗎?金竹寨就是——” 男子還未說完,眼前人已經轉身沖向了東城門方向。 “說了讓你別去你還去……吐了可別怪我沒提前告訴你?!?/br> 男子嘀咕道。 他四下張望,希望還有人向他打聽東城門的事,可是周圍的人都聽他翻來覆去講了數遍了,沒有一人對上他希冀的目光。 男子一臉失望,搖著頭慢慢走遠了。 …… 一個淡松花色的身影奔過商鋪林立的街道。 越是靠近東城門,路上的行人就越是稀少。僅有的面孔大多集中在茶肆酒樓的廳堂里,人們不約而同地掩鼻捂口,用異樣的表情交頭接耳。 空氣中飄蕩著一股奇怪的焦臭味。 她曾經聞過這種味道。 在城破之后的皇宮。 在漫天火光和尸山血海中。 她聞過這股氣味。 心臟在胸口里激烈撞擊,好像有一個人在耳邊擂鼓。沈珠曦呼吸困難,耳膜的銳痛像一根銀針,深深刺入她的胸口。 她不信。 他們說的那些話不可能是真的。 就在四天前,她還見過李鶩,他怎么可能,怎么會,怎么能夠,就變成一具尸體了呢? 從四合院到東城門,平日里步行至少是兩炷香的時間。 對沈珠曦來說,好像一眨眼就到了。 她擠開堵在巷口的布衣青壯,對方罵罵咧咧地回過頭來,看見一張如雨打海棠的臉,剩下的謾罵就像被掐住脖子的雞,毫無痕跡地湮滅在喉嚨里。 “尸體……尸體在哪里?”沈珠曦擠出顫抖的聲音。 青壯遲疑了。 雜亂的馬蹄聲和腳步聲從主街盡頭隱隱約約傳了過來,沈珠曦立即舍棄還在猶豫的青壯,跑上了空蕩蕩的主街。 她站在路中央,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從晚霞中逐漸走出的大隊人馬。 披堅執銳的隊伍背對高聳的東城門,如一條激流勇進的深色河流,聲勢浩蕩地灌滿寬闊的大道。 渾身血污,滿臉煙塵的將士簇擁著三個領頭的身影。 除了中間那人,她眼中再難容下一絲風景。 身穿甲胄的李鶩騎在一匹紅棕色的戰馬上,胸前的皮甲上還染著血跡。 廝殺之后的血腥氣附著在他腰間冰冷的佩刀上,黑灰色的煙塵染花了他堅毅的面龐,烏黑眼眸里透著非同一般的沉著和冷靜。 如火的霞光披在他寬闊的肩上,像是上天對他勝利的獎賞。 從他身上,沈珠曦看到了一個男子最英勇的膽魄。 她怔怔地站在原地,目光定定地隨著李鶩移動,身體里緊繃的那根弦,在李鶩出現后,驟然斷了。 她腳下一軟的同時,眼前的紅棕色大馬倏地朝她沖來。 在膝蓋撞擊地面之前,李鶩從馬上彎腰,一把將她撈入懷中。 “沈呆瓜,你怎么來了?”李鶩高興道。 見到她的驚喜從那雙表里俱澄澈的黑眸中迸發,前一刻還在李鶩身上糾結不去的殺伐之氣像見到陽光的晨露,只需她一個眼神,就消失無蹤了。 “我聽說你出事了……”騎在顛簸的馬背上,沈珠曦下意識拉住他的腰,“既然你們沒事,他們說的尸體是……” 劇烈的情緒波動之后,五感逐漸恢復了平常的狀態。 一直沒有注意到的焦rou氣味猛地沖入沈珠曦鼻腔。 她剛要往李鶩身后看去,一只大手把她按進了懷抱。 李鶩按著她的后腦勺,不容置疑道:“別看?!?/br> 身下的棕紅大馬邁著平穩的腳步往前走去,馬蹄鐵敲擊在凹凸不平的石頭地面上,馬蹄聲和身后響亮的腳步聲,以及沉重的車轱轆聲混為一體。 李鵲帶著李鹍,識趣地放慢了腳步,壓著身后的車隊也放慢了腳步。 一匹馬,兩個人,隔開了身后軍士,也隔開了喧囂世間。 松花色的纖瘦身影靠在全副武裝的深色甲胄上,像石頭上開出的一支棣棠。 上百將士默默跟在身后,無人開口打破這一畫卷。 馬上的沈珠曦也一言不發。 就在片刻前,她還一口氣跑過了半個彭城縣,現在,她卻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李鶩身上,還殘留著血和煙的氣味。 可她一點都不怕。 李鶩的氣味包裹在身上,比世上任何東西都令她安心。 “你這呆瓜,怎么不在家里呆著,跑到大街上來了?” 李鶩伸出手指,用指腹輕輕擦掉了她眼角殘留的淚珠。 “我以為你……”她哽咽道。 “你怕什么?”李鶩道,“老子是要活千年的,連閻王爺都不敢收,難道區區山匪就能把我送走?” 沈珠曦問:“你有沒有受傷?” 她的聲音還帶著哭腔,濕漉漉的杏眼可憐兮兮地望著他。 李鶩沉默不言,生出將她永遠嵌入懷中的沖動。 “說話呀,你受傷沒有?”沈珠曦再次問道。 她說著標準的官話,剛哭過的聲音軟糯動聽,溫言軟語中帶著一絲她自己都未察覺的嬌嗔。 李鶩察覺了。 所以才心癢難耐。 短短一年時間,她已從一個不知世事的懵懂少女,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女子。 那雙濕潤而剔透的杏眼稍一流轉,便是一汪波光粼粼的春水。 “你在想什么?”沈珠曦伸出手,狐疑地在他眼前搖了搖。 他在想,他什么時候才能吻上這雙眼睛。 “想一個呆瓜?!?/br> 她紅了臉,毫無說服力地弱聲道:“你別胡說八道!” “我想你了?!崩铤F用下巴刮了刮她白嫩的臉頰,低聲說,“呆瓜,你想我了嗎?” “你別耍流氓!”沈珠曦努力推開他一日沒打理就冒出青色胡茬的下巴,“我們說好的,你不能占我便宜——” 李鶩心想:你在老子懷里靠了這么久,摸也摸了,抱也抱了,到底是誰占誰便宜? “老子又不收你錢?!彼櫭嫉?。 也不知道這呆瓜為什么聽了這話嚇一跳,白著臉看他。 “行行行,我不占你便宜?!崩铤F受不了她受驚小獸一般無辜可憐的目光,立即退讓道,“不碰你,行了吧?” 沈珠曦點了點頭,緊繃的身體這才慢慢放松下來。 感受著重新依偎回懷里的體溫,李鶩嘴角不由自主揚起:沈呆瓜,老子不碰你,你還不是要過來碰老子。 隊伍逐漸行進到主街人潮密集處。 看見前方人頭攢動的鬧市,沈珠曦忽然回過神來:“……我要下來!” “下什么下?!崩铤F一胳膊將她牢牢圈在懷里,“讓他們看看,老子娶了個多好的媳婦。要不是你的剿匪策,老子現在已經在跑路途中了?!?/br> 李鶩的話讓沈珠曦停下了掙扎的動作。 “那些計策,對你有幫助嗎?” 沈珠曦吃驚地看著他。 連她自己都沒想到,病急亂投醫寫下的東西,竟然真的對李鶩起到了作用。 李鶩忽然低頭。 他的額頭輕輕撞到了她的額頭上,孩童之間常見的親密玩笑,在他們之間撞擊出曖昧的情愫。 盡管沈珠曦努力克制,可耳廓還是不聽使喚地燙了起來,就連身體最深處的心臟,也一改先前的疲憊,歡快而興奮地蹦跶著。 “我能勝利歸來,一半都是因為你的剿匪策?!崩铤F說。 沈珠曦滿臉通紅,她把這歸類為發自內心地為李鶩高興。 “那另一半呢?”她問。 “另一半,”李鶩說,“是因為我要讓你有朝一日,能驕傲地向別人介紹,這是你的相公?!?/br> 沈珠曦怔怔地看著他。 人山人海的人群隨著領頭戰馬的靠近而紛紛后退避讓。 當牛車出現在人們視野后,焦臭味的真相終于揭曉。有人拍手稱快,有人轉頭就逃,還有那受不了的,當街就吐了出來。 無數又敬又怕的視線從各個方向投來,將士們甲胄上殘留的鮮血感染了圍觀的百姓,肅穆的氣氛隨著車隊靠近迅速擴散。 彭城縣最繁忙的街道在這一刻鴉雀無聲,只有茶肆里開水沸騰的聲音,咕嚕,咕嚕,堅持不懈地響著。 李鶩抬頭挺胸,坦然無畏地迎著各色目光。 他的模樣,讓沈珠曦想起了她一直向往的,自由翱翔在蒼穹中的飛鳥。 沈珠曦拉了拉他的衣襟。 李鶩疑惑低頭。 “我一直都很驕傲?!彼f。 ※※※※※※※※※※※※※※※※※※※※ 預告一下,期待掉馬的同學,快了。 (這個快,就是還有四五六章左右的意思。) 之前雖然說過中后期掉馬,但是比我預想的快一點,中期掉馬了。 大綱也理得差不多了,明天就恢復雙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