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獵戶走的時候,是九月初,一轉眼到了臘月初八,冬日的第一場雪都下了。 可是獵戶還沒有回來。 林安掰著手指頭算了半天日子,也只能放棄。 古代不是他曾經生活的現代,沒有電話手機,通信也不方便。如果不是獵戶曾經在軍中生活,又有個當將軍的哥哥,獵戶也做不到隔三差五的寄信給他。 可是即便如此,獵戶也有十日沒有寄信回來了。 林安滿腹憂愁地在院子里轉了半晌,最后也只得放棄,愣是逼著自己回去看書。 雖然獵戶很在乎他,可是,對曾經的軍中生活,獵戶對林安說得其實并不多。甚至連他親生兄長的名字,獵戶都不曾說過。 而林安在有些事情上,又不怎么喜歡追根究底,因此直到現在,他才突然發現,如果獵戶真的獨個兒跑了,或是出了什么事情,他連想法子聯系獵戶曾經的友人和兄長,去找獵戶都找不到。 林安提起筆,又重新擱下。 他想了想,又覺不對。他并不是一個都不認識的。至少,在隔壁還住著個秦修然……雖然二人根本沒有共同語言,互相都看不太慣,但是獵戶走之前,大約也是想著讓他有事去尋秦修然吧? 林安微微搖頭,只覺自己發傻太過。 復又提筆,按照上一次鄉試的策論題目,靜心打下策論草稿。 翌日,花了一整日時間,將策論初稿寫完,后日上午,將策論初稿完善補充好,后日下午,將策論謄寫完畢,晾干,等到了第二天,去縣城見劉夫子時,把他寫了三天的策論給劉夫子送了過去。 劉夫子將林安的策論來回看了三遍,眼睛都亮了起來! 他這個弟子,雖然在科考的詩詞方面表現僅僅是平平,并不算突出,但是四書五經背得滾瓜亂熟,策論寫得既有新意,又站得住腳。這兩年多來,雖然一直在鄉間守孝,可林安的功課也一直沒有放下,比之從前還帶有的一些幼稚的想法,如今也漸漸成熟起來。 劉夫子甚至有一種感覺,如果林安在鄉試時表現的好,那次的詩詞考試不算難得話,林安就是考中鄉試的頭名,得中解元,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雖然會試的頭名會元和殿試的前三甲,劉夫子心中雖有希望,但終究不太敢想,可這也足夠劉夫子心潮澎湃了。 試想,科舉難考,林安到明年鄉試時,才僅僅十九歲而已。一個不到二十歲的解元,可不是足夠劉夫子高興的? 不過劉夫子雖然心中有所期盼,但他也沒有立刻說出這件事,讓林安放下心來,不再努力準備接下來的功課。 劉夫子捋了捋小胡子,半句不提解元一事,只對著林安寫了三天的策論評析良久,然后讓林安記下不足之處,就讓林安回去,按照鄉試時的考試時間,以每篇策論三日的時間,將上上次和再往前的一共四次鄉試的策論題目,全都寫出來,在年前拿過來給他。寫策論期間,不得翻書。 林安微微遲疑。 策論并不好寫,尤其是這種鄉試考試的策論題目極難,林安剛剛開始認真寫,每寫一篇,就要花三日時間。這樣寫下來四篇的話,中間還可能有旁的事情耽擱,林安就會花上至少半個月十日。 半個月后,就是臘月底了。 過年的準備,自有林婉看著家仆去置辦,可是,獵戶還沒有回來。 林安因獵戶未歸,心中始終不寧。他甚至在想,如果到了臘月二十,獵戶還沒回來,他就把林婉他們托付給劉夫子,自己往北走上一走,說不得能迎一迎獵戶。 誰知他這些想法還未說出,劉夫子就已經看出了林安的想法,直接將他痛罵一頓。 “你去迎他?你怎么迎他?你自己的身子,自己還不清楚么?十五日水牢之災,大夫是怎么說的?你以后,決不可再輕易受凍,否則體/內寒氣只會越來越嚴重,將來后果不堪設想!大冬天的,地上還有積雪,你怎么去迎他? 退一步說,就算你身子無礙,你去哪里請鏢師在冬日里不在家過年,讓他們護送你北去?若不請鏢師,單憑你手無縛雞之力的身子,遇到個山賊,你要如何?婉兒和姝兒要如何?平哥兒又當如何?你要明白,你的弟妹幾個,現下能依靠的,唯有你而已!一旦你出了事情,你真以為,婉兒的婚事還能保得???即便張燦素來癡心,張家看到你家里那些糟心的親戚,也最多會幫著照看他們幾人,絕不可能再娶婉兒!” 林安被罵得抬不起頭來。 劉夫子卻還不放過他:“你素來重情重信,這并無不好??墒?,安哥兒,這世上除了夫夫之情,還有手足之情,切莫顧此失彼,因一個秦止,害了你的弟妹才好?!?/br> 林安心中,何嘗不知這個道理?可是,他心中明白是一回事,讓他自己做決定,不去管依舊沒有回來、更沒有傳信回來的獵戶,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現下被劉夫子這么一罵,他反而更清醒了一些。 深揖一禮,林安道:“多謝師父提醒,林安,明白了?!?/br> 劉夫子罵完林安,心中對那獵戶仍舊有芥蒂,欲要再說甚么,可是看林安面帶愧疚的模樣,終于將那些話憋回肚中,只道:“你盡量在臘月二十六之前,把那四篇策論全都寫完,送到我這里來。為師這些年雖從未放棄讀書一事,可終究功名不顯,不曾親自參加過鄉試和會試。待你把策論都送了,為師便會親自跑一趟州府,將你的五篇策論都交給為師的一位好友,讓他幫你寫信指導。待明年四月你出了孝,把婉兒送出門子,去州學后,定要記得去為師的好友那里,他自會教導你一些州學不會教的東西?!T了,你去后面,看看你師娘為婉兒準備的嫁妝吧。雖然還不夠,但也不少了。你看若是有什么還需要添得,都寫下來告訴你師娘?!?/br> 至于他的那位好友是否會無緣無故的幫林安……劉夫子拿著林安手中的策論,便已然胸有成竹。 林安心中越發愧疚。 劉夫子一心想著他的考試一事,劉師娘更是辛辛苦苦為了他的妹子準備嫁妝。而他自己,卻在朝廷開了恩科的大好機會下,不思讀書,只顧著兒女情長事……雖然他從不覺得喜歡獵戶是一件錯事,可是眼下看來,他似乎是必須把讀書放在獵戶之上。 林安從劉夫子家中出來,去巡視了食肆和書坊后,便走上一家茶樓,在二樓看了一圈,見無空座,正要離開,就被眼尖的店小二帶著,去和一個白面書生拼桌。 林安不習慣拼桌一事,正欲拒絕,就見那白面書生沖他微微一笑,抬手向對面的座位示意。 林安拱手一謝,便坐了下來。 此刻正是下半晌,茶樓里的說書先生剛好說完一節故事,拍了驚堂木,下去休息了。 茶樓里的人們便都聊了開來。 “你們知道么?咱們這個新來的縣太爺,可是不得了的很??!”一個長相賊眉鼠眼的人,忽然對著同桌的人擠眉弄眼道。 他說話的聲音不算大??上Я职菜麄冋谒麄兏舯?,正好把那人的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了不得?什么了不得?他不是被左遷來的?”同桌的一人頗為不屑,“一個被貶官貶到這里的人,有什么了不得的?” “嘿!你這就錯了,我說的,可不是這個了不得!”那賊眉鼠眼的人繼續道,“我說的了不得,是那位縣太爺啊,他曾經是嫁過人的!嫁過人的懂不懂?聽說,還是嫁了個商戶。后來考中進士,才求了休書,跑去當官的!” 林安聽得眉心一皺。 “嫁過人的?”另一人笑得猥瑣下流,“那不就是說,咱們這位縣太爺,其實就是個兔爺兒?小倌兒?哈!我可聽說了,那縣太爺可是長得白凈好看,他先前跟著的那個男人,怎么舍得把他給放出來?禍害旁人?” 賊眉鼠眼那人道:“這你就不懂了吧?一般人家,就算家里的男妻有了功名,他們為了壓制男妻,不讓男妻有出頭的日子,也不會把人給休了。最多會關在家里看著。聽說那位縣太爺之前嫁的商戶,對他很是不好。既然不好,他們又怎么可能輕易放他離開?依我看啊,肯定是縣太爺仗著自己長得好看,又傍上了旁的有權有勢的人,這才惹得縣太爺曾經嫁的那家商戶,不得不把人給放了!” 那人同桌之人,皆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林安眉心皺的更加厲害。 等到有人突然掀翻了那賊眉鼠眼的人的那張桌子,壓著那幾人打了起來的時候,林安眉心不皺了,嘴角開始抽。 他就說這個故事聽著耳熟。 做官,商戶,休夫……這不正是秦修然和他那位男妻的事情么? 難怪他在鄉間見到秦修然的次數越來越少,想來,秦修然已經知道了縣太爺的身份,早就跑到縣城里來了。 秦修然在茶樓公然打人,可茶樓為著聲譽,把人給拉開后,直接息事寧人,沒讓人去報官。那賊眉鼠眼之人和他的朋友,大約也知道自己說的話不能讓縣衙里的人聽到,“呸呸”幾聲,晦氣地離開。 而秦修然自己,則坐到了林安他們這一桌的空余的位置上。 林安微一挑眉,就見同桌的那個一直悠然喝茶的白面書生,突然站了起來,擱下銅板,轉身便走。 秦修然“霍的”一聲站了起來,悶不吭聲地跟了上去。 林安:“……”不會是他想的那樣吧? 片刻后,林安就從樓上,看到了走出茶樓,在街上一前一后走著的白面書生和秦修然。 林安:“……” 發現秦修然的秘密,并沒有給林安帶來什么好處。 當然,他也沒有想要用這件事做甚么。 只是林安終究放心不下獵戶,他去了獵戶請鏢師的鏢局,問過他們之后,便高價請他們往北邊幾個驛站去尋人。 鏢局也擔心自己派出去的人手,再加上又有錢可賺,當然樂意去。只是他們也只答應尋到臘月二十七,再往后,若是還收不到消息,他們也不會接著再尋。畢竟,他們也是想要在家中過年的。 林安無法,只好答應。 接下來的日子,林安安心待在家中寫策論。 臘月二十六,林安寫完四篇策論,交給劉夫子。 臘月二十八,鏢局的人回來,告訴林安,他們在附近的驛站和鏢局的人有可能停留的客棧都詢問過了,并未找到秦止他們。 臘月二十九,林安把張燦趕回家過年,讓他正月初三回來繼續讀書。 臘月三十。 林安已經接連兩天沒有睡好覺了。 他在村口站了一天,也沒有等到人。 林婉不放心他,雖然是披著虎皮大裘,但吹上這么一天的冷風,也夠林安受得了。 林安回來后,被林婉灌了一大碗的姜湯,然后一家人吃了頓“團圓飯”,陪著林平和秦茂在院子外點了煙花玩。 林安陪著玩了一通,看兩小要睡不睡,就趕著兩小和林婉林姝都去睡覺。 “我來守歲就好,都回去罷?!?/br> 林婉不太放心兄長,可是兩小和林姝也需要她照顧,她囑咐兄長幾句,方離開。 林安見弟妹都離開,這才收了臉上的笑。 守歲是守到子時便可。 眼看子時已過,各家的鞭炮都放完,林安慢慢往外踱步。 林二、林三跟在林安后面,不敢吭聲。 林安今晚喝了些酒,微醺。 他也不知怎么回事,又走到了村口處。 林安吹了會風,才發覺自己跑的有點遠。 自嘲一笑,正欲離開,卻聽到一陣疾馳而來的馬蹄聲。 林安登時心跳如鼓。 馬蹄聲越來越近,林安拿著燈籠,站在村口,踮著腳看去。 林安看著前面的一馬一人,想要開口去問,來人是不是獵戶,可是張了張嘴,卻根本發不出聲來。 不過,他很快就知道了。 那最前面的馬經過他面前時,馬上的人微微一彎身,就把林安拽到了馬上。 他的懷里。 ☆、第54章 要敷冰的小秀才 林安遠遠看著那人,就覺應是獵戶。 可得等到那人把他一把拽上了馬,他又生怕不是,一手拎著燈籠,一手拽著那人的衣襟,下意識地探過頭去,鼻子微動,似是要嗅一嗅那人身上的味道。 獵戶一手攬著小秀才的腰,見狀悶悶地笑了出來,胸口處亦是一陣激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