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 章
“這間院子是六進的, 大多數地方都被我租了出去,你們要是愿意,我可以把前院租給你們, 這里有兩間耳房, 可以讓你們落腳?!?/br> 掌柜推開雙開的大門,帶著沈珠曦四人走了進去。 耳房就在入門后的兩側廊下,掌柜掏出鑰匙,打開其中一間上鎖的房門。 “小是小了點, 但床褥桌椅什么的都有,價錢也便宜。廚房和便所都是和后院的那些人共用, 他們雖然人多了些, 但只要岔開時間, 也不是什么大問題……” “那些人?”李鶩敏銳地捕捉到重點, “你這院子究竟住了多少人?” “不多,不多——”掌柜比了個數。 “四個?” 掌柜嘿嘿一笑, 說:“四百個?!?/br> 沈珠曦目瞪口呆! “四百個?”李鶩脫口而出,“你當這是鴨圈?這么多人怎么住得下?!” “住得下,住得下——”掌柜生怕李鶩轉身就走, 連忙說道,“你們在前院活動, 他們在后院活動,誰也不干涉誰……他們住不住得下, 也是他們的事, 反正前院是你們的,他們橫著睡還是豎著睡, 和你們又有什么關系呢?況且, 除了我這兩間耳房, 你們在城內還有地方去嗎?這四百個人,要是找得到住處,他們還用得著來我這兒睡院子?” 掌柜并非危言聳聽,除了這里,他們的確很難再找到住處。 李鶩臉色稍霽:“這四百個是什么人?散客?還是——” “掌柜的,你來得正好?!币粋€渾厚粗魯的聲音打斷了李鶩的話。 虎背熊腰的壯漢從通向后院的側門走出,腰間長刀隨著他的步伐,在皮革鎧甲上磕得叮叮當當。這還沒完,從他身后,跟著走出七八個和他如出一轍的肌rou壯漢。 他們穿著統一的鎧甲,配備同樣的武器,似乎是同一支隊伍。 沈珠曦察覺到他們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有些害怕,下意識地往李鶩身后退去。 幾乎同時,李鶩站到了她身前。 為首的男子似乎只是吃驚這里會有女人存在,他見沈珠曦害怕,立即收回了視線,轉而看向一旁的掌柜,惡聲惡氣道:“掌柜,你來得正好,后面的茅坑咋個堵了?那屎尿悶了一地,好幾把臟!你讓弟兄們咋個???!” “哎呀,我說了幾百次了,我又聽不懂你們蜀話!有事你就說官話!” 壯漢組織了下語言,用蹩腳的官話說道:“我說,那茅坑咋個搞的,屎尿悶出來了!” 掌柜的聽懂了,沈珠曦也聽懂了,她面色一白,下意識屏住呼吸。 “你們四百個人一起往里拉屎拉尿怎么不滿出來?”掌柜不耐煩道,“等著吧,我一會叫人來清理,你們別再往里扔東西了!” “那弟兄們要拉屎怎么辦?”壯漢問。 沈珠曦絕望地閉上眼,只恨自己聽力尚在,嗅覺也尚在。 “出去拉!去河邊拉!”掌柜說,“再堵便所,我就要額外收清理費了!” “狗日的jian商……”壯漢用蜀話嘀咕道。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罵我!”掌柜橫眉豎眼道,“你們四百個人,我只收了你們五十個人的房費,你出去問問,城里還有誰愿意做這善事?” 壯漢眼睛一瞪,說:“我們只有五十個兄弟伙有屋子睡,其他都睡院子里頭,你還好意思收那些睡壩壩的人房費?”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么!愛睡睡不睡就走!” “老子交了銀子了,不走!” “不走就守規矩!”掌柜的說到這里,忽然想起旁邊還有人,他輕咳一聲,揚聲道,“這四個人,是以后住前院的客人,你們沒事別到前院來轉悠,出門也從后門出,知道嗎?” “憑什么我們要走后門?你——”壯漢身后一人面露不服。 沒等他話說完,壯漢就反手給了他一肘子。 他這一下結結實實打在對方身上,嚇得沈珠曦連閉氣都忘了。 “沒看人家帶了婆娘?老子都懂避嫌,你不懂?誰他娘的跟我說你讀過私塾?”壯漢說完,朝李鶩幾人抱拳道,“你們放心住吧,我會約束兄弟伙們只在后院活動的,誰敢調戲你家婆娘,老子親自砍了他的手!” “兄弟伙們還要拉屎,搞快點把茅坑整出來!”壯漢對掌柜一瞪眼,沒好氣說完后,風風火火地轉身回了后院。他身后那七八個人也跟著魚貫而入。 前院頃刻就安靜下來,只剩偶爾從后院傳來的一聲喧嘩。 “怎么樣,客官?”掌柜的回過神來,搓著手看向李鶩,“我這前院還行吧?要不要租下?過了這個村就沒這個店了啊,你不租,還有人等著租呢,過兩個時辰你再后悔,可就沒機會了……” 李鶩想了想,說:“一夜三十文?!?/br> “一個人三十文?”掌柜的一愣。 “我們所有人,一晚三十文?!崩铤F作勢要走,“不行就算了,老子住亂葬崗去,至少寬敞?!?/br> “哎,你——”掌柜的略一糾結,連忙拉住了李鶩,“行,三十文就三十文!我這么便宜,你們可要多住幾日!” 收了三十文房費后,掌柜的惦記客棧的生意,又著急去叫人來清理后院茅廁,急急忙忙地走了。 臨要出門前,他想起什么,一腳跨出門外,一腳留在門內,伸長了脖子沖沈珠曦四人喊道:“退房時候我要親自檢查的,少了一樣壞了一樣,都要百倍賠償的,你們小心著點!” “嘰嘰呱呱有完沒完?老子不住了,三十文還來!”李鶩罵道。 掌柜的縮回腦袋,揣著李鶩的三十文銅板飛快跑了。 沈珠曦以袖掩鼻,生怕聞到空氣中什么異味,含含糊糊地問:“……我們真要住這里?” “住一晚再說,明天我們去城里打聽打聽,看看有沒有姓王的富商?!崩铤F道。 李鶩既然決定了,沈珠曦也就不再反對。 她擔憂道:“你們不會扔下我一個人出去吧?” “當然不會!”李鶩詫異道,“老子會讓你和四百個男人單獨呆在一起?先從老子的尸體上踏過去!” 沈珠曦放下心來,不再抗拒入住此處。 比起露宿野外來說,這間耳房的確是他們最好的選擇了。 他們分成兩撥,各自進了兩面的耳房。 大概半個時辰后,沈珠曦還在收拾馬車上搬下來的行李,先前那個中氣十足的聲音在屋外響了起來。 “小兄弟!小兄弟!” 李鶩打開房門,沈珠曦看到對面的李鵲也打開了房門。剛剛那個為首的壯漢站在后院門口,對著前院的他們大聲道:“小兄弟,我們晚上要吃羊蝎子火鍋,你們一起來吧!” 李鶩看了一眼李鵲。 “這天氣吃羊蝎子火鍋?哥哥也太會享受了?!崩铢o笑著邁出房門,向壯漢拱了拱手,“不知哥哥怎么稱呼?” “我姓牛,叫牛旺,你年紀比我小,叫我牛大哥好了!” “好的,劉大哥。 ”李鵲笑瞇瞇道。 “不是劉,是?!!眽褲h連連擺手。 “柳?柳葉的柳?” “哎呀,牛??!是牛??!耕地的那個?!?!”壯漢急得蹦出了一聲牛叫。 李鵲終于從那東拼西湊起來的蹩腳官話里聽出他在說什么。 “我知道了,牛大哥?!崩铢o笑道,“我嫂子和二哥趕了一天路累得不行,我和大哥倒是饞蟲犯了,要是你們不介意的話,晚上我們帶兩壇好酒來,如何?” “好!好!有酒最好!”姓牛的壯漢大笑起來,“等鍋架起來,我就讓人來叫你們!” 李鵲抱了抱拳,壯漢高興地回了后院。 “大哥,我和二哥先去買酒?!崩铢o說,“等會準備好了再來叫你?!?/br> “去吧?!崩铤F道。 他關上房門后,旁聽了全程的沈珠曦擔憂道:“他們有四百個人,你們兩個人,真要過去?” “你就不好奇四百個人擠在這里做什么?”李鶩走到床邊坐下,從凌亂的床上拿起一件衣服,幫著折疊起來。 “行了,我自己來?!?/br> 沈珠曦看不下去他疊得亂七八糟的衣裳,再次抖開,重新疊成方方正正的樣子。 李鶩看著她,頗為感慨地說:“……你以前連衣服都掛不好?!?/br> 沈珠曦得意道:“我是不是成長了許多?” 身旁好一會卻沒傳來回答。 她疑惑地抬起頭,正好迎上李鶩黑沉沉的眸子。他沉默著,拿過沈珠曦的手握在手里。 “你干……”沈珠曦臉一紅,想要縮回手。 李鶩說:“我是不是讓你受苦了?” 她愣在原地,剛縮了出來一截的手也被李鶩握了回去。 “我們剛成親那會,我就說過……娶你不是讓你來受苦的?!崩铤F頓了頓,說,“結果我還是讓你受苦了?!?/br> 他一改平常的散漫神色,眼里閃過一抹自責。 沈珠曦不想見到他這樣,立即反駁道:“我才沒有受苦!” “……你跟著我睡破廟睡山洞,腿根子好了又破,連個安定的住所都沒有,這還不叫受苦?” “這不叫受苦!”沈珠曦生氣地說,“我一點兒都不覺得苦!” 李鶩深深地看著她,許久后,他低聲說:“沈呆瓜……” “什么?” “恢復楚國公主的身份后,你還會是我認識的那個沈呆瓜嗎?” “……楚國公主不好嗎?” “不好?!崩铤F低聲說,“我認識的是那個柔韌堅強,愛哭愛臉紅,心地比誰都干凈的沈呆瓜,不是前呼后擁,高高在上的楚國公主?!?/br> “陪你來徐州的時候,其實我很猶豫。我怕你見了元龍帝,就不再是我認識的那個沈呆瓜了?!崩铤F沉默片刻后,說,“如果我告訴你,其實我很慶幸元龍帝不在徐州。呆瓜……你會怪我嗎?” 沈珠曦心情復雜,片刻后,搖了搖頭。 在來徐州的路上,她又何嘗不是矛盾的心情? 原來,這一路上,李鶩也是用同樣的心情和她同行。他不愿將她交給陛下,依然當初的遵守諾言,將她一路送到徐州。 “我——”沈珠曦鼓起勇氣,想要告訴他自己的真實身份。 不是什么楚國公主,而是已經許人的越國公主。 她騙了他,她就是那個在他眼中驕奢yin逸,紛華靡麗,為他所不恥的越國公主。 “大哥——”李鵲的聲音在門外響了起來,“牛哥來叫我們了,我們過去吧?!?/br> “等一會!”李鶩揚聲說完,繼續看著沈珠曦,“你繼續說?!?/br> “……沒什么,你快去吧!”沈珠曦的勇氣消失殆盡,狀若平常地笑道,“我就是想告訴你,一會我要上街看看?!?/br> “叫上雕兒?!崩铤F說。 “知道了?!?/br> 李鶩起身走到門口,回頭看著她,似乎在等待什么。 沈珠曦回過神來,說: “早點回家?!?/br> 李鶩嘴角一勾,露出意氣風發的微笑。 “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