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三個男人面面相覷。 李鵲眼神尷尬, 李鹍眼神疑惑,李鶩鼓著眼睛,難以置信地瞪著沈珠曦。 沈珠曦哭道:“愣著干什么, 難道不認識你們大哥了嗎?!” 李鵲看著地上的無頭尸體, 又看看身旁面色鐵青的大哥,心想:他確實有點不認識了。 “……嫂子,這是怎么了?”李鵲問。 沈珠曦哭著把剛剛的事加工一番后說了出來。 李鵲和李鶩對視一眼,逐漸明白事態, 唯有李鹍還一臉茫然。 “……都怪你大哥財迷心竅,才會導致兄弟鬩墻, 害人害己, 到頭來連個全尸也沒留下!” 沈珠曦拍打地面, 傷心欲絕道: “相公, 你真不是人啊……你留下我一個弱女子,讓我以后怎么活啊……” 她神情激動, 滿面淚水,話沒說完忽然神情不對,身子直直地往后栽去。 李鶩條件反射剛要去扶, 李鵲一個箭步擋在他面前,扶住了體力不支暈倒的沈珠曦。 李鵲回頭給他一個眼神, 微不可查地搖了搖頭。 李鶩只好停下腳步,暗暗咬緊牙齒, 看著另一個男人親密地扶著他的女人, 伸手欲要掐向她的人中。 這瘋婆娘突然睜眼,拉住李鵲的衣袖, 泣不成聲道: “你們就原諒你大哥吧!我一個弱女子, 沒有辦法讓他入土為安, 還要有你們兩個弟弟幫忙才行……” 看得目瞪口呆的李鹍撓了撓后腦勺,說:“乖乖隆地咚,豬豬傻了……” 李鵲道:“嫂子放心吧,我們和大哥這么多年的感情,如今情義不在仁義在。大哥已經自食惡果,過往的事情,就讓它隨風而逝吧?!?/br> 沈珠曦看向被剝奪了身份,正以一個神秘人身份站在一旁的李鶩,神情悲痛,泫然欲泣道: “李大哥,雖然我們只是萍水相逢,結伴而行的同路人,但你既然出現在此,一定也是個熱心腸吧……你能幫著他們,讓我相公有個安眠的地方嗎?”沈珠曦眼含熱淚,情真意切道,“我相公雖然小氣、幼稚、啰嗦、囂張,愛放屁還很沒有自知之明……但他不至于淪落成孤魂野鬼??!” 三個男人的身份,都被她安排得明明白白,沈珠曦覺得自己表現很好,那藏在暗處的殺手見了,定然也會被她精湛的演技折服,放放心心地提著人頭回去復命。 只是不知為何空氣如此寂靜。 沈珠曦用無辜的淚眼看著李鶩,催促這沒有眼力見的屁人跟上她的腳步。 李鶩捏緊了拳頭,咬牙切齒道: “……雖然你相公小氣、幼稚、啰嗦、囂張,愛放屁還很沒有自知之明,但死者為大,我會幫你的?!?/br> 說做就做,李鶩三人臨時在樹林里找了塊地方,作為不知名字的江姓商人的埋骨之地。 “這是相公最后穿的衣裳,我要留下來睹物思人……” 沈珠曦抽泣著剝下了他身上的連珠對鴨紋袍子,飛快摸了一把夾層的銀票。 銀票還在,她松了一口氣。 緊接著,她極其自然地把袍子抱在懷中,又真情實感地痛哭起來: “相公!我會照顧好自己和兩個弟弟的,你安心的去吧!下輩子投胎,一定要好好做人——” 她隨手掐斷手旁一根狗尾巴草,代替墓碑擺在了墳頭。 這黑心眼的人死了還有人幫著下葬,她的阿黃呢?她的阿黃連李家族譜都沒入,就那么倒在了路上。 想著無辜丟了性命的阿黃,沈珠曦淚如雨下。 她神情悲怮,嚶嚶哭道:“你這死鬼,不僅害了你自己,也害得我今后要做寡婦!你不仁,我卻不能不義,這里條件簡陋,你只能將就一下。我便是砸鍋賣鐵,也會想辦法把你遷回老家的……” 李鶩咬著后槽牙看她表演。 李鵲不由分說就拉著李鹍在墳前跪了下來,神情復雜地叩了個頭。 “大哥,一路走好?!?/br> 李鶩把拳頭攥出了響聲。 沈珠曦拿出手絹擦了擦眼淚,在不住勸她節哀的李鵲攙扶下,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嫂子,現在我們是……”李鵲對她說,眼神卻望著一旁的李鶩。 “你嫂子這樣也不能趕路了,不如先在附近找個村子歇息,修整一晚吧?”李鶩說。 “也好?!崩铢o說完,頓了頓,欲言又止。 “還有什么問題?”李鶩問。 “我們只有一匹馬……”李鵲含蓄道,說完后立即垂眸看著地面。 咔嚓一聲脆響,是李鶩捏緊的拳頭在發表意見。 李鶩皮笑rou不笑道:“你大哥生前最信任你,那就由你先載著你嫂子回客棧,再叫車來接我們吧?!?/br> 李鵲嘆了口氣。他扶住做戲做全套,還在抽泣不止的沈珠曦: “……嫂子,走吧?!?/br> “阿黃……”沈珠曦淚眼朦朧。 “有了牛車,我們當然會把阿黃帶回來?!崩铤F說。 沈珠曦安心了。 她被李鵲扶著上了馬,李鵲緊接著也坐到了她身后。他拉住韁繩,在李鶩的死亡凝視下,馬肚子一夾,輕輕道:“駕!” 載著沈珠曦和李鵲的馬匹只剩一個影子后,李鹍一臉疑惑地摸著圓滾滾的腦袋。 “三弟和嫂子不要我們了嗎?” 李鶩朝他投去冰冷一眼:“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br> 他走到路邊,找了一塊干凈的大石頭坐下,李鹍沒找到大石頭,蹲到了他身邊,像只憨憨的大狗。 “雕兒……今晚想吃豬豬?!崩铥d嘖了嘖嘴。 “沒有豬豬?!崩铤F說,“只有阿黃?!?/br> …… 為了甩開可能的追蹤,李鵲特意走了七八里路,才向一個路過的獵戶租借了山林中的一間小屋作為當晚過夜的地方。 李鵲不放心沈珠曦一個人留在小屋里,從山下的村莊里借來牛車后,帶著沈珠曦一起返回了官道,接上李鶩二人和已經涼透的阿黃,四人一起回了山中小屋。 沈珠曦在牛車上,又為阿黃流了不少眼淚。 下車后,沈珠曦撫摸著大黃馬柔順的鬢毛,默默流著眼淚,不愿離開它的身邊。 “你放心吧,我會找個地方,好好安葬阿黃的?!崩铤F站到她身邊。 “它叫李鵑?!鄙蛑殛貍牡?。 “……死了還能改名?” “可以,這叫加封?!?/br> 李鶩想把她漂亮的腦袋瓜打開,看看里面裝了什么牌子的豆腐腦,可他舍不得。 “行,我會找個好地方安葬李鵑的?!崩铤F再次承諾。 沈珠曦抽抽噎噎,一步三回頭地進了木屋。 李鶩轉過頭,對低眉斂目站在身后,一副請罪姿態的李鵲道: “去,把阿黃搬進廚房?!?/br> 當天傍晚,一鍋又鮮又辣的燒rou端上了吱呀作響的老木桌。 大塊大塊的紅rou沉積在鮮紅的辣湯里,半透明的rou筋橫跨燒得軟爛的rou塊,桂皮和香葉的氣味在湯碗上方繚繞的熱氣里若隱若現。 李鶩伸箸夾起一塊浸泡在紅湯里的帶皮rou塊,涮了涮鮮紅熱辣的rou湯,蕩起碗底爛熟脫核的干紅棗。 他夾著rou塊,頂著李鹍渴望的眼神,放進了沈珠曦的碗里。 “嘗嘗?!崩铤F言簡意賅道。 沈珠曦哭了大半天,力氣幾乎都用盡了,盡管美食當前,但痛失李鵑三世的悲傷仍環繞在她心里,她沒有絲毫胃口,但為了不讓李鶩失望,她還是夾起rou塊,小心翼翼放進嘴里。 香料和辣湯的滋味沖進嘴里,像銳意進取的大軍,一瞬激活了她口腔里的所有味蕾。 饑餓在腦海里蘇醒,沈珠曦這才想起,她已經大半天沒有進過水米了。 她懷著全新的敬意,輕輕咬下軟爛的rou塊,熱湯滋出勁道的rou皮,包裹住她的舌尖。 “這是什么rou?”沈珠曦被這美味的口感折服了,她驚嘆道,“這好像不是豬牛羊的味道,我以前從未吃過!” “是獐子rou?!崩铤F說著,又夾了一塊帶皮的瘦rou進她碗里,“好吃就多吃點,今天你受累了?!?/br> 沈珠曦感動地看著他。 這屁人不一樣了,還知道她受累了。 “今天嫂子真的嚇了我一跳?!崩铢o也夾了一塊裹著rou湯的帶皮rou塊給沈珠曦,贊嘆道,“嫂子有勇有謀,真是巾幗不讓須眉,比起那些嬌滴滴的女子來,不知好了多少——” 沈珠曦臉紅了:“也算不得什么,都是情急之下便宜行事罷了……” 李鵲搖了搖頭,堅持夸贊道:“我打過交道的女人,不說有一千也有一百了,她們是不會遇到危險時還想著反抗,更不會奮不顧身和歹徒爭奪武器,也沒有嫂子這樣的急智可以見機行事……不論從哪方面來說,嫂子確實百里挑一?!?/br> 李鶩眼睛一瞪,一副無賴樣子:“老子選的女人——才百里挑一?” “不不不,萬里挑一不止?!崩铢o連忙補充道,“說百里挑一,不是因為小弟我孤陋寡聞,見識不多的緣故么?” 李鶩聽聞他的補充,滿意點頭,這才作罷。 李鵲討好笑著,又夾了一塊紅rou進沈珠曦碗里。 “乖乖隆地咚,豬豬摔了,吃rourou補rourou……”李鹍有樣學樣,也夾了一塊rou給沈珠曦。 堆在碗里的rou塊都快要因放不下而滾出碗了,沈珠曦被他們感動得差點熱淚盈眶。 她長這么大,還沒被人這么夸過呢! “韓逢年派來的殺手回去復命,要是發現殺錯了人,到時候又要怎么辦?”李鵲說。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說?!崩铤F夾起兩塊燒rou,分別放進李鹍和李鵲的碗里?!暗人麄儼l現洋州沒有甄皮,雍州沒有朱珠,我們早就到徐州了。韓逢年的手再長,也不可能伸出武英軍轄下太遠,如果他敢——” 李鶩揚了揚嘴角,漫不經心道:“舒安節度使的人會很樂意宰下淳于安的左膀右臂?!?/br> “可是我們沒有人擔保,進不了徐州?!鄙蛑殛負鷳n道。 “現在煩心有什么用?到了徐州,老子打地洞也會把你送進去?!崩铤F不以為意,氣定神閑?!盁蓝际亲哉业?,有這個閑工夫提前擔心,不如多吃兩塊rou,把力氣積攢起來?!?/br> 李鶩說得很有道理,沈珠曦點了點頭,夾起一塊淌著湯汁的rou塊放進嘴里。 獐子rou,真香!以后回宮了,她要向御膳房的大廚們推薦這道好菜! 吃飽喝足后,李鵲負責收拾殘局,李鹍不知去哪兒晃悠了,沈珠曦找到正在打掃屋子的李鶩說: “李鵑埋在哪兒了?我想去看看……” 李鶩手里的掃帚一頓,抬起頭來,義正辭嚴道:“你看看這屋子,地下床上這么多灰,你晚上睡得下嗎?你不來幫忙,怎么盡想著給我添麻煩?” “我就看兩眼,看了就回來……”沈珠曦祈求道。 “睹墳思馬的道理你不懂嗎?別看了,節哀順變吧?!崩铤F起身,把掃帚往她手里一塞,說,“這是你晚上睡覺的地方,打不打掃,你自己看著辦。我去幫雀兒收拾廚房了?!?/br> 沈珠曦失望地拿著掃帚,不得不承認李屁人說得對。 見了也是徒增傷感,算了。 李鵑,走好。來世還要做李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