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4 章
“我沒扎小人……我是照著你的模樣繡的……”沈珠曦說。 “這還不叫扎小人?”李鶩瞇著眼睛, 迎著光線把香囊上的小人看了又看,眉頭越發緊鎖:“你說照著我的樣子繡的?我的腿這么短?我的頭這么大?我的眼睛怎么跟芝麻粒一樣?我怎么左右手還長短不一呢?!” 李鶩說的都是實話, 即便是原作者沈珠曦再看一眼她的繡作也要臉紅。 “我……我沒怎么學過女紅……”沈珠曦小聲說,雙手絞著衣裳:“反正我繡了,你不要扔了就是?!?/br> 李鶩卻沒扔。 “為了這東西,老子在山上喂了兩天蚊子?!崩铤F把香囊塞進懷里,嘴上不忘罵罵咧咧:“你就是繡個屎殼郎給我,老子也不能扔?!?/br> 沈珠曦見他收下香囊,松了一口氣。雖說她繡的不好,但總歸是她的第一個女紅繡品,要是真被李鶩嫌棄到扔掉,她嘴上不說,心里還是會難過。 她走回寢室,重新坐回堆滿了針線, 臨時作為繡桌的短榻, 拿起了榻幾上的針線。 李鶩撩開竹簾, 跟著走了進來。 “就你那獨腳貓的功夫, 你還繡什么?” “我不繡,我畫繡樣——”沈珠曦說著, 把針線收進了木頭的小匣子, 裁好的繡布放到一邊。 清理出了榻幾上的空間后, 她拿出一張裁成巴掌大小的宣紙,提筆輕輕落了下去。 寥寥幾筆, 一串掛在枝頭的飽滿葡萄就初現雛形了。 李鶩站著觀看,越看臉色越差, 他拿出懷里的香囊作對比, 一眼看香囊, 一眼看繡樣。沒好氣地說:“你畫都能畫成這樣,怎么繡出來就不行了?沈珠曦,你是不是故意的?” 他氣任他氣,放屁就放屁。 沈珠曦專心致志地畫著自己的繡樣。這個葡萄的繡樣是給周嫂子的,多子多福的寓意她應該喜歡。畫完葡萄,她拿起第二張宣紙,畫了朵婀娜多姿的桃紅芙蓉。這個繡樣,自然是準備給九娘的了。 “沈珠曦,你聽見我說話沒?” 畫繡樣比做女紅容易多了,沈珠曦幾筆就畫完一幅,可李鶩的香囊,她卻繡了好久。 繡了好久不說,成品還不堪入目。 能送給李鶩,也算一種幸運。不然,她還不知怎么處理這辛辛苦苦繡出來,卻又留著礙眼,扔了心疼的成品呢。 “沈珠曦,你——”李鶩一頓,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腕?!澳愕氖种冈趺戳??” 沈珠曦看了一眼手指上針尖大小的紅點,說:“繡香囊的時候不小心刺到了?!?/br> “涂藥沒?”李鶩鎖起眉頭。 “不用涂藥,過兩日就好了?!鄙蛑殛赜X得他有些大驚小怪,笑著說:“我最開始學女紅的時候,手上都是這樣的針傷呢。還好傅……馬替我美言,讓我用不著再學女紅?!?/br> “駙馬和你什么關系?為什么要為你美言?” “駙馬是越國公主未來的夫婿,我自然也沾了越國公主的光?!?/br> 李鶩揚了揚眉,不置可否。他松開沈珠曦的手腕,轉身走出了寢室,沒過一會,拿著一個還沒掌心大的土陶盒子走了進來。 他在榻幾對面坐下,用手指從小罐子里挖了一勺綠油油的東西出來,涂抹在了沈珠曦被針刺紅的地方。 “這是什么?”沈珠曦好奇道。 她把涂過藥的指尖放到鼻尖輕嗅,聞到了一股微涼的青草氣味。 “青草磨成的藥膏,對付小的皮外傷還行?!崩铤F合上罐子,目光落在榻幾上的繡樣上面:“你打算讓誰幫你繡你的繡樣?” “我先去問問周嫂子?!?/br> “你看她穿的衣服上有繡樣嗎?”李鶩問。 沈珠曦回憶了一下,沒有。 李鶩接著說:“她只會做衣服,不會繡花樣——就算會,周嫂繡的花樣,也不是你想要的花樣?!?/br> 他拿起葡萄繡樣看了看,說:“更何況,周嫂忙著下田喂豬,得閑了還要去山上劈柴,河邊打水,她哪有空閑給你繡這么復雜的香囊?” 沈珠曦構想的那些繡樣全都沒了用武之地,她不禁露出一臉失望。 “那就只能買現成的香囊,再把佩蘭裝進去了……” “誰說的?”李鶩伸出手:“花繃子拿來?!?/br> “你還知道花繃子?!”沈珠曦瞪大眼。 “快點?!崩铤F挑眉。 沈珠曦不知道他要做什么,連忙把一旁的花繃子遞上。 花繃子,用來固定繡布,是刺繡的必備工具——雖說是必備,但對不通女紅的男子來說,理應是個常識外的詞匯,李鶩怎么說得這么順口? 李鶩拿到花繃子,又伸出手:“繡布?!?/br> 沈珠曦遞上一塊提前裁好的繡布,說:“你要做什么?” 李鶩用行動回答了她的問題——他將繡布輕車熟路地固定到了花繃子上,姿勢之流暢,動作之熟悉,簡直比練過兩年女紅的沈珠曦還要內行! “你、你還會女紅?”沈珠曦結結巴巴地說,感覺世界都傾覆了。 “那又怎么樣?”李鶩說。 常言道,君子遠庖廚,李鶩卻下得一手好廚。 女紅女紅,從這個名字就能看出,就像考科舉是只有男人才能做的事一樣,在世人認知中,女紅也是只有女人才會做的事。 可李鶩,不但下得一手好廚,他竟然還會女紅! 沈珠曦不相信他真能繡出什么花樣——頂多就是和她一樣的鬼戳針,可是李鶩拿起繡針,行云流水的動作毫不留情地戳破了她的自我安慰。 那只大手打人的時候嚇得沈珠曦不敢說話,可是做起細致的針線活來也絲毫不差。只見李鶩瘦削的兩根手指穩穩拿著針頭,針線就像自己有想法似的,在繡布上靈活地穿梭起來,和沈珠曦自己拿著針的時候截然不同。 沈珠曦看呆了。 世上竟然還有會女紅的男子! 半個時辰過去,繡布上已經有了葡萄的雛形,雖說比不了宮里那些繡娘的水平,但已是沈珠曦拍馬難及的程度。 “你怎么還會女紅?”沈珠曦忍不住問。 “無家可歸的孤兒,會得越多越容易活下去?!崩铤F說。 “可你是男子……” “窮得沒飯吃的時候,連人都可以殺,拿根繡花針又怎么了?!崩铤F頭也不抬,輕描淡寫地說:“我還記得,在我小時候有一場大雪,我沒有吃的,沒有棉衣,又冷又餓,好像下一刻就要永遠昏睡過去。那時候,要是有人給我一碗熱粥,我連他的鞋都會去舔?!?/br> 他說得輕巧冷淡,仿佛講述的是不相干人身上的事??缮蛑殛芈犜诙?,心里卻無端生出一股心酸。 她看著眼前高高大大的李鶩,腦海里浮現的卻是雪地里一個衣衫襤褸的孤兒。 “有時候,我覺得你不像一個宮女?!崩铤F忽然說。 “為什么?”話題忽然變化到自己身上,沈珠曦心里一跳,竭力偽裝著若無其事。 “你有骨氣——而大多數普通人,沒有這個東西?!崩铤F抬起頭,洞若觀火的目光徑直望著沈珠曦的雙眼。 她像被燙著了一樣,帶著一絲慌張移開了眼。 “怎么樣,我的繡工還行吧?”李鶩忽然說。 沈珠曦朝花繃子看去,繡布上的葡萄已經完成了大半,不說趕超金銀樓的繡娘,至少比街頭貨郎兜售的繡品要好上幾倍不止。 “你繡得真好!”沈珠曦雙眼發亮,眼巴巴地看著他手里的繡布:“上輩子說不定是個繡娘呢!” “呸,老子才不當繡娘?!崩铤F說:“我幫你繡可以,但我不做虧本生意?!?/br> “你說吧,這次你想要什么?”沈珠曦期待地看著他。 就算他開口再要一個香囊,她也二話不說就繡給他——不過,他自己繡的這么好,為什么還要她繡的香囊? 沈珠曦突然的疑惑沒有在腦子里停留太久,因為李鶩忽然逼近。 他直直地盯著她的眼睛,好像要透過她慌張的瞳孔,徑直看進她的內心。 “我只要你老實回答我一個問題?!?/br> “什、什么問題?” “你要以你爹娘的名義發誓,不會騙我?!?/br> “我連你的問題都不知道,我怎么能用爹娘的名義來發誓呢?!”沈珠曦急了。 “我只有這么一個要求?!崩铤F扔了手中的花繃子,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你不答應,那你就自己繡吧?!?/br> “你——” 沈珠曦看著繡了一半的葡萄刺繡,又急又氣,眼圈漸漸紅了。 李鶩見勢不對,不自在地咳了一聲,重新撿起扔在榻幾上的花繃子,說:“這樣吧,你聽了我的問題,再決定要不要發誓回答。這總行了吧?” 這還算是人話。 沈珠曦點了點頭,不知他究竟想問什么,還用得著拿出父母的名義來發誓。 “我問你——”李鶩把手壓在榻幾上,身子朝她靠來。神色一反常態的嚴肅認真。他的態度感染了沈珠曦,讓她也不由咽了口唾沫,情不自禁地緊張起來:“……問我什么?” “我問你,”李鶩緩緩道,一動不動地看著她的眼睛:“你是皇帝的女人嗎?” “……什么?” 沈珠曦呆住了。 李鶩退回身體,只剩目光還眨也不眨地停留在她身上。 “我問完了,你要回答我的問題嗎?” 沈珠曦說:“我當然不……” “發誓?!崩铤F打斷她。 沈珠曦吞了口口水,很不想回答這種蠢問題。 皇帝的女人——公主似乎也包括在內? 若她還是尊貴的公主身份,就憑李鶩這句話,他的項上人頭就掉了一百次了。 可她實在舍不得李鶩的繡工,他繡的葡萄,那么精致,若是繡起芙蓉,定然也是不差,還有天氣漸漸熱了,她的香囊也該換了,她想要一個海石榴紋的香囊…… “我以我爹娘的名義發誓……”沈珠曦多了個心眼,一字一頓道:“我是翠微宮的人,同越國公主朝夕相處,絕不是后宮嬪妃……” 她的確住在翠微宮,就在翠微宮主殿。 她也真的和越國公主朝夕相處,銅鏡和水里都是她的身影。 她也不是后宮嬪妃。 她一個字都沒撒謊,所以能毫不心虛地回應李鶩的直視。他直勾勾地看著她,她也心安理得地和他對峙。 片刻后,李鶩神色一松。 “皇帝沒看上你那是你運氣好,就你那丁點心計,要是真成了皇帝的女人,你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br> “……我也沒那么笨?!鄙蛑殛剜止镜?。 “這不是笨不笨的問題,你就不適合那種整日勾心斗角的地方?!崩铤F埋下頭,繼續繡起未完的繡品。 “那你覺得我適合哪里?”沈珠曦好奇追問。 李鶩頭也不抬,毫不猶豫道: “有老子的地方?!?/br> ※※※※※※※※※※※※※※※※※※※※ 匹薩節來啦??! 三更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