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
林安來回看了三次,便定下了這處小莊子。 莊子和田地有了,大部分零碎的嫁妝也有了,林安給林婉準備的鋪子也都找好,其中一處糧鋪、一處繡坊,兄妹兩個商量的,便讓林婉交給老陳去打理,剩下的四個鋪子,林婉暫時都租了出去,只收租子。 如此一番,四月初,林安兄妹出孝。 出孝后第十日,張家就開始和林家行六禮中的前五禮,待四月二十七,林婉的嫁妝一抬抬的開始吹拉彈唱的送往華陽縣的張家。 總共三十二抬嫁妝,三百畝田地,六個小鋪子,另外還有旁的東西,看得整個林家村和華陽縣的人都傻了。 還好他們不知道林安給了林婉一萬兩千兩壓箱銀的事情。 四月二十八,林安背著林婉,慢慢從家中走了出來。 林婉、林姝和林平還有秦茂皆哭得不能自已。 林姝和林平、秦茂一路把林婉送到外邊。 林安一面往外走,一面能察覺到林婉的淚珠滴到自己身上,一滴一滴,似是怎么剪都剪不斷一般。 林安心中亦難過,雙眼微紅,可還是道:“婉兒莫怕,有哥哥在?!?/br> 現在有他,將來也有他。雖然他們在這世上沒了父母,可是有他在,他便不會讓弟妹受委屈。 林婉抽噎一聲,喚道:“哥?!?/br> 林安應一聲。 林婉再喚,林安再應。 直到林安將林婉背到大門外,林婉最后叫了聲“哥哥”。 林安將人送到花轎里,看林婉坐定,又道:“婉兒莫怕?!?/br> 外頭喜娘催促幾句,林安不得不走,他一面放下簾子一面道:“哥哥會考中舉人的?!?/br> 他也不知林婉聽沒聽到,便只能站在外面,看著張燦滿面春風的給他深揖一禮。 該為難的新娘子還沒出來前就為難過了,林安心中難過,可還是面上帶笑的將人給送走了。 林姝捂著手帕哭,林平和秦茂兩人哭成一團,卻都笑不出來。 另一頭,林婉在花轎中卻是淚如雨下。 好在花轎里也放了濕手帕和胭脂水粉,林婉哭完,重新上了妝,這才不致到了張家,妝容全無。 三日后,林婉回門。 林安觀其顏色,又看張燦,見二人皆眉眼含情,這才安心。 林婉回門后,林家村的人正欲上林安家去問問林婉的嫁妝是怎么回事,杜氏也想著從林家摳出那么一星半點,給她姑娘當嫁妝時,林安早早就令人收拾了東西,將林姝、林平和秦茂都暫時放在劉夫子家,他自己則和獵戶,趕去州府州學。 到了州學,先遞上名字,交了束脩,見記錄之人問他是否在州學讀書,林安忙拒了。 那位太子殿下買下活字印刷的補償里,就有州府的一處五進大院和百畝良田,林安之前就令家仆來這里打掃,現下住進去倒是正好。 況且,獵戶還在,他住州學,獵戶住哪里? 倒不如辛苦些,每日往州學里跑的好。 等和獵戶一同回了家里,林安好好睡了一通,翌日早上醒來,才發覺獵戶竟是一宿沒睡,正支著手臂,側首看他。 林安正想說話,就聽獵戶先開口了。 “安哥兒給婉兒準備嫁妝,三哥給安哥兒準備嫁妝,可好?”獵戶翻個身,兩手按在床上,虛虛將林安環住,低聲道,“我們也成親,可好?” ☆、第57章 被懵住的小秀才 “我們也成親,可好?” 林安聽得這一句,便是心頭一跳。 然后就避開眼去,不堪獵戶。 獵戶卻不肯放過他,身子微微壓低,咬了林安鼻尖一口,見林安正眼看他,才又道:“我們也成親,可好?” 林安一連被問了兩次,終于不好再躲。 他道:“那三哥喜歡我么?有多喜歡?” 獵戶不意林安會問這個,卻還是認認真真地點了頭:“惟愿與你同寢同棺?!?/br> 換了旁人,誰都不行。 林安登時笑了開來,兩個小酒窩醉人的很。 “既然這樣,那我們成親與否,又有何異?”林安自己也是每日練拳的,雖然打不過獵戶,可力氣還是有的,伸手把獵戶給推到在床上,反過來虛虛壓著獵戶道,“你我現下便是同寢,將來……亦會同棺,成不成親,又有甚么區別?” 林安和原先的想法并無不同。 他喜歡獵戶,獵戶也喜歡他。他愿意和獵戶在一起。 甚至,如果僅僅是人言可畏,而不是律法的明文規定,林安都愿意“嫁”給獵戶。 可是,偏偏他們如今,既要面對人言,還要面對律法,甚至林安自己還要面臨前程的抉擇,林安便不愿意嫁,更不會嫁。 只是這個話他暫時還不會說出來在,只低聲道:“三哥,按律,男子嫁人者,為官不得過六品。而朝廷授官,向來是一甲狀元,授官進士及第正六品,一甲榜眼和探花,賜進士及第正七品,二甲授官正七品,三甲授官正八品。我若有幸得中一甲狀元,三哥,到時,我該如何?” 林安雖然覺得科舉三年一次,一次只取中一百到四百進士,這一次科舉是恩科,既是恩科,取中人數就會稍減。自己中狀元的面著實不大。更何況他現下連鄉試資格還沒拿到,但這也不妨礙他用這個嚇唬獵戶。 獵戶心中,小秀才自然什么都是好的。就算是中狀元千難萬難,獵戶心里,聽小秀才這么一說,卻也覺得小秀才有狀元之才,并未反駁,只沉默不語。 林安接著道:“我知曉三哥喜歡我,那么,三哥……能再多喜歡我一些么?三哥愿與我同寢同棺,我亦愿與三哥同寢同棺,可是,男妻難為,我不愿讓自己后悔一生?!?/br> “三哥,你,可明白?” 林安喜歡獵戶,獵戶亦喜歡林安。然而律法世情如此,林安喜歡獵戶是不假,卻也不愿意因著對獵戶的喜歡,而放棄現下的生活和將來有可能的地位和野心。 他或許做不了翱翔于天際的雄鷹,卻也絕不肯做關在籠子里的金絲雀,彷徨自得,諂媚討好,沒有自我。 獵戶沉默良久,才出聲道:“不成親,你會跑?!鳖D了頓,又道,“外面很大,很好,人很多,比我更好者只多不少。且,你與我不同,并不是天生喜歡男子,若有人設計你,以子嗣要挾……” “安哥兒,我不放心?!?/br> 很不放心。 他的小秀才,哪哪都是好的。 若有人看中了他的小秀才,花言巧語相哄騙,他又該如何? 獵戶自家人知道自家事。他于林安而言,雖說是恩人,卻是以婚事相要挾的恩人。林安在遇到他之前,只知讀書上進,并未動試過情之一字。二人初初相處時,獵戶觀其言行,就知曉林安和他不同,不是天生就喜歡男子。且他也曾聽村子里的有心人挑撥過,安哥兒從前那么努力,都是要為了給母親請誥命,娶賢妻,繁衍子嗣……獵戶就算明知對方是在挑撥,可是挑撥的事情,卻也像是刀尖兒似的,扎在了他心頭。 “三哥只有你,”獵戶伸手撫著少年的臉頰,“可是,你心中,卻不止三哥一人。安哥兒,三哥心中,從不曾安心?!?/br> 這個意思,便是不會放棄成親的了。 林安驀地起身,穿好衣服,便出了門。 去州學。 獵戶默默地跟在林安身后。 雖然一夜不曾睡,但他精神尚好,跟在林安,倒也不覺得疲憊。 只是州學畢竟還是有州學的規矩,州學的學堂里,素來只允許州學考過秀才功名的人進入,獵戶雖然跟著林安,卻也只能去學堂旁邊的屋子里等著。 而在那個屋子里等著的,大多是那些學子的小廝仆役。 “林秀才,您往這邊走?!敝輰W的小廝都是鼻孔朝天的,對著林安還算客氣,可是看向獵戶時……雖覺這獵戶的形容衣著,并不想小廝,可他還是昂著頭道,“至于這一位……跟我過來去仆役房待著!” 林安本欲向學堂走去,聽得這一句,立刻駐足,黑著臉道:“他不是仆役,是我的家人?!?/br> 小廝忙忙道歉,心下卻想,怎么可能不是下人?方才跟的那么緊,雙眼只盯著林秀才看,生怕林秀才有一絲一毫的不高興,不是想要討好主子的下人,又是甚么? 林安不愿來州學的第一日就跟人吵架,轉過頭,看著獵戶,黑著臉道:“你回去?,F在,立刻!” 州學素來嚴謹,尤其是今年開了恩科,過了提學官巡考的考生,就可以參加八月份的鄉試,州學哪里會不緊張? 因此除了有功名的秀才和家仆,旁人是一概不許在州學胡亂闖的。 而秀才可以在州學內隨意走動,家仆卻不可。 林安雖然生氣今早的事情,可是卻也不愿意獵戶因此而受這樣的委屈。 見獵戶不說話,只睜著一雙黑漆漆的眸子看他,林安吸了口氣,才又道:“你不是喜歡打獵?我聽說,州學后面就有山林,平常人交上三十文銀子便可進去打獵,打獵到什么都可以拿著離開。你不若去那里消磨時間?!?/br> 林安說罷,獵戶還是不肯走,只硬邦邦地道:“我去仆役房?!?/br> 林安哼了一聲,把林婉給他繡的包袱從獵戶身上搶了下來,惱道:“不許去!你要去那里,以后都別和我說話了!” 這個威脅其實很沒有力量,可偏偏獵戶聽了,擰眉沉思片刻,卻答應了下來。 “三哥不去,那你一人……”要小心。 可惜林安得了答案,就不肯再聽他說話,轉身便走。 州學管理嚴格,獵戶也不好去里面尋林安,在原地站了一會,待看不到林安的背影了,方才離開。 他想著,林安雖然生氣,可林安素來氣來得快,走得也快。等他再多說些話,多陪林安些時候,林安便不惱他了。 卻不料,林安這次氣得很是厲害。 他心中有氣,可更加明白讀書的事情刻不容緩——如今已經五月初,七月份提學官回來州學舉行下半年的巡考,秀才考過這個巡考,取得一、二等名次者,才能參加八月份的鄉試。他并沒有多少時間浪費。 林安要在州學從早晨學到傍晚,待回家后,又要取了蠟燭,繼續讀上一個時辰的書,才會休息。 翌日寅時,就要起床繼續讀書,待辰正時,則要到州學讀書。 如此一來,獵戶和林安的相處時間都少了許多。 獵戶有心說些什么,奈何林安這段日子心思都放在了讀書上,就是晚上睡覺,口中也喃喃低語,背誦四書五經。獵戶見此,甚么都說不出來。 州學旬日放一天假。只是眼看巡考和鄉試在即,州學的學生俱都埋頭苦讀,就是放假的那一天,也都要在州學里度過。 林安雖然放假那天不去州學,可也不會閑著。 一來劉夫子曾經替他引薦了自己曾經的同窗,那位同窗是考中進士的,他年前就看了林安的文章,又聽劉夫子說過林安過目不忘的本事,自然愿意錦上添花,伸手提攜,常常叫林安到家中,指點他的詩詞和策論;二來林安的弟妹俱都還在華陽縣。林安每旬放一天假,常常是一天去請教劉夫子的同窗,下旬的那一天假,就會回到華陽縣,去劉夫子家見過劉夫子和林姝、林平、秦茂,除此外,還不忘把張燦和林婉叫來,生怕林婉過得不習慣。 一時間,林安根本不曾有時間和獵戶再詳談婚娶一事。 獵戶或許是知曉林安的態度,試過幾次后,也便不再提及那件事情。只是沉默的幫林安和自己打理生意,請了最好的廚子,每日給林安補身子,偶爾才會去打獵。 二人明明夜間會睡在一張床上,可互相說的話,卻越來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