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放我出去??!來人啊, 有沒有人?救命??!” 柴房里傳出陣陣凄厲的呼救聲。 沈珠曦擦干眼淚,收拾好情緒,擔憂道: “你把他留下來做什么?” “你不是想知道周嫂子如何了嗎?問他就知道了?!崩铤F說。 沈珠曦懷著疑惑, 跟著李鶩走到柴房門口。李鶩踢開柴房木門后, 貼在門上朝外呼救的周壯跟著摔倒在只夠一人躺下的狹窄空間里。 壘好的木柴滾落一地,周壯被粗糙沉重的木柴砸了一身一臉,哎喲亂叫。 李鶩上前一步,提小雞那樣單手將人從木柴堆里揪了出來。 周壯的衣襟被李鶩揪著, 后背砰地一聲撞上堅硬的泥墻,一時吃痛, 齜牙咧嘴起來。 “說, 周嫂子怎么樣了?”李鶩道。 “我娘……我娘回娘家了啊……”周壯干笑道, “我不是早就說過了么?” “既然她回娘家了, 那為什么我在青??h,她的娘家人卻告訴我, 她根本沒回來過?” “她是這么和我說過,我怎么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去了青??h,萬一她是跟著誰跑——啊啊?。?!” 周壯慘叫起來。 李鶩松開周壯的右臂, 那只手臂像棉花一樣軟軟垂了下去。 李鶩面無表情道:“你還有一只左臂,兩條腿, 總共可以說三次謊。第四次的時候,我就擰斷你的脖子, 明白嗎?” 周壯滿臉恐懼地看著他。 “我再問你一次, 你娘去哪兒了?” 周壯眼神閃躲:“我……我不知道——啊啊?。。?!” 李鶩熟練利索地卸了他第二條手臂,現在他肩膀兩邊掛著兩條棉花了。沈珠曦看得都關節一痛。 “是不是你, 殺了你娘?” 李鶩再次問出的問題, 讓沈珠曦神色大變。 然而, 最出人意料的不是李鶩聳人聽聞的問題,而是周壯聽到這個問題后,夾雜著害怕的心虛表情。 “不說話,我就直接廢了你的腿?!崩铤F拔出腰間匕首。 “我說,我說!”匕首的刀尖剛對準周壯,他就魂飛魄散地大叫起來,“是我殺的!” 沈珠曦如遭雷擊,腦子里轟轟作響。 “什么時候殺的?”李鶩問。 “就、就在一個多月前……”周壯戰戰兢兢地看了沈珠曦一眼,說,“她來我家串門的最后一次,就是那天……” 沈珠曦身子一晃,全靠撐住門框才沒有倒下。 李鶩轉過頭來,平靜地看著她:“你還要聽嗎?” “讓他說……”沈珠曦的眼淚涌了出來,“讓他說完!” “你爹也很久沒有出現了,他也是被你殺的?”李鶩問。 “……” 周壯剛一緘默,李鶩手里的匕首就戳進了他的大腿,刀尖猛地一轉—— 一股鮮血涌了出來,周壯發出殺豬的慘叫。 “是我!是我!都是我殺的!”周壯痛哭流涕道。 “你把他們埋在哪兒了?” “埋?我……”周壯遲疑了,換來李鶩毫不猶豫地拔出匕首。刀子還沒靠近他的另一腿,周壯先聲嘶力竭道,“我說,我都說!” “說——”染血的刀子貼上他的脖子。 周壯哭著說道:“我、我沒埋……我哪有力氣埋兩個大人啊……” “那你把他們扔到哪兒了?” “我……我隨便砍了幾下……”周壯的聲音越來越小,眼神越來越躲閃,“家里有豬,外邊有狗……” 一股強大的力量從胃里翻涌而起,直沖喉嚨,沈珠曦捂住嘴,頭也不回地沖出了柴房。 她蹲在桂花樹下,胃里翻山倒海,想吐卻又吐不出來,惡寒席卷她的全身,雞皮疙瘩從胳膊一直蔓延到后背,她扶著樹干,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眼淚鼻涕狼狽一臉。 周嫂和她的日常相處一一浮現出來,她爽朗的笑容,干凈的著裝,勤快的手腳,身上淡淡的皂粉氣味。 “等你有空的時候,到嫂子這兒來,我教你幾個拿手菜……” 往事歷歷在目,故人卻已不在。 周壯怎么忍心?她是他的親娘??!周嫂一生熱心友善,勤勤懇懇,最后卻連一個全尸都沒能保留,殺她的人還是她一直放心不下的小兒子! 她一生為丈夫兒子,甚至娘家未出嫁的姐妹考慮,處處忍耐,事事退讓,她恪守出嫁女子的本分,期待著丈夫和兒子能回心轉意,可她最后盼來的是什么? 強烈的反胃涌上沈珠曦頭頂,她干嘔不停,卻什么都吐不出來。 那些惡心的東西,塞滿她的身體,咽不下去,吞不出來,看不見的惡意,像陰冷的毒蛇緊貼在她的背脊上。 “嫁都嫁了,是豬是羊也只能認了?!?/br> 周嫂的話再次響在耳邊。 從前的她和周嫂何其相似?難道她不是抱著同樣的想法,穿上鳳冠霞帔,準備嫁給一個捉摸不透的人嗎? 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這是公主的命。 這是每個女子的命。 從前的她難道不是抱著這樣的想法,渾渾噩噩接受父母之命的安排嗎? 一手熟悉的大手拍上了她的背,李鶩一言不發地站在她身后,輕輕拍扶她的后背。 “我知道你很傷心,”李鶩說,“可是現在沒有多余時間給你難過了。黃金廣一定會卷土重來,我們要在那之前做好準備?!?/br> 沈珠曦默默擦掉眼淚,等呼吸平穩后,說:“你需要我做什么?” “我要你去樊三娘家住上一晚,哪里也不要去,等我解決這事之后再來接你?!?/br> 沈珠曦點頭道:“好?!?/br> 她沒有問周壯要怎么辦,她相信李鶩能做最妥當的處理。她這輩子再也不想聽見周壯這兩個字,只要想起和他呼吸著同樣的空氣,沈珠曦就惡心得想吐。 李鶩說:“周嫂子的事你也不用再管了,我會想辦法,盡量讓她入土為安?!?/br> 沈珠曦知道自己幫不上忙,干脆任他安排。正巧堂屋里的李鹍醒了,兩人跟著回到里屋,李鶩扒開他的眼皮看了看,問:“你感覺怎么樣?” “我感覺……”李鹍嘀咕道,“餓,好餓……想吃大哥下面……” 李鶩捏起拳頭就朝他身上打去,嚇得沈珠曦一把拉住。 “他剛醒,你打他做什么!” 李鶩氣不打一處來,沒好氣道:“餓也忍著!等天亮了你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李鹍委屈巴巴地閉上了嘴。 李鶩讓李鹍繼續養精蓄銳,他則親自把沈珠曦送到了樊三娘家門口。 樊三娘得知兩人來意,一口就把收留沈珠曦的事答應了下來。 沈珠曦悄悄觀察熟稔的兩人,不由感嘆:果然是一日夫妻百日恩……遇到這樣的棘手事,樊三娘也絲毫沒有推脫。 “我走了,你就在這里等我來接你。別亂跑,千萬別亂跑,你敢亂跑——” “我不跑!”沈珠曦生氣打斷他的話,“我早就不亂跑了!” 李鶩這才作罷,他看向沈珠曦身后的樊三娘,道:“……照顧好我媳婦?!?/br> “你還不放心我?你我都照顧過了,還照顧不了你媳婦?”樊三娘中氣十足道。 沈珠曦一口氣卡在喉嚨里,上不去下不來,目瞪口呆地看著兩人。 他們、他們說話怎么一點都不顧及旁人?!怎么一點都不知廉…… 李鶩轉頭朝她看來,沈珠曦倒抽一口冷氣,連忙看向空蕩蕩的夜空,星星似乎也因為臉紅,躲進了深深的云層。 “我走了?!崩铤F說。 “你要小心一點?!鄙蛑殛孛摽诙?,也顧不上避嫌了,當著樊三娘就說出了關心的話語。 李鶩咧嘴笑道:“……好?!?/br> …… 李鶩走出樊三娘家后,笑在臉上消失。他看了一眼濃重夜色中寂靜無人的小路盡頭,轉身回了燒成焦炭的自家院子。 李鵲已經回來,站在院子里,一見他就迎了上來:“大哥……” 李鶩看也不看他,面無表情地往里屋走去: “你進來?!?/br> 李鵲沉默片刻,跟著李鶩走進里屋。 沒有點燈的屋里光線昏暗,全靠屋外皎潔的月光才能辨物。 李鶩站在窗外月光投下的狹長光帶里,李鵲進屋后,沖著他的背影,撲通一聲跪了下來。 “大哥……我錯了?!?/br> 坐在床上的李鹍看看他,又看看李鶩,一臉不知所措。 李鶩轉過身來,眼神冰冷:“你哪里錯了?” “……我不該罔顧二哥的性命?!?/br> 李鶩沉默片刻后,說:“我有沒有告訴過你,只要人還在,就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有?!?/br> “那你為什么要用李鹍的性命來做賭注?” “……大哥,我錯了?!?/br> “不,你還是不知道錯在哪里。如果你知道,你此時此刻道歉的對象,就不是我了?!?/br> 李鶩冰冷的聲音落在里屋后,好一會的時間,屋子里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就連處在矛盾中央卻毫無所察的李鹍,都不禁屏住了呼吸。 “我只是覺得,他不會舍得拿自己的命來賭?!?/br> “如果李鹍因此死了呢?” “……萬一我放了人,他卻反悔不肯交出解藥……” “李鵲,我在問你——”李鶩冷聲道,“如果你的二哥,因為你的固執——死了呢?” “……” 李鵲垂眸望著地面,許久沒有說話。 “死了就死了,對嗎?”李鶩說,“你從來都沒有真正把他當做你的二哥?!?/br> “大哥——”李鵲抬起頭來,眼中露出一抹哀求。 李鶩無視他的懇求,繼續說了下去。 “你嫌棄他是個傻子,他雖力氣大,可他總是笨手笨腳,惹出各種各樣的麻煩讓你收尾。你面上對他恭敬,心里其實不屑。這些,我都知道?!崩铤F說,“以前我裝作不知,因為我不能要求每個人都像我一樣對待雕兒??墒沁@一次——” 李鶩面無表情,眸中神色比潭水般空明清涼的月光更冷:“雀兒,你越界了?!?/br> “大哥……”李鵲的聲音顫抖了。 “雕兒是為了讓我活命,才燒壞了腦子。他變成這樣,都是我的原因。我早就發過毒誓,我李鶩有一口酒,他就有一口rou,我李鶩能活一天,他就絕不會只活半天——” 李鶩看著跪在地上的李鵲,一字一頓道: “你既然不能把他真正當作兄弟,也就不用把我當作兄弟?!?/br> “大哥!”李鵲大驚失色,慌張道,“我知道錯了,大哥不要趕我走!現在是非常時刻,危急關頭,還請大哥原諒弟弟一次,讓弟弟將功贖罪!” “我這里不需要貌合神離的兄弟?!崩铤F沉著臉說,“你走吧?!?/br> “大哥!”李鵲叫道,“我雖對不起二哥,但我對大哥一直忠心耿耿,從無二心??!如果今日中毒的是大哥,我就是豁出自己的性命,也會為大哥搶來解藥——” 李鵲情緒激動,雙眼發紅,半是祈求半是哀求地看著無動于衷的李鶩。 “用不著?!崩铤F打斷他的話,冷冷道,“如果做不到一視同仁,當年喝的結義酒也只是一個笑話。這個兄弟,不如拆伙?!?/br> 李鵲呆在原地,眼中閃著水光,李鶩卻看也不看,轉頭對床上的李鹍道:“開工了,想吃rou就跟我來?!?/br> 李鹍一個激靈,趕緊下床跟來。路過李鵲身邊時,他停了下來,訝異地看著跪在地上不動的李鵲。 “三弟,你不走?” 李鵲抹掉眼淚,不顧李鹍呼喊,翻窗從后院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