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
“你祖父祖母身子也好得很,現在下地種田都沒的說。只你二叔三叔兩家,原先一直吵著分家,后來也是你當官的消息傳來,一大家子吵吵鬧鬧,可是誰也不提分家的事情了。至于你四叔……” 白遠臉上露出一個嘲弄的笑容:“你四叔雖然是讀書人,但是名聲不好,又沒有法子繼續科舉?,F下連下地種田都不如你二叔三叔,你二嬸三嬸整日介諷刺你四叔是吃閑飯的,可是把你那好祖母一頓好氣?!?/br> 林安腦袋里算了一遍,奇道:“我那四叔可是比我還大著六歲,可是說親了?” “呵!就他如今那模樣,哪家姑娘愿意嫁他?就算有小門小戶愿意賣女兒賺份彩禮錢的愿意嫁,也得你那祖母和四叔愿意才好!” 林安立刻明白,林信現下大約是高不成,低不就了。 “不過——”白遠忽然又拉長了聲音道,“不過你當了華安縣縣太爺的消息傳到村子里去,估計你們家又有被踏破家門了?!?/br> 雖然他們本村的人都知道林安和老宅的人關系勢如水火,林安根本不喜歡老宅的人??墒?,外人哪里知道? 只要去哄騙個鄰村的鄰村的鄰村的姑娘,再找個媒人好好說上一說,可不就能輕而易舉的把人給騙過來了? 到時候,就算那姑娘家知道了事實真相,難道他們還能以“縣太爺和你家不親近”的緣故,重新悔婚么? 須知越是鄉間,越是看重那些惡俗,對女子越是不公平。 林安聽明白了林家老宅的事情,微微皺了皺眉。 就算他和老宅的人長久不見,就算他們早早就分了家,可是在外人看來,他們仍舊是一家人。嫁給林信,就意味著有了一位縣太爺的“侄子”,這筆賬,又如何會不劃算? 可是要想阻止這件事,就必須要把林家老宅的事情一傳十,十傳百。這樣一來,林家老宅的惡事雖然被傳揚開來,但這其中,對林安的名聲,又怎會半點影響都無? 至少大家都知道林安是被迫許給一個叫秦止的獵戶的。 是不情愿的。 林安心中嘆了口氣,將事情放在心底,打算再琢磨一個主意。 白遠人都來了,林安自然是要好好款待這個發小的。當下也不急著讓白遠去給林婉診脈,只令人速速擺飯,拿了從林家村取來的葡萄酒出來,和白遠共飲。 白遠口腹之欲不是很重,但獨獨對這葡萄酒很是情有獨鐘,瞇著眼睛喝著很是高興。 林安決定等白遠走時,再給白遠送上六大壺的葡萄酒。 可惜他還沒機會把這個話說出來,三人吃完飯,白遠忽的就想起來他從家里帶來的藥丸和藥酒什么的,問林安要不要,要的話,看在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份上,他按照原價賣給林安。 林安:“……”還不如沒有這個青梅竹馬的情分,他好歹還能講個價! “到底要不要?” “……要!” 當然是要的。白遠因著年輕,醫術雖不如收養他的老大夫,可是在制藥丸,釀藥酒方面,卻是別有一番天賦,林安當然不會錯過。 如此一番,白遠把他帶來的雜七雜八的東西都賣了大戶,頗賺了些銀子,才被有些黑臉的林安拉著去給林婉診脈。 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再加上診脈就是要望聞問切,林安也沒弄那些紗帳什么的,只在林婉手腕上蓋了層手帕,還被白遠斜著眼睛看了一眼。 林婉和林姝都在等著。 白遠初時還沒當回事,只覺林安大概是護短的毛病發作,讓他給林婉開些調理身體的方子,可是一搭脈,才發覺有些不對勁。 再細看林婉臉色,問了林婉幾句話,才拿眼睛看林安:“沒甚大事,吃錯了藥而已。我再給她開個方子,吃上幾天就好了?!?/br> 林安心中一跳,淺笑道:“既這樣,我們先走?!弊屃滞窳宙嗨?。 等他和白遠快步走到前院,他才擰眉道:“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大妹說,那種藥,她并沒有喝多少?!?/br> 白遠道:“就是因為還沒喝多少,有的治,我才說給寫個方子,調理調理。要是喝的多了,我連方子都不給開!那等虎狼藥,我從前跟著爺爺在大戶人家也是見過的,一旦連著吃上幾個月,幾年,雖然女子比常人更易受孕,而且生下的孩子也大多是男子??墒欠幍呐哟蠖喽紩蹓垡欢?。若是換了身子不好的,說不得二三十歲就能去世。生下的孩子,也會因著這虎狼藥的影響,雖不影響男女行房的能力,可是若要得子,卻殊為不易?!?/br> 白遠這番話一出,林安臉色就難看了起來。 張家的情形,可不正是白遠所說的那種虎狼之藥的影響?張家主母向來短命,張家兒郎不易令女子有孕。然后再逼迫下一代的主母吃下這種藥,再生下不易有子的下一代,如此惡性循環,不知毀了多少人。 白遠雖是大夫,也不好細問這其中緣故,只安慰道:“你也莫要太過擔心。你大妹大約是對那藥不放心,吃的也不多。再加上她身體不錯,按照我給開的方子吃上一個月的藥,再多注意著些,半年之內不得行房,一年之內不得有孕,等過了這個時間,你大妹身子也就調養的差不多了?!?/br> 林安原本還煩著,聽白遠這么說,忽然道:“那你再給一個人診下脈?!?/br> 然后就令人把張燦給叫了進來。 張燦已經在衙門外面蹲了好幾天了。 林安雖然現下尤其厭煩他,可是二人畢竟同窗記載,又曾經是好友,林安又不知林婉心中究竟是怎么想的,事情到底沒敢做絕,也沒令人去趕他。只任由張燦在外面蹲著。 張燦被林家家仆叫進來時,臉上的笑容連遮掩都遮掩不住。 可是林安叫他進來,卻不是讓他把林婉接回去的。 “阿遠,你把我大妹的病,還有那等虎狼之藥,統統說給他聽?!?/br> 張家會因心疼張燦,知道張燦心中喜歡林婉,不舍得將張家的隱秘之事,告訴張燦。 可是林安卻不同。他自己妹子都被張家人給糟踐了,沒道理張燦還要一臉無辜,甚么都不知道。 白遠就面無表情的把林婉的診脈結果,和“吃錯”的藥,統統說給了張燦。 最后還道:“那等虎狼之藥,尋常人根本不敢開。就連藥鋪子里看了那方子,也決計不敢輕易開。想來你家里人就是知道這個,才不敢把方子拿給你媳婦兒,讓你媳婦兒自己去抓藥的?!?/br> 蓋因尋常人不懂藥,可是藥鋪子里的人卻知道里面的幾味藥,藥性極重,大夫輕易不會開這些。而藥鋪子也不愿意擔這個責任,因此一定會多問好幾遍,讓他們鋪子里的大夫確定了方子,才肯給拿藥。 張燦臉色“唰”的就慘白一片。 林安卻不肯放過他:“我從前只道你們家家風甚好,很少有人納妾。你求娶我大妹時,還立下誓言,三十之前無子才會納妾??墒乾F下看來,你們家的這等家風,怕根本不是為著嚴于律己,而是因著愧疚?!?/br> 張家男子在知道了自己的妻子為了給自己繁育后代,而生生折壽一二十年的時候,但凡不是鐵石心腸的人,心中都會有幾分愧疚??刹徽且蛑@份愧疚,張家人才會很少納妾? 因愧疚而潔身自好,張燦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對自己一直敬佩和羨慕的父母之間的感情,說甚么是好。 而且,他們張家,真的在一直做這等惡事? 真的在一代又一代的,犧牲毫不知情的女子的性命? 作為這其中的代價,他的祖輩,他的曾祖、他的祖父、他的父親,是否又知道,他們在犧牲了無辜妻子的一二十年的壽命后,他們張家的子孫后代,也會因此而受到影響,子孫鮮少? 那白遠方才可是說了,那虎狼之藥若是一代一代的傳下去,張家男子,遲早有什么都生不出來的時候。 這件事,張家又真的知道么? 張燦大受打擊,一時心神恍惚之下,竟搖搖欲墜。 林安原先還想讓白遠給張燦診脈,看張燦身體如何,是否還能救治??墒乾F下看張燦如此,就知道診脈一事,必然不可行??戳税走h一眼,白遠知道這些事情不好多聽,提著藥箱就出去了。 林安嘆道:“阿燦,你我同窗幾載。我在獄中危難之時,也是你伸手相助。我從來都感激你的恩惠??墒俏仪纺愕?,會用助你考科舉來還,并不是讓我大妹替我還。你接下來若肯苦讀,過上幾年,若劉夫子說時候到了,我依舊愿意助你繼續考舉人,可是……我大妹因此事身體受了影響一年之內不能行房,兩年之內不能有孕。怕是不能幫你張家早日繁育后代?!?/br> 張燦還有些發懵,怔怔的看向林安。 林安看張燦的確可憐??墒?,張燦再可憐,哪里有被張家犧牲的女子可憐?哪里有因為張燦,而要莫名其妙吃藥調養身體的林婉可憐? “你和我大妹的親事,還是就此作罷吧?!绷职步K是緩緩道,“你們和離罷?!?/br> 林安的最后一句話,說的格外堅決。 他雖沒有去問過林婉,可是在古代,長兄既為父,他便有這個權力,將林婉從張家要回來。 張燦似是終于回過神來,他大聲喊道:“不!不可能!你說一年不行房事,兩年之內不能讓婉兒有孕!這些我都答應!安哥兒,我說過會對她好的,先前是我沒有做到,可是我將來會做到的!安哥兒,你再信我一次,你再讓婉兒信我一次!” 聲音絕望而悲憤。 林安卻不肯因此心軟,道:“我知道你喜歡我大妹,可是,你既喜歡她,就該知道婚姻之事,從來都不是兩個男女之間的事情,而是兩個家族之間的事。我大妹兩年之內不能有孕,你能等,你曾祖、祖父、父親、母親,他們又可能等?可愿意等?就算他們因著你的哭求而同意,那我大妹回了張家,他們可會給我大妹好臉色看?我先前中了狀元,在京中任官之時,你的家人就敢給她喝那種虎狼之藥,若有一日,我在官場上遭遇不測,就算你口口聲聲愿意護著她,可是,你的家人呢?他們又會如何對待她?阿燦,你可曾想過這些?” ☆、第76章 很“賢惠”的大狀元 “阿燦,你可曾想過這些?” 林安的話猶如當頭一棒,將張燦打的頭腦發脹,竟不得語。 林安看著張燦的模樣,也沒有多說,只吩咐了家仆,讓人親自把張燦送回華陽縣的張家。 誰知張燦帶來的小廝道:“回林大人,咱們少爺是和老太爺一起來的?,F在就住在華安縣的別院。老太爺吩咐,不接到少奶奶,咱們就不回華陽縣。大人您讓人把咱們少爺送到別院就好了?!?/br> 林安不意張燦的祖父也來了,沉默片刻,才道:“那就把他送到別院。記住,見著人進別院了,再回來?!?/br> 這才把發怔的張燦送走。 林安還想留白遠幾日,哪知白遠見自己帶來的東西都賣給林安了,還都賣了個好價錢,手里有了銀子,當下心滿意足,見林安留他,也絲毫不理,只道:“現在天色還早著呢,安哥兒你讓你家小廝帶著我往熱鬧的街道走上一遭,我正好去逛一趟,買些東西,就直接回家了?!?/br> 聽白遠說完,林安就瞪他:“我可要在華安縣待三年的,輕易不能離開。你就不能在這里頑幾日,當陪陪我?” 甚么從小一起長大的?當真不是開玩笑? 白遠滿不在乎地揮手道:“反正你都在這了,我什么時候有藥酒或藥丸子要賣了,趕著驢車就來找你了,說不得一月就要見一次,這有甚好待的?走了走了,別送我啦!” 白遠走的相當瀟灑,林安頭疼的把人送出大門,才返回來。 說起來,白遠年紀和他差不多,只是白遠向來醉心醫術,用白遠的話來說,他的時間用在追求醫道和行醫上還不夠用,哪里還有時間用在娶妻生子上? 再加上白遠確實不開竅,又常常把上門去的媒婆給趕走,次數多了,也沒人給他介紹媳婦兒了。 林安有一次倒是去問白遠是不是也想找個男的,結果也被白遠給趕了出來,從此就不管白遠的事情了。 反正白遠才二十出頭,還年輕的很?,F下既不愿意找媳婦兒,那就過幾年再說好了。 林安想罷,就不再cao心白遠的事情,在月亮門處徘徊許久,才抬步進去。 因前一任的華安縣縣令有妻有子有女,因此縣衙后面的院落打理的很是漂亮,有秋千也有池塘假山,很是精致。 林安進去的時候,就見林姝正帶著兩個小的在池塘邊喂魚,林婉則坐在秋千架上,遠遠望著他們。 林安停頓了一下,就走到林婉身邊的秋千架上,擰眉看了一會,才坐在秋千上,側頭看了林婉一眼。 林婉看見哥哥就笑,笑容溫婉,人如其名。 林安登時就不知道該怎么開口了。 林婉這門婚事,是他當初決定的。當初他們因守孝三年,出孝后,林婉就十九歲了。這個年齡在古代是絕對的大齡。而且林安那時還顧忌著老宅那邊故意用林婉的婚事拿捏他,再加上林婉之前還結過一門親,后來推掉,這才不得不選了當時看起來很好的張家。 張燦和他是同窗,性子雖癡,可是也只在個別事情上如此,平日里機靈活潑,既肯用功學習,又愿意放下.身段,打理家中生意,脾氣又好。張家那時的誠意給的也足,既承諾了三十之前不納妾,又足足等了林婉一年多的時間,這才上門迎娶。 林安那時覺得,這門親事就算算不得最好,也能算的上乘。 可是誰料到林婉出嫁堪堪一年而已,張家就逼著林婉喝下那種虎狼之藥。 林安對林婉,很是愧疚。 林婉卻是先開口道:“哥哥想多了,張家待我,已經算是不錯的了。至于那種易孕的湯藥,婆母也說,她當年就是吃了幾年那種藥,才會有孕生子。我瞧著婆母的神態,怕是這件事是真的?!?/br> 林婉說的是實話。張家其實對她算是不錯的了。婆母雖然沒把張家的管家權給她,但是但凡她小院的事情,全都由她做主,吃飯也是除了晚飯是一大家子一起吃,早飯午飯,都由著林婉自己在小院里吃,平日里也不需要林婉立什么規矩,很是和善。 就連張燦曾祖、祖父和父親,對她也很和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