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白謹也問,婚書怎么就是假的,林信怎么證明自己所說的話? 林信繼續哭道:“草民雖被逼迫寫下婚書,可是草民心下不舍侄女受苦,嫁給此等品行惡劣之人,便在婚書中,故意沒有寫下媒人。無媒不成婚,婚書自然不得作數?!绷中乓活D,又道,“且,老母亦不舍孫女,故而并未給王家真的庚帖?!?/br> 事實是,當初寫婚書時,林信很是不耐,而王家人和林家其他人,根本沒想到媒人這一條,是以就沒有寫上去;而林大丫的庚帖是假的,則是因著林家人無人記得林大丫出生的具體時辰,這才作了假——他們原本想著,真假又如何?林大丫無人做主,左右都得嫁了,他們有甚么好在意的? 可世事難料,林信也沒想到,他會在公堂之上,將這件事反過來用來駁斥這樁婚事。 這下白謹和林安看向林信的目光都變了。 不過,不管真相如何,林信這樣配合,讓婚書徹底成了被逼迫偽造的婚書,這場官司變得簡單起來,二人都未再多做什么。 王家人想要繼續鬧,偏偏事實就是如此,無媒不得成婚,更何況庚帖都是假的,嫁誰?誰嫁? 婚事自然做不得數。 白謹直接當堂宣布,王石和林大丫的婚書是假,二人無任何干系。 王家如何甘心? 王阿花忍不住喊道:“可是咱們連聘禮都給了???那也是假的嗎?” 林信繼續哭:“聘禮?何來聘禮?你王家就是這么冤枉林家的嗎?” 王阿花還欲說些什么,林安終于站了出來,雙手把他的狀紙奉上。 “草民林安,欲狀告王家村王石,逼迫我四叔寫下假的婚書,意欲強搶民女,污蔑我家祖母孝期嫁孫女,污蔑我祖父收了莫須有的聘禮……種種罪狀,數不勝數,懇請大人查明真相,將這等小人,嚴加懲治!” 公堂上的幾人,還有公堂外看戲的眾人,這才發現,這小秀才告的根本不只是婚書造假一件事,還有更嚴重的強搶民女等等。 婚書造假不是什么大罪狀,打上幾板子,就能放人了??墒?,強搶民女呢?污蔑林家收下“莫須有”的聘禮呢?這兩樁才是真正的大事。 后者或許證據不足,但是前者,王石和王阿花,跑去林家大發虎威,強行放話林大丫“活著是王家的人,死了是王家的鬼”的事情卻是真真的,當時看到的人有十幾個,王阿花回到村子后,又把自己威風的模樣到處宣揚了一番,這件事卻是做不得假。 因此白謹最后直接判王石“因并未當真強搶,流一年,三十大板,立即執行”。 王阿花欲鬧,白謹道:“堂上喧鬧,拉下去?!绷⒖叹陀醒靡郯淹醢⒒ńo趕出去了。 其余人當然不敢再鬧。 王石也被拉下去打板子。王石父親和王阿花妄圖撲上去給王石擋板子,卻被拉下去。登時一家人哭成一片。 不少人見了,都道是“可憐”。 林安面無表情地看著,心道,這便是可憐了么?如果他們一家當真得逞,當真把大丫搶了過去,無所顧忌的欺負大丫,而自己也因大丫,而不得不受到牽制,聽從他們的“吩咐”,那豈不是更加可憐?即便四年后他中了舉人,可那時,他當真能把大丫再搶回來么?大丫那時沒有孩子還好,可是,王家強搶了大丫,怎么會傻到不讓大丫懷孕生子,更好的牽制他們兄妹呢? 王家現下是可憐,可是,他們如果沒有那種念頭,又豈會落到今日田地? 衙門的衙役也會辦事,見周圍人指著王石說可憐,就一面趕人,一面喊道:“可憐什么可憐?他是犯人!知道嗎?犯人!你要真可憐這犯人,等一年后他流放回來了,就把你妹子你姑娘嫁給他好了!” 眾人登時閉嘴。 公堂上,林信這才撐著身子要起身。 林安默默地看著林信。 “四叔,我娘的嫁妝,祖父祖母打算何時歸還?還有,大丫二丫和平哥兒的婚事,將來可是我做主了?” 林信強笑道:“什么嫁妝不嫁妝的?你娘那會子連娘家都沒有,連那身嫁衣,都還是借來的,哪里有嫁妝?安哥兒你糊涂了。至于婚事,你一個孩子,做的了誰的主兒?” 林安看向白謹,躬身長揖一禮。 林信眉心一跳,就聽白謹道:“童生林信,協助王石偽造婚書,雖有難言之隱,但偽造婚書后,你有十日時間可以告知林安,或是鳴冤擊鼓,然,童生林信,期間卻無所作為,當罰。來人,把林信拖下去,杖責十板,以儆效尤?!?/br> 林信腦中一懵,險些栽倒。 ☆、第15章 被詛咒的小秀才 林信懵住了,不意味著縣衙的衙役也懵住了。 兩名衙役沖著林信齜牙一笑,就把人帶去打板子了。 林信被人拖著走了五六步,才反應過來,回頭大喊:“安哥兒,你快幫我求情!快??!” 林安露出一個乖巧無害的笑容,頂著兩只小酒窩道:“求情?四叔是讓我替四叔賄賂縣太爺么?”見林信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模樣,苦惱的搖頭道,“且不說賄賂之事,一來侄子不會做,二來縣太爺不會收,三來侄子身無長物,也賄賂不得任何人。四叔有錯,就當罰。還請四叔快快去受罰罷?!?/br> 林信不禁道:“你怎么呢?你、你怎么能?難道你就不怕大丫二丫她們的婚事……”他說著就閉上了嘴巴,等著林安不語。 林安笑容不變:“長兄為父。且,祖父祖母已經將我們兄妹分家分出來,早就不算一戶?!?/br> 林信還要再說,拉著他的衙役已經不耐煩了,直接把林信扛到肩膀上,大步走到外面王石行刑的旁邊的長椅,把林信也給綁了上去,然后擼起袖子,就開打。 林信直接被打暈了過去。 王石也被打暈了——不過是在挨了三十棍之后才暈的。 王阿花恨恨的瞪向林安,大聲罵道:“呸!你個不要臉的秀才!竟污蔑我們王家!我詛咒你斷子絕孫!” 聽到的衙役正要勸,就見小秀才身邊,站了一個高高壯壯的男人,衙役登時咧嘴笑了。 嘿,可不就是斷子絕孫么?那小秀才的未婚夫是男的,倆人難道還能造出個娃娃來?那婦人倒是會罵。 林安也笑了,仰頭看一眼獵戶,獵戶正雙目晶亮的看著他。 林安心頭一跳,抿了抿唇,把腦袋擺正。 王阿花還在罵,而是那些衙役都不傻,早都看到了縣太爺和林秀才的關系不錯。于是王阿花越罵,王石挨得板子就越重,王石他爹氣得罵王阿花,偏偏王阿花不開竅,就逮住林安罵了,一刻都不肯停。 獵戶雖然不滿王阿花罵林安,可是,王阿花罵林安罵的都是斷子絕孫的話,而王阿花又是婦孺,他不好出手,只能站在那里看著。 等待林信挨完了十板子的打,林安招呼衙役幫忙,把人抬到醫館時,獵戶這才大步走到王阿花面前。 王阿花嚇了一跳。 倒不是別的,獵戶人高馬大,身子健壯,一看就是有力氣,會打架的。這么一個人,偏偏還帶著一股莫名的氣勢。 獵戶往王阿花眼前一站,王阿花還真被嚇了一跳,喏喏道:“你、你站這做甚?衙役大爺都在,難道你還要在這里打我這個婦人?” 獵戶卻不說話,只一雙黑沉沉的眸子,盯著王阿花不語。 王阿花被盯得心中害怕,卻又不敢表現出來。 那邊林安一轉頭,見獵戶不見了,便喊了一聲。 獵戶這才動了。 他不知從哪里找來兩塊厚重的石頭,疊在一起,一用力,將兩塊石頭,當著王阿花的面,齊齊折斷! 看熱鬧的人齊齊驚呼,大聲叫好。 王阿花嚇都嚇傻了,歪倒在地。 獵戶將其中一塊石頭往王阿花身上一拋—— “啊——”王阿花大聲尖叫,但身上卻沒有疼痛傳來。 等她睜開眼睛,才發現獵戶已然走了,而那塊砸向她的石頭,其實是落在了她身邊一步遠的地方。根本沒有砸到她。 王阿花驚魂甫定,捂著胸口,不知在念叨什么。 林安并不想管林信,可是他們叔侄名分猶在,而且在外人看來,這一次林信的確是來“幫”他們的,因此林安再心不甘、情不愿,還是將林信送到醫館,讓大夫給林信上了藥,并且買了足夠分量的藥材,租了輛熟人的馬車,把林信放到馬車上,送去華安縣了。 待處理完了林信的事情,林安不好立刻就去感謝白謹,是以拿著幾張賣身契,先去了書坊。 白謹給林安的這處書坊,是一座二層的小樓。一樓是店鋪,擺滿了各種書籍。林安仔細看了看,這里的書籍除了四書五經外,還有不少志怪小說、戲本子等等。二樓是書坊的倉庫,還帶著一個小房間,書坊掌柜的賣身契就在林安手上,掌柜的見狀就說,這個小房間,是書坊伙計小米的房間。小米的賣身契也在林安手上。 林安道:“除了柳掌柜和小米,還有一個柳師傅,他在何處?” 柳掌柜笑道:“柳師傅正是家兄,正在后面看著那些請來的伙計印書?!?/br> 說罷,就引著林安和秦止往后面走。 林安這才發現,店鋪后面是一個大院子,院子后面又是兩層小樓。那兩層小樓,一樓就是印書的地方,二樓是柳掌柜和柳師傅的住處。 院子里還開了一小塊菜地,種了些菜,養了四五只雞。 柳掌柜見林安看向院子,心中一動,有意試探林安,便笑道:“縣太爺仁慈,我和家兄,早把這里當成自己的家了。這院子……讓東家見笑了?!?/br> 林安搖了搖頭。他早就想好,繼續考科舉的,因此就算有心想把這書坊做好,也不可能自己跑去做柜臺上賣書。如果柳掌柜和柳師傅真的是把這里當家,會賬目清晰的把賬做好,林安對此完全不會介意。 書坊前面賣書的地方,只有一個掌柜,兩個伙計;后面印書的地方,除了柳師傅,還有四五個伙計一起忙活,這還忙活的熱火朝天。 林安看得清楚,他們用的是雕版印刷術,刻字麻煩,印字麻煩,整理出一本書來也麻煩。 這也是書價高居不下的緣故之一。 柳掌柜的看著溫和有禮,謙謙君子,柳師傅卻是個彪形大漢,身材壯碩。二人看著一點都不相像。 林安看了一會,見二人待自己很是客氣,賬目做得極好,柳師傅將印書的事情也安排的很好,便沒有說什么。只繞著這書坊前后院又看了幾遍,便離開了。 柳掌柜笑道:“這小東家,倒是有些意思?!?/br> 柳師傅道:“管他呢?他要是個表里不一的,咱們就贖身走人好了。反正……咱倆這輩子注定沒有后代,啥身份都沒關系!” 柳掌柜含笑看他一眼,沒有說話。 這小東家在自己的書坊里,挑幾本三字經、千字文、幾本戲文小說,還不忘讓他記賬,待月底算賬時好能理好賬——這樣的小東家,看起來乖乖巧巧,做事客氣謹慎,一雙眼睛清澈明亮,又豈會是表里不一之人? 林安走出書坊,心中也覺柳掌柜和柳師傅蠻有意思,不過他沒有說出來,而是拉著獵戶繼續巡視他的另一處產業——食肆。 林安的書坊是在城中間,一條專門賣文房四寶的街道上,很是安靜。 食肆卻是在一條喧嘩的街道上,人來人往,很是熱鬧。 林安和秦止沒有表明身份,在食肆吃了頓飯,聽周圍人說,就知曉這家食肆早上會在門前做早點,賣包子、燒餅、豆腐腦、茶葉蛋什么的,是賣給早上進城干活的人吃的;而中午和晚上,做的是普通的稍微有些閑錢的百姓的生意——飯菜味道不錯,但也沒到美味到極致的那種。但是食肆里請了說書先生,到了飯點,食肆里生意很是不錯。 林安既高興又惋惜。 高興食肆和書坊不需要他花費太多心思,惋惜他似乎沒法子大展拳腳,只能稍微改變一下書坊,讓書坊變通一下,既方便讀書人,也能為書坊多賺些銀子。 至于食肆……林安見了食肆的掌柜和兩個簽了賣身契的大廚,雙方對彼此都很滿意。兩個大廚廚藝很不錯,掌柜的也清楚自己的身份,賬目清晰,沒有偷jian?;?,食肆的生意好的時候,一個月能賺上三十兩銀子,差的時候,一個月也能賺上十八、九兩,平均每月能賺上二十幾兩銀子,林安的確是沒有改變食肆的必要了。 這些銀子看著不算很多,可是以林安的秀才身份來看,如果賺的再多,才會被有心人搗亂。一個每月賺二十幾兩銀子的鋪子,反而沒人會搗亂。 把書坊和食肆看完,在食肆打包了幾份素菜和點心。想到兩個meimei腦袋上光禿禿的模樣,林安又跑去首飾鋪,給兩個meimei各買了一整套銀首飾,又格外挑了四只簪子。 獵戶若有所思地看了林安的腦袋一眼,亦悄悄的買了兩只簪子——男子戴的簪子。 兩人出了首飾鋪,這才打道回府。 林安做進馬車里,就有些暈乎了,正想著家里有銀子了,有地了,他這次又把王家給收拾一通,怕是村子里的人也該意識到,現在的林安,和從前的林安不同,不敢隨意欺負。 還有一件事,他該買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