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因此這兩三年里,林信空有童生的名頭,竟一次都沒有把保人找齊,參加過院試。 而那些原本覬覦林老漢一家錢財的人,也開始主動出手,勾著在林家不太受重視、又因家中不需親自種田而無所事事的林老二和林老三,讓他們慢慢喜歡并迷上賭博一事。 等到債主追上門的時候,林老漢和杜氏才知道兩個兒子做了什么樣的糊涂事。 可是那又如何呢? 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可是兩個兒子欠的銀子,還是要還的。 因此他們只好快馬加鞭的把華安縣的房子和地都賣了,還了林老二和林老三欠的債后,就風風火火的帶著一大家子回鄉了。 林老漢和杜氏還在做夢。他們總想著,等他們的兩個大兒子離開了那些“豬朋狗友”,或許就不會再去賭博。等他們好好打罵一番,林老二和林老三大約就會像從前那樣——或許會蠢笨呆愣了些,或許會有些小賭,但是絕不會像在華安縣那樣賭的他們不得不賣房還債。 至于林老漢和杜氏一家一回來,就要讓林安兄妹幾個去“請安”,卻是有了旁的想法。 林信的保人始終找不到,林老漢和杜氏也不是傻得,他們總能察覺到是林安的緣故,林信才遲遲找不到保人,考不了科舉。 因此,林老漢和杜氏,便打算釜底抽薪,狠狠攥住林安的一個把柄。 有什么把柄,比林安心中疼愛的妹子,更加令人安心的呢? 杜氏這一次,是直接帶了娘家三十歲的侄孫一起來的。 這其中為的是什么,顯而易見。 林安登時板了臉,面無表情。 老陳低頭,不敢說話。 過了許久,林安才緩緩開口:“走罷,去見見我的好祖父、好祖母?!?/br> 老陳道:“那兩位姑娘……” “她們?冬日寒冷,二人都得了風寒,病重臥床,可憐二人一片孝心,只能由我帶過去了?!?/br> 只是不知,他的一片“孝心”,林家人承受不承受得住了。 ☆、第51章 很厚道的小秀才 林安不但不肯帶林婉林姝去林家老宅,就連林平,他都舍不得帶。 好在林平這個時候還在顧夫子的學堂讀書,林安只要順帶說上一句,林老漢一家便無法可想。 到了林家老宅,林老漢一行人都坐在堂屋里,林安四下一看,就連林老漢一家從華安縣帶回來的家仆都在。唯獨沒有那個杜氏三十歲的好侄孫。 林安提著兩個紙包,進門就拜。 孝字當頭,即便是分了家,林老漢和杜氏依舊是林安的祖父祖母,幾個叔嬸小姑,依舊是他的長輩。 林安即便是為了名聲,也不可能不拜。 林老漢和杜氏等人看到林安進門就拜,神色卻很不好看。 原因無他,他們使人去告訴林安的家仆,讓林安和大丫二丫平哥兒一起來拜他們,而原本應該來的四個人里,卻只來了一個林安。 他們原本想要故意拿捏的林大丫,甚至是作為后備考慮的林二丫,兩個女孩兒,統統沒來。 林老漢仗著自己大家長的身份,冷哼一聲,不肯言語。 杜氏冷哼一聲,正要為難林安,想讓林安多跪一會,就見林安自己站了起來。 杜氏心中有氣,諷刺道:“這么久沒見自己家的長輩,才跪那么一會子,就自己站了起來。像你這樣不孝的人,咱們就是去官府告你,也定能給你治個不孝的罪名,讓你這輩子名聲盡毀,我看你還怎么……”考科舉! 可惜杜氏的話還沒說完,林安便出聲了。 “祖母若當真有心,盡可去告?!绷职参⑽⒁恍?,看著杜氏不可置信的神色,又道,“只是祖母萬萬要想好,不要等您告了之后,反而承擔不起這個結果?!?/br> 杜氏怒道:“如何承擔不起?不就是告了一個不孝順的孫子?我有兒有孫,孫子不止你一個,會讀書的也不只是你一個,我如何承擔不起這個結果?” 林信坐在一旁,想要攔著杜氏,可是杜氏怒火在心,根本攔不住,林信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杜氏按照林信想要的局面繼續走。 林安笑意更深:“因為如果祖母一旦告贏了,林安沒了功名,便再無退路。光腳的又豈會怕穿鞋的?到時,林安縱使是拼著自己一無所有,也定要在座各位,全都不好過!” 林家眾人皆是一驚。 林老漢更是重重的拍了下桌子,怒火滔天:“畜生!有你這樣跟長輩說話,故意威脅長輩的?你爹是個木頭性子,你娘也老實,怎么就生出了你這個忤逆威脅長輩的畜生!” 林老漢說著,又重重地拍了下桌子,震得桌子上的杯子直晃。 林老漢氣上心頭,直接拿著裝著熱水的茶杯往林安頭上砸! “畜生!畜生!你自己不孝,還不讓你四叔孝順,連你四叔的功名前程都要毀去,這世上,怎么會有你這樣的畜生?” 林老漢連連罵道,手上不斷的把桌上幾只茶杯都往林安頭上砸去。 林安自然不會等著被砸。他這兩年身體鍛煉的不錯,又跟著獵戶學了拳法,真要打起架來可能還是贏不了,但是至少躲幾個茶杯還是沒問題的。 林安面無表情地躲過茶杯,直接道:“祖父您可想清楚了,您和祖母、二叔、三叔、四叔和幾個嬸子,若是還敢打我們兄妹幾個的主意,或是插手我們的婚事,只要林安一日不死,一日便會盡我所能,報復整個林家!祖父,您萬萬要想清楚了!” 林老漢氣得手都開始發顫:“想清楚?想清楚什么?難不成你這畜生一個不如意了,還打算把你的祖父祖母。叔叔嬸嬸弟弟meimei,全都給殺了不成?” 其余人或罵或勸。 “安哥兒快別說了,你一個讀圣賢書的晚輩,怎么能對長輩說出這種話?你要再說這話,你祖父祖母要真去縣衙告你,奪你功名,也不是不可能的?!?/br> “就是就是,要是你這功名能讓出來,給你四叔,讓了也就讓了??墒沁@功名沒法子讓,你就好好頂著這功名,切莫熱鬧你祖父祖母了?!?/br> “孝字最大??!” …… 林安雙目直直地看向林老漢,看也不看旁人。 “我將來,會不會真的一個不如意,害死旁人,我并不知??墒俏抑赖氖?,我的娘親,就是被在座的各位所逼死的?!?/br> 林安看著瞪大雙眸震驚又隱含一絲內疚的林家一家,緩緩開口,“自先母嫁入林家之后,整整十七年時間,走出家門的次數,一直巴掌都數的出來,足以見得林家是因先母沒有娘家,故意幽禁先母,把她幽禁家中,當做奴仆使喚,而不是當做普通鄉間媳婦兒;且先母生前每日都在刺繡,刺繡所得銀錢,先母一文未得,在先母死后,我兄妹四人亦未曾因此從祖父祖母那里拿到先母刺繡十七年,所應得銀錢。由此足以看出,林家的的確確是在私自幽禁先母。先母乃良家子,林家如此待她,一旦告上公堂,林家便再無翻身可能!” 非法幽禁平民百姓,并利用幽禁的平民百姓賺錢,即便是在古代,也是要判刑的。 雖然這時候的大部分女子都被洗/腦,又或者是為了生存和所謂的孝道而不得不放下一切,不能去告,可這并不意味著,一旦去告,縣衙不會判刑。 林老漢和杜氏,還有林老二、林老三夫婦皆是一愣,眼中似有恐懼。 林信卻大聲斥道:“安哥兒你的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難道不知道親親得相首匿?卑者輕易不能狀告尊者。你就算要大逆不道,不顧孝道,跑去告我們,你以為官府就會聽了你的話?當真要罰我們?” 林信輕蔑的看了林安一眼。 他可是打聽過了,之前那個和林安串通,害得他被打了板子的白謹,早就已經離開縣衙了!而現在這個縣太爺,還是換了兩茬,才來了沒多長時間的,根本不可能和林安有什么交集! 更何況朝廷向來是孝道為先,林安為了母親去告狀是應當,可是,林安為了母親,去狀告自己的祖父母和叔嬸一家,這就是不行的了。 即便縣衙不會因此去判林安的過錯,林安也不會免了一頓責罰——原因也很簡單,林安只要敢去告自己的長輩,且還不是叛國罪那等大是大非之事,那就是不孝了! 林家老宅一群人齊齊精神抖擻了起來,紛紛稱贊林信機智,責罵林安不孝,讀書都讀傻了。 林安豈會真的傻? 他直接冷笑道:“林安身為孫兒和侄兒,自然不好去親自狀告諸位?!币娎险娙她R齊松了口氣,林安又道,“可是,先母的娘家人,他們卻可以理直氣壯地去縣衙狀告林家!諸位覺得,到了那時,那位新上任的縣太爺,會不會把這件事,當成他新官上任的三把火,好好地燒上一燒?” 老宅眾人面色俱變。 杜氏強撐著道:“那汪氏根本就沒娘家!她獨自在林家待了那么多年,要是真有娘家人,早早就找上門來了!哪里會等到現在?” “就是就是,安哥兒你莫不是又在唬咱們?” 林安道:“是不是騙你們,待你們再敢把念頭打上我們兄妹身上后,不妨看看,到底有沒有人去替我娘討回公道!” 沒找到人,他還不能花錢請人么? 杜氏亦想到此節,還欲強撐。 林安微微一笑:“只是那時,祖母祖母即便是知道了結果,怕是也晚了?!?/br> 因為那時,林家老宅的人,必須有人站出來承擔責任。林老二、林老三和林信都是晚輩,承擔不了這個責任。林老漢是大家長,卻是男子,對兒媳婦兒的管教本就沒有太多責任,因此到了最后,會被老宅的人推出去承擔責任和懲罰的,定然是杜氏這個婆婆。 杜氏面色慘白。 她有多少年沒被人逼到這個份上了! “就算、就算這樣,”杜氏道,“可是大丫二丫的婚事,必須由我這個祖母做主!你一個男人,還是要嫁出去的男人,能給她們兩個找到甚么好婆家?還不如交給我,我是她們親祖母,還能害了她們不成?” 林安似笑非笑,看了林信一眼,又看向林老二和林老三所出的三個堂弟,答非所問。 “四叔名聲盡毀,想考科舉,只要我在,這輩子是不可能的了?!绷职惨痪湓捑头馑懒肆中爬^續讀書的路,老宅里眾人面色難看極了,“可是兩位嬸子新生的小堂弟,看著機靈可愛,都是讀書的好苗子,若是因著祖父祖母,幾位叔叔嬸嬸一時糊涂,害得他們將來也不能科舉……那,才是遺憾至極!” 林安長長嘆了口氣,也不再去看老宅里眾人難看的臉色,拎著手里提著的東西就往門口走去。 待快走到門口時,故意把手里提著的紙包打開,重重的往門外一扔! 紙包里的干燕窩和紅糖、冰糖統統散落出來。 引得原本就在林家老宅外面的村民不由駐足,指指點點,恨不得上前去把東西給搶了,帶回家! 林安故意踉蹌一下,這才走了出去。 身影瘦削而可憐。 那些想要看林家笑話的村民,不由上前問話,結果不管他們怎么問,那林秀才竟是一個字都不肯說,只低著頭,彎著身子,把散落在地上的干燕窩和紅糖、白糖慢慢都重新撿了起來,放回紙包里包起來。 然后又站在林家老宅門口,似是躊躇猶豫許久,還是沒有再進門去,而是把東西放在了門檻里,默默又站了一會,這才走了。 林家村圍觀的眾人,見全程老宅的人都沒有出來一個,像是根本不搭理這林秀才的模樣,登時面面相覷,覺得這家人著實不夠厚道。 而被眾人以為“不厚道”的老宅的人,正在齊齊討論林安方才說的那番話的意思。 林義、林忠腦袋不夠靈活,當即就痛罵林安,恨林安毀了四弟林信的前程,害得林家不能出一個秀才公。 而二人的妻子則是目光閃爍。 林家一直有林老漢和杜氏壓著,林義媳婦兒生的兩個大兒子,干脆只進了一年學堂,就被杜氏說“愚笨”,不肯讓他們去讀書??墒橇至x媳婦兒心中有數,她的兩個兒子雖然不聰明,但若是能多讀上兩三年書,多認些字,也不至于像現在這樣,只能蹉跎在家里。 要不是杜氏一直妄想著讓自己兒子林信花錢讀書,不肯給她的兩個大兒子花錢,她的兩個大兒子,又豈會如此? 現在林安直接說了,不許林信再考功名,那么,是不是到了該讓這個家,為她的小兒子賺讀書銀子的時候了? 林忠媳婦兒顯然也是這樣想的,因此和林義媳婦兒一對眼,都沒有先開口。 反而是林信語氣森然道:“林安小兒,該死!” 一家人都被林信嚇了一跳。 林信陰狠地道:“他若不死,有他在,他便會從中作梗,讓我不得考科舉??伤羲懒?,我不但能繼續考科舉,那林安如今的家財……可都成了咱們的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