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這就是在告訴林安,將消息說出去的人,就是張燦的母親,張太太了。 林安道:“原來如此?!比缓笠膊辉賳枏垹N其余的事情,只道,“你先回去罷。婉兒這幾日得了風寒,正在床上躺著。驟聞曾祖之事,病情越發加重,正高燒不止。需要躺上兩三日,方才能回去張家?!?/br> 張燦怔住。 林安不管他,繼續道:“對了,阿燦曾祖剛剛去世,阿燦可愿為你曾祖積福,教導無父無母的孤兒?我從京中來時,曾聽說圣上和太子皆聯系百姓。來到華安縣,又見街頭三四歲的棄兒尤其多,他們因不識禮數,沒有教養,長大后,除非另有機緣,都會變成一個個年長的乞兒。我愿自己出錢,建一處善堂,讓幼有所依,阿燦可愿每五日來一趟華安縣的善堂,教導他們讀書一日?” 張燦其實并不明白林安為何這樣說,可是林安既說了這話,還搬出了他剛剛去世的曾祖來,張燦就不能不答應了。 林安見張燦應了,又笑道:“既然你要為孝道而做善事。那么,倒是讓婉兒也同你一起來,她亦會讀書識字,女工一事,讓她去教善堂的女學生,好歹也做一回女夫子?!?/br> 張燦立時就答應了下來。他知道林安不放心林婉,可林安的要求并無不妥,且還打了孝道積福的名頭,他不想拒絕,也不愿意拒絕。 林安心中這才舒服了一些,也不讓張燦見林婉,只道再過兩三日,林婉病好了,就能回去為張家守孝,讓他莫急。然后就把張燦給打發走了。 張燦失魂落魄的離開。 林安卻是急急忙忙,讓獵戶把劉夫子夫婦當天就接了過來,于劉夫子和劉師娘認認真真說了一通,就讓林婉和林姝,認了劉夫子和劉師娘為義父義母。 林婉還不知發生了什么,就被林安叫了來,又當夜請了華安縣的縣城和劉夫子的兩位好友做了見證,行了認干親的禮,收了義父義母給的禮物。 待得第二日,劉夫子和劉師娘回了華陽縣,就以林婉義父義母的身份登了張家的門,祭拜過后,劉夫子和張老太爺、張老太爺說話,劉師娘就去了后院,和張太太開門見山,開始談話。 “我并不知道你們張家如何欺負我的婉兒了,”劉師娘道,“可是能把安哥兒氣成這個樣子,恨不得立時和張家和離,可見張家的的確確是做了對不住婉兒的事情。張太太,這些事情,從前我管不著,可是現在,婉兒做了我們家義女,這件事,我卻非管不可?!?/br> 張太太不意林安身為華安縣縣令,不能隨意離開華安縣,反倒把華陽縣頗有名氣的劉夫子夫婦給請了過來坐說客,而且還給了二人義父義母的身份,讓張太太根本不敢將這件事當做小事。 “劉太太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劉師娘直接斜眼看一眼張太太,“我有甚意思?我和安哥兒,只是想來告訴張家一聲,請您給婉兒安排一個靠近偏門的位置,安哥兒會另外給她陪嫁去守門,此后婉兒為你們張家守孝這一年里,婉兒的衣食嚼用,全都由安哥兒來管,你們張家,一文銀子都不必往婉兒的院子里送。等到一年以后,孝期滿了,婉兒的身子也調養好了,到時……” 劉師娘意味深長的看了張太太一眼,卻不肯把話說完。 張太太原本如同枯井的面色終于變了變:“既為張家守了孝,那就是張家的人,哪里還能再回去?” 劉師娘道:“左右守孝這一年,燦哥兒也甚么都不能做。且婉兒的身子,本就要調養上一年,一年后,婉兒為張家守完了孝,和離后,再歇上一段日子,正好改嫁?!?/br> 劉師娘其實真的不知道林婉是生了什么病。不過她原先也是大戶人家的姑娘,還是宅斗的犧牲品,先前聽林安一說,現在大略有數,過來逼問張太太,倒也合適的很。 張太太是真的沒想到林安還沒有死心,還想著讓林婉改嫁。她也好,張家其他人也好,只當有了張燦曾祖去世這一件事,林安是再不舍得,也不得不把林婉給送回來。至于和離一事,自然是權當做沒有發生過。 再有張燦之前回來時轉述的林安的話,張家只以為林安要故意讓張家難堪,警告他們要對林婉好一些,才做出的讓林婉晚幾日回張家,卻怎么也沒有料到,林安想得比他們還要清楚。 張家的確可以用一年時間拖住林婉。 可是同樣的,林婉因張家的緣故,身子本來就要休養一年十日。這個休養是在林家也好,還是在張家也好,其實都沒有太大差別。畢竟,就算林婉這會子就和離了,林婉還是要因為身體而等上一年。 “何必如此麻煩?”張太太勉強笑道,“之前的確是張家錯了,可是既然回了張家,又何必想著再回去?自來烈女不侍二夫,得了貞節牌坊的人家,人人都會高看一眼,可見女子二嫁,非賢惠女子所應為,林家如此……” 張太太的話還沒說完,劉師娘“啪的”將茶盞擱在桌子上,臉上的笑容倏地收起,起身整了整衣擺,面無表情道:“既張家如此態度,那也罷了,不若讓婉兒在林家守孝好了。張太太放心,安哥兒是讀書人,素來不信鬼神,不會介意把張家牌位擺在林家的?!毖劭磸執樕献兞俗?,劉師娘又笑道,“只是張太太這番貞潔烈女的說法,不知張太太的娘家人可知。還是說,張太太的兩個侄女先前改嫁時,張太太也是反對的?” 張太太登時被噎住,半晌說不出話來。 雖說古來就有貞潔烈女、一女不侍二夫的說法,但是大部分人都還是普通人,他們雖然會重男輕女,但也不至于真的不把女兒當人看,眼看著女兒守了寡,還是會在家中有錢的情形下,將女兒接回來再嫁。而朝廷的開國公主里,也有一位是三嫁三離,最后實在煩了,不樂意和男人過日子,干脆再不成親,自己學著開國皇帝,撿了個孩子當自己的兒子養,繼承了她的財產。 張太太那話說的本就不占理,再加上張太太娘家就有兩個親侄女改嫁,當下就被劉師娘抓住了話柄。 張太太有心不管,可是眼看著劉師娘真的要走,打算讓林婉在張家守孝,這才不得不急了,忙道:“劉太太說笑了,婉兒能回來,我們就很欣喜了,婉兒想住哪里,自然是要住哪里的?!?/br> 劉師娘卻不許張太太糊弄,直接問道:“是哪個院子?張太太且帶我過去瞧瞧,也好把家具甚么的,都給張家送過來。對了,一定要有個側門或角門,好讓婉兒帶來的人出入方面?!蹦┝伺聫執€不許,又道,“再說,這家具搬進搬出,定有不少人瞧見。想來張家,也不想讓人瞧見這些罷?!?/br> 畢竟,以林安如今的地位,身為官身,哪怕只是一個縣官,還是有可能一輩子升不上六品的官,那也比華陽縣諸多人家的身份要高得多,自有人愿意通過張家來巴結林安?,F下那些人還不知道*兩家可能和離的事情,對張家殷勤備至,但是一旦事情被捅了出來,張家哪里還能有這些風光? 這些事情,劉師娘看得懂,張太太也看得懂。 她長長的嘆了口氣,摸了摸自己發涼的手,最終也沒說甚么,帶了劉師娘,就把張家一個寬敞的院子。 院子外就是花園,院子里頭還有一個小魚池,養了兩株梅花,堂屋和正房也都明亮干凈。 這個院子雖然不靠近角門,但是好就好在其中有一條小道,正好直直通往一處角門。那個角門原先是一直鎖著的,現下張太太也把鑰匙給了劉師娘。 劉師娘把那院子看了一遭,收了鑰匙,又跟張太太說,明日會派人來送家具,還會找人來這院子里幾間正房的窗戶紙都換成玻璃,讓張太太莫要奇怪。 張太太面上的笑容都僵硬了起來。 劉師娘不管她,她把林安請她幫忙做的事情都做到了,不經意一抬頭,看張太太整個人都仿佛老了十歲,再思及張太太從前冬日里就怎么出門,常年喝著燕窩補藥,心中一嘆,終是在告辭的時候勸了一句。 “安哥兒并未告訴我婉兒是如何生的病,可是我活了這么大的年紀,多少也能猜到一些?!?/br> 見張太太臉色忽變,劉師娘嘆道,“安哥兒疼惜妹子,在備考鄉試的時候,還不忘拉拔燦哥兒,帶著燦哥兒一起讀書,讓燦哥兒一舉過了院試,成了秀才,如若你張家不弄出這些事情,將來燦哥兒要繼續考試,安哥兒又豈會不幫扶他?再說,張家數代單傳,真正親近的親戚少之又少,婉兒有一個當了官的哥哥,下面有一個就要說親的meimei,一個年紀雖小,但讀書有天賦的弟弟,安哥兒身邊還養著一個秦止的侄子……你張家若心正,婉兒的哥哥和弟弟meimei侄子,又豈會不幫著燦哥兒?” “你吃了苦頭,是你可憐,可是,婉兒是你兒媳,她孝你敬你,娘家看在她的面上愿意幫扶燦哥兒,卻不欠你或是張家。給你吃了苦頭的人,也不是婉兒,她和你一樣,都只是受害人而已?!眲熌飺u頭道,“你這般作為,又何苦來哉?” 到底并不相熟,劉師娘說罷,就離開了張家。 張太太先前還硬撐著,待劉師娘走了,一步一步,披著孝衣,走到臥室后,就讓從小跟著她的奶嬤嬤帶人出去。 奶嬤嬤剛剛從外面關了門,就聽到屋子里傳出隱隱壓抑的哭聲。 一聲一聲,催人心肝。 奶嬤嬤站在外面呆了半晌,亦哭了出來。 何苦來哉?何苦來哉…… 劉師娘離開張家,就去林安在華陽縣的府上,看了林婉原先在這里的擺設還有搬到這里的嫁妝,指了些素凈的家具擺設搬到了張家。因著她從林安家里回來的時候,帶了林婉常用的兩個丫鬟和兩個婆子,劉師娘就讓她們指揮著人把張家給林婉新挪出來的院子給歸置好。 如此一番,劉師娘才回到家中,松了口氣。 到現下,她才把林安的囑咐給完成,只等著兩日后,林婉回來。 林安卻不止安排了這些。 他先請劉夫子和劉師娘先上張家,給林婉單獨收拾出來一個院子住,接著就令人去給林婉和她的陪嫁置辦了幾身素色衣裳,買了上等的血燕窩等補品,還有林婉要吃的藥等等衣食住行之物,統統送去了張家,這才去了后院,將消息說給了林婉。 林婉立時怔住,好半晌才道:“這、這是怎的回事?” 林安說了他的猜測,將消息告知張燦祖母和曾祖母娘家人的,大約是張燦的母親。 “張燦雖沒有明說,但我觀他臉色,應當就是了?!?/br> 林婉沒想到是張燦的母親做了這件事情。心中細細思忖一番,回憶起張燦母親的身體,倒也不奇怪這件事了。 哥哥對她的身體反應那么大,張家幾個男人只一味道歉,卻不辯解,婆母又怎會不懷疑?一旦懷疑了,婆母身邊又有藥方在,多找幾個大夫問問,可不就想明白這其中緣故,然后心生怨懟,做了這等事情? 林婉一嘆,那也是張家活該。 “事已至此,孝字當頭,婉兒這次,是非回不可了?!蹦┝?,林安雖不知林婉心中到底是想回張家,還是不想回張家,都安慰道,“無論如何,都有哥哥在,莫怕?!?/br> 林婉怔了怔,埋在林安肩窩,失聲痛哭。 林婉還是回了張家。 當然,至少待在張家守孝期間,林婉并未像林安故意說的那樣吃葷——其實也并不必要,一些富貴人家,說是吃素,其實就是煮個面條,也是用雞湯去煮,如此一來,也算不得純粹吃素,況且還有林安送去的補品在,林婉的身子倒也無礙。 但林安還是不能完全放心,一面快馬加鞭,令人把在京中給林婉林姝找的兩個嬤嬤快些請回來,一面則提前在華安縣開了善堂。 原本這善堂按照林安的計劃,還要過上幾個月再開,可是眼看著林婉被接回張家,林安除了趕緊把善堂開起來,讓張燦和林婉一起因著善堂孝道來華安縣,此刻也想不到別的了,當下就把其他不重要的事務放下,開了第一家分別收無父無母的孤兒的善堂。 善堂分男女,凡入善堂者,無論是否父母真的在世,世上是否還有親人在,一入善堂,姓名皆改,還要簽下“承諾書”,入善堂者,此生的父母親人,就是善堂。善堂之外的人,與他們再不相干。 如此一番,原本一些看著縣太爺開的善堂里頭風光極好,還會有人去那里免費教人讀書識字,教人做女工,教人做木匠活之類的,心中想要把自己娃娃打扮打扮,送過去學幾年本事,再接回來的人,當下就怯意生起,不敢胡作非為。 林安的男女善堂分開。 男童善堂開在城郊,地方極大,里面還特特開了一塊地用來種地,每個人的住處,也不是普通的十幾二十人的大通鋪,而是七歲以上的,睡那種上.床下桌的,一個房間六個人的房間,七歲以下的,則六人一個房間,每個房間有一個十六歲上的成丁看著。 女童善堂和男童善堂相差無幾,只是林安因著私心,將善堂開在了離家不遠的地方,只等著張燦帶著林婉來,好方便去教人讀書。 二十日后,林安寫信給同窗,請來的兩個嬤嬤到了,他的兩家善堂也都開了起來。 林安當即令人去請張燦和林婉來兌現諾言。 ☆、第81章 被抱著的大狀元 林安派了人來請,還是用“孝”的名義來請,張家原本就心虛,見狀也只能由得張燦和林婉過去為死去的曾祖父“積?!?。 張燦一早就等在林婉院子外面。 自從林婉回來,除了在哭喪時見過面,林婉從來不讓他進院子看她。 張燦甚至覺得,林婉見都不肯見他,定然是恨他至極。 他在林婉院子外徘徊數次,可終究不敢強行進入,只等著林安來叫他們去華安縣,張燦這才鼓足勇氣,再一次等在院子外。 可林婉還是沒有見他,在院子里頭,就乘了轎,只等從轎子換做馬車時,露了一回面,上了馬車,就有消失了。 張燦失魂落魄地騎著馬在一旁跟著。他幾次和馬車里的林婉說話,林婉卻不曾答他,只一個小丫頭說少奶奶睡了,張燦明知林婉坐馬車時從來不會睡覺,那小丫頭明明是在騙他,可是他卻不敢追問,只等著出了城,他才喊了停車,把林婉的丫頭趕下馬車,自己坐了進去。 林婉果然沒有睡覺。只是看到他,也不曾笑,只微微點了點頭。 張燦顧不得其他,抓了林婉的手就道:“我都知道了。婉兒,我知道是我家里人不好,是他們害了你。我、我定會補償你的!” 林婉恍惚間露出一個笑容,輕聲道:“是么?那你要如何補償我?你的家人知道了,他們會允許你這樣補償我?” 張燦久不和林婉說話,見林婉肯搭理他,忙忙就道:“他們肯的!他們肯的!我、我其實本就與你說過,我心中唯有婉兒一人,只盼此生此世,只和婉兒相攜到老,中間再無他人?,F下我將這話說給了祖父他們聽,他們也都沒有說反對的話,可不就是肯了?婉兒,你放心,我再不會負你!” 林婉沉默下來。 張燦的話,她是信得。 張燦雖過于天真,但他自己說出口的話,卻從來都作數。 張燦既說了此生只要她一個,那林婉便信她。 可是林婉信張燦,卻不信張燦的父母家人。張家數代單傳,張燦的父母期盼孫子期盼的每日早晚,燒香拜佛,拜得都是送子觀音。 林婉原本嫁妝里沒有送子觀音,結果婆母知道了,等她回門回來,婆母就給她院子里也置了個小佛堂,放了送子觀音,讓她也每日早晚去拜。 可見張家是多么期盼孫子。 林婉搖了搖頭,只不說話。 張燦忙豎起手指,道:“你可還是不信我?我從前就立過毒誓的,若是負你,必遭天打雷劈,下輩子下下輩子只能投胎做畜生!你若不信我,我還能發誓!發更毒的誓!” “我自是信你的??墒?,我更信我哥哥?!绷滞窬従忛_口,一字一句,砸在張燦心頭,“哥哥既覺得你并非我的良配,那你就不是我的良配。哥哥要我和離,我便和離。既是哥哥說的話,那么,我全部都會去做?!?/br> 張燦正要張口解釋什么,就聽林婉有開口了。 “因為只有哥哥,才會如此盡心盡力的為她打算?!?/br> 張燦曾祖去世,和離書還未寫,林婉心知肚明,她那時是必然要回張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