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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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人間路之娼門婦(七) 夜色沉沉,水流激蕩,坐在船艙里,她們在船舒緩的搖搖晃晃里,裹著毯子,互相趕著蚊子,但慢慢睜不開眼,倒成了一團。 不知睡了多久,聽見一聲雞鳴,羽生頓時驚醒,忙推崔眉:“四娘,起來?!弊詮碾x了脂粉鋪,崔眉就改回來崔四娘的名姓,再不用那個屈辱的花名“崔眉”。但是因為裹腳時間已長,腳已經畸形了,拆開裹腳布便不能行走。所以她們還是裹著腳。 崔四娘揉揉眼,一看,天色還是暗的,揭開船艙的簾布一看,外面只有很遠的天空處露出一些魚肚白。 有些困倦的老船夫進來叫她兩個,說是按照羽生的要求,找了另一位可靠的老渡頭。 到了另一處,按此時的規矩,就得換一艘船。羽生謝過老船夫,就與崔四娘取出斗篷,罩著全身,并不下岸,而是直接互相攙扶著下了此船,上了另一艘船。 如此一路停停走走,不時補給食物飲水,這船夫的確是老實厚道人,又是老渡頭,一路避開水匪出沒之地,直至由河道匯入江道,順江而行,大概行船了大約有一個多月,一路風景越見靈秀,山越來越青,水越來越清,花香蕩滿空氣,船夫才唱道:“諾,前邊就是杭城?!?/br> 崔四娘早在這一路,知道了羽生原姓趙,是江南人士,家住杭城,家里親戚廖落,父母早亡,但家中尚有兩位兄長。 羽生少小時被拐走,一路輾轉賣到了皖南。在皖南舉目無親,又聽不懂當地話,又不識字,也不曾出過遠門,同時下多數灶前床前閨閣女子一樣,不辯東西與南北,連本朝有多少郡省也一無所知。更被黑六這些地痞流氓死死盯著,處處受監視。常叫她恨不得自己是一只鶴,能振翅高飛還故鄉。 她呆在那三教九流之地數年,慢慢長了常識,常著眼與各方客人交談。才知道,故鄉杭城,從皖南走水路,只要一個月多。 但就是這個路程,卻也遠如千里。她便按奈下來,多多接客,擴展人脈,接觸底層各路人馬,私下積攢一些財物,謀定出逃。 終于一朝如愿。 迎面春風得心意,沿岸煙柳共畫橋。 到了家鄉,望見江南舊墻門,連羽生的臆癥似乎都好了許多。 兩個少年女子走在街上,當是不像話的。人人紛紛打量。 但她們在脂粉鋪受的冷眼和鄙夷比這些眼光厲害得多。因此四娘全不在意,也聽不懂吳越話,就全憑著少年心氣,只是興高采烈地左顧右盼。 羽生卻忽然有些憂郁,她攏緊自己的斗篷遮住臉,拉著崔四娘:“我們從另一條小道走。這里人多?!?/br> 崔四娘不明所以,只好慢慢跟著羽生往另一條路走。 江南的街巷九曲十八彎,小道悠長,兩邊靜謐,偶爾轉過一個拐角,就能看到一枝杏花從青瓦白墻斜出來,還帶著欲滴不滴的露。臺下石板石階縫里正長青苔,擠出小草。 杏花沾春雨,石階青青草。 崔四娘笑道:“這里真是美。羽生姊,你這么多年不曾回來,都還記得路嗎?” 羽生正癡癡看著,說:“記得。記得。我年年都記得?!?/br> 一路走,一路說著,迎面忽然走開一位老婦人。羽生忙背轉過身,等老婦人走過去了,她才回過身來,只是臉上卻已多了一行清淚。 崔四娘看羽生忽然落淚,不由驚道:“你怎么了?那位夫人是……?” 羽生搖搖頭,擦拭眼淚,說:“舊時鄰居?!?/br> 但接下來一路走去,羽生都是偶爾見人就遮面垂首避開,似乎一路奔逃至此,卻突然羞怯起來。 崔四娘不樂道:“羽生姊,你這是到底怎么了?” 羽生垂著修長的玉頸,半晌,道:“我怕人認出我來?!?/br> 小姑娘聽了,笑道:“怕什么?你這樣好的親人,卻失蹤數年,想來大家都是思念的?!?/br> 羽生嘆道:“我家門庭原是書香門第,我大哥二哥都是讀書人,我少小離家,如今卻以這樣的身份回來,恐怕是有辱門墻,怎么能大張旗鼓地叫人認出來?如今還是一路避開舊識,只悄悄到家探聽便是?!?/br> 四娘悶聲道:“這有什么羞辱?全怪那拐子混蛋,世道險惡,老鴇心黑。難道還怪得你?” 羽生摸摸她重新梳起的丫髻:“你還小?!?/br> 凝眸片刻,羽生又對她說:“………不管怎樣,四娘,我一定照諾會送你回桐里?!?/br> 崔四娘笑道:“羽生姊,你不是說你兩位兄長最疼你嗎?他們都是讀書人,你二哥又見多識廣,一定能知道怎么回桐里的?!?/br> 羽生沒有說話。似乎有些不安。一路無言地只往前走。 轉過一重又一重,一座深巷里的宅門現在眼前。朱漆新紅,銅鎖澄澄的黃燦燦,燈籠高掛,石階新新。一個青衣小廝在百無聊賴地打呵欠。 四娘笑道:“看,一看就知道是新修過的門。想來人家居住得正興旺。這便是你家嗎?” 羽生凝視許久,喃喃自語:“位置的確是在這。只是變了許多。似乎更富貴起來?!?/br> 四娘笑道:“家里富貴,這是好事呀?!本鸵鹕锨?。羽生卻遲遲不肯上前,突然怕起來,向崔四娘求道:“四娘,你幫我去問問?!?/br> 這是所有游子的一貫心病。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 崔四娘點點頭,上前詢問。 只是剛問了幾句,就聽見那青衣小廝不耐煩道:“去去去,什么趙家。多少年前就搬走了?!?/br> 羽生躲在一旁聽著,霎時如晴天霹靂,也不顧什么,一把跑了出去,捉住小廝的手臂,連聲問道:“搬走了?怎么搬走的?搬到哪去了?” 小廝也只有十四五歲,看到一個看起自己來比自己大了四、五歲的女人扯著自己問,眼里似乎死死盯著,也不由有些害怕,就說:“我怎么知道他們搬去哪里了。只聽說這趙姓人家有兄弟兩個并一個姊妹,后來聽說那個meimei病死了,只是也有人說那姊妹其實是給拐去了皖南的煙花地糟蹋了,當了粉頭。一時傳的沸沸揚揚,趙家兩個兄弟都是讀書人,上京趕考前出了這等丑事,有辱門庭,就趕忙地舉家搬走了?!?/br> 好一似霹靂當頭劈。羽生蹬蹬蹬連退三步,扶住了墻才穩住身子。她自從失蹤了,從未見過兄長與熟人。家鄉人是怎么知道她當了粉頭娼婦? 她回想起了一件事。 當年她被拐之后,被老鴇毒打折磨,三兩天一頓打,還找了黑六強暴了她。奄奄一息之際,為了活命,她最后還是不得不答應老鴇接客。 她雖然身子已破,但因生得貌美,老鴇還是要把她裝作處子梳攏。梳攏儀式辦得很是盛大,引來不少四方豪客。 掛牌接客之后,過了一個多月,忽然找上門一位杭州客人,指名道姓要點她,說是要聽鄉音。這位客人拋了不少銀子,只是也奇怪的很,他一聽羽生已經不是清官人,并且已經接客一個月多了,他便又連忙地走了。羽生連他的面也沒見著。 她一直以為兄長們這么多年是沒有找到她。原來……原來……羽生捂著胸口,臉色發白,目光飄忽??此@幅樣子,崔四娘嚇壞了,連聲喊道:“羽生姊,羽生姊,你怎么了?我們去醫館,我們去醫館!” 羽生拉住她的手,失魂落魄的說:“走!走……四娘,我們走?!?/br> 崔四娘扶住她:“去哪?去醫館嗎?” 四娘扶著她,慢慢遠離了驚疑不定的小廝,拐過了一個少人煙的巷子,羽生仍舊沒有回答。她閉著眼,又過了一會,才睜開眼,忽然又神情淡漠下來,只是臉色仍舊白得像一張紙。四娘聽見她一個字一個字說:“去桐里!我送你回去!” “可是聽說桐里離此路途迢迢,我們兩個女子孤身怎么去?何況我們錢財也不多了?!?/br> 羽生笑了笑,臉色蒼白,目光雪亮,四娘無端覺得她的眼光亮得可怕,只聽她說:“四娘,我們是娼婦,娼婦!碰到劫色,難道我們身上爬過的男人還少?不差這幾個。碰到劫財,全給了盜匪也行,大不了我們再伺候那幾個盜匪幾回,好謀得脫身。就是碰到拐子,大不了再被拐一回,再去一個新的脂粉院,再逃一回。若是實在身無分文,大不了一路干老本行,一路賣身,睡到桐里!” 崔四娘大吃一驚,死死盯著羽生的兩片淡紅的薄唇,不敢相信這樣的話是從她嘴里說出來的。還以為是她驚怒過度,又犯了臆癥。 羽生看到她吃驚的目光,竟然淡淡一笑,還是蒼白著一張臉,說:“吃驚嗎?都說佛家有頓悟,我現在才是悟了。人賤到極點,實在就沒有什么可怕的東西了。我們這樣千萬人唾棄,低賤到極點的娼門中人,已經是頂頂壞了的,還有什么可畏懼的呢?” ☆、第58章 人間路之娼門婦(八) ?“萋萋草,懸崖生,風老容顏雨摧身,霜來雪往對孤月......” 小梅半夢半醒中,聽見一縷縷入窗的歌聲。 這歌聲真冷。冷的就像月光。 她有點寒意,往被褥里鉆了鉆,迷迷糊糊地想。 此時夜已經非常深。就算是蜈蚣蕩這種地方,也慢慢安靜了。 崔眉扶著木窗,看著天上的孤月,也收了在安靜中顯得清晰起來的歌聲。 她始終記得那個晚上。 那時候,剛打定主意從杭城離開,她們的財物就被盜匪搶走了。不,那甚至還不是真的盜匪,就是幾個本地流氓,看她們是兩個小腳的獨身女子,跑也不跑不快,喊也喊不來人,就把她們拖到偏僻角落,輪流□□了她們,搶走了她們苦苦積累的財物,一個銅板都沒有留下。 唯一可慶幸的是,這些流氓還沒把她們拉去賣了。 須知市井之中,除乞兒到處流竄,還有惡少年結伙敲詐。更不必提草匪、打布賊、水老鴉、白龍掛等等。當世的這些賊匪乞丐,可是多數都兼做拐子的,不但劫財,而且劫人。劫了你的財,還把你順手就賣了。 窯子里,妓院里的女人們,黑市里待售的仆奴們,很大一部分就是這些人拐來的。 羽生想辦法去找一些活計??墒撬齻冊跓熁ㄖ仞B的除了伺候男人,什么都不會。 兩個來路不明,沒有男人陪伴的少年美貌女子,既不會女紅針線,也不會下廚理事,連洗衣服都不怎么熟練,幾乎是一無所會。 而問起來歷,則模糊其詞,路引也沒有,錢也沒有,什么證明身份的東西都沒有。 時下女人能做活計的地方,少的可憐。她們的疑點又這樣多,正經的人家壓根不肯要她們,連做丫頭侍女,人家都只恐她們是大戶人家的逃婢罪奴或是煙花之地混過的女人,絕不肯收留。 她們也打過乞討的念頭。 郊野行路,會有野獸、強盜。但在城市里乞討,不比郊野安全多少。 乞丐成群結隊,往往拜在團頭名下。團頭是丐籍,名義上也是乞丐,但是手下常聚數十乃至于數百、數千乞兒。團頭為他們提供夜里的安生之處,和乞討毫無所得時的一碗薄粥。但乞兒每每乞討所得,必上繳團頭一大份。如有不從,就可能被亂拳打死。 而市井中的乞丐團伙各有地盤,如果外來的單個乞丐不慎誤入,要么加入其中,要么被攆走或被打死在街頭。 官老爺可不管這些乞丐的死活。 很多因為災荒或者是失去土地而入城的農民,就這樣和本地的好吃懶做的浪蕩子弟一起,壯大了這些團頭的勢力。 乞丐們到了晚上(除了天寒地凍的時候),就隨處歇宿,如果遇到盜賊,就隨同行劫。因姓名不知,面目不識,分贓不多。就是盜賊被抓,乞丐們也能一哄而散,讓人無可奈何。同樣的,這些偷盜所得,也不能少了團頭的份。 長此以往,雖然乞兒大多依舊饑寒交迫,但很多團頭已經是家財萬貫了。 不少團頭還收集女乞丐和一些拐來的流□□子,開起窯子。這些乞丐女子梳洗干凈,裸身窩在臨街半開的洞中,搔首弄姿,有子弟經過,如果心搖意動,只要幾枚銅錢,就可挑選女子享樂。 嫖資盡歸團頭。這些女乞丐所得到的最大報酬,就是一個窩窩頭?;蛘邘淄胫?。根據攬客的多少,來決定一天能不能吃飽。 崔四娘聽到這,呸了一聲:“窯子!” 羽生也搖搖頭。哪怕是在青樓楚館的煙花行當里,窯子也是最下等最可怕的地方。但是,窯子也是這煙花行當里面開的最廣,分布最密集的?;旧夏膫€窮鄉僻壤都能有窯子。 畢竟高級一點的煙花地,還要挑一挑女人的質量,要費點錢養養她們。窯子就沒這么多講究了,只要提供一點吃的,保證這些女人不餓死就行了。 進了窯子里的女人,很快就能被作賤的不人不鬼,消耗得比尋常煙花地都快很多。窯子里常備麻布草席,就是為了能及時地把一個又一個發爛病而死的窯姐抬出去扔了。 她們兩個小腳的少年女子,來路不明,身無分文,又生的美貌,若是去乞討,等于是羊入虎口,十有*是要被賣到窯子去。 若是真進了窯子,那還不如當初不要逃。 崔四娘和羽生前幾天才接到了一些漿洗衣物的活,只是那點錢,加上她們典當衣物得來的錢,只堪堪住幾晚黑心的黑店!那黑店租給她們的只有一間柴房,一床破棉絮,棉絮里還有跳蚤爬動。 這間柴房還是和一個閑漢同??!她們裹一層爛褥子灰頭土臉地睡一邊,隔著小山似的柴堆,閑漢睡另一邊。 崔四娘氣得要和掌柜理論:“我們兩個女娥,同閑漢住,這像話么!” 掌柜是穿長衫的胖頭陀模樣,兩只綠豆眼亮得彷佛有光一樣。他說:“那閑漢也是給了錢的。給了錢就沒什么住不得?!彼蛑惚P,看也不看崔四娘一眼:“或是請小娘子移步他舍。只是這錢是不退的?!?/br> 崔四娘叉腰想罵,聽見不遠有茶客笑了一聲:“誰家有拋頭露面的女人?那寡婦既然敢出來,就別怕人戳脊梁骨?!?/br> 另一個茶客說:“張君,你家那女婢沒有路引,怕是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