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村家
很可笑,她被帶走了一次,學會的經驗竟然是不要反抗。 不過這也是為了積蓄體力,尋找真正反抗的時機。 雪姬很順從,車到地方,她走了幾步,就大概知道自己來過這里。頭套被摘下,果然,是曾經被帶到過的檜山的秘密基地。 雪姬這才有機會看清這個地方,白天亮眼的陽光從大門外照進來。四面空曠,地上積滿厚厚的灰塵,塵絮在半空中靜靜翻轉,墻面上還有集裝箱壓過的痕跡,是個廢棄的倉庫。 檜山弓著腰坐在倉庫中間那張腌臜的破舊沙發上,正在吃一盒高級壽司。 他穿著沙灘褲,赤裸著上半身,露出緊實的身體,肌rou并不夸張,但腹部的塊壘分明看著有些可怖,從雪姬的角度隱隱可以看到他背后有紋身。 旁邊的凳子上坐著那個曾送她回家的長發大叔。 注意到雪姬來了,檜山擱下筷子看向她,脖子上的細金項鏈,隨著這個動作輕微晃動一下。他意味不明地咧著嘴笑:“都說了要把雪姬小姐禮貌地請過來,這是干什么,快把人松開?!?/br> 夾著雪姬的兩個壯漢:“是,本部長!”立刻把雪姬被捆縛的雙手松開了。 雪姬皺著眉打量他,不知道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檜山揮手叫屬下退下,只留長發大叔一個人在倉庫里。一旦周圍沒有了限制行動的人,雪姬馬上動作飛快地跑到一個離他最遠的位置。 檜山弓著腰,手肘架在膝蓋上,笑著看她:“雪姬小姐,今天我是來為上次的事情感謝你的,不要離這么遠,過來說話,我請你吃飯?!?/br> 雪姬看著桌上拆得七零八落的壽司盒,簡直要把白眼翻上天:“不用了,讓我回去就好?!?/br> 檜山:“你和那個娘娘腔做了嗎?” 他腦子里就只有這個嗎? 雪姬捏著鼻子跟他解釋:“我和若葉同學根本沒在交往,請你稱呼他的名字?!?/br> “不交往也可以上床……”看到雪姬眼中忍不住流露出的嫌惡,檜山停住了話頭,直接說出自己的目的,“叫你來是要你做件事情,你做了我就不告訴那個若葉你被我上過的事,怎么樣?” 他就只會威脅嗎? 雪姬警惕地后退一步,看向長發大叔,大叔恐慌地搖起了頭。 檜山從喉嚨里發出呼嚕嚕的笑聲,倒在沙發上笑得爬不起來:“不是要cao你,你在想什么。是去做你喜歡的事?!?/br> 長發大叔把車停在一棟老舊的公寓樓前,把檜山和雪姬放下,自己等在車里。 這棟公寓可能已經有五十年以上的歷史了,外壁染著黃色,看起來沒有費心維修過。門禁大敞著。戴著金鏈子和墨鏡,敞著胸穿著花襯衫,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經人的檜山走進去,坐在旁邊管理室的公寓管理員也攔都沒有攔,只自顧自地吹著空調翻賬本。 “到底要做什么,我喜歡的事是什么事?”雪姬跟在后面問。 多管閑事。 檜山瞥她一眼,只說:“到時候你就知道了?!?/br> 檜山走上二樓,停在212號前叩響房門。 里面傳來一個緊張的聲音:“來了?!?/br> 那個人好像在貓眼前往外窺視了好久,雪姬幾乎聽得到他急促的呼吸聲。檜山也不急,只是在門外剔著指甲,笑著等。 過了一會兒,門開了,露出一個頭來。雪姬從不知道人可以流這么多的汗,那張臉上全是亮晶晶的,幾乎被水和油淹沒,黑框眼鏡掛都掛不住。 “檜山干部,不,本部長,您來了?!蹦莻€男人弓著腰,哆哆嗦嗦地說。 檜山不跟他廢話,拉開門直接走進去,在玄關處連鞋都不脫。雪姬在后面急急忙忙地脫了鞋。 男人跟在檜山后面,一副想攔又不敢攔的樣子:“本部長,本部長,內子還在家?!?/br> 其實一共也沒有幾步路。這一小段走廊就是雜物間,擠在兩邊的架子上放著各種東西,老家寄來的干貨、工作服、鞋子。右手邊有一個很小很臟的廚房。榻榻米上全是黃色的污痕。 男人從檜山的腋下擠過去到房間里,雪姬跟在后面,窺到了這個房間的全貌。 很亂,但不是若葉mama那種發泄式的故意搗亂,而是生活多年的痕跡,房間中總會多出不知道該往哪擺放的東西。頭頂上交錯地拉著晾衣線,上面夾著衣服。房間中間坐著一個女人在迭衣服,雪姬仔細看,她在無聲地哭,淚水淌在汗水里。 窗戶全都關著,很悶熱,只有一臺電風扇在運作,幾乎只吹著在房間角落里擺弄玩具汽車的小男孩。那個男孩聽到聲音,馬上機敏地轉過頭來,對檜山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小男孩張開手臂撲過來,一個要抱抱的姿勢,檜山摁著他的頭把他甩到一邊。旁邊的雪姬趕緊把孩子抱住。 男人試圖攔住檜山:“本部長,本部長,這孩子以前最喜歡跟您玩的,您以前還老愛舉著他飛飛,您還記得嗎?!?/br> 檜山原地坐下,掏出一部計算器?!氨窘鸲f元,四次借款,每周要償還100%的利息,利息就只還了前兩周的,現在已經第六周了,那就是四十萬元加八十萬元加八十萬元加一百六十萬元,一共叁百二十萬元?!睓u山噼里啪啦一頓敲打,看向男人。 男人用手背擦著臉上的汗:“本部長,你知道我們家,我們交不出來這些錢,能不能再多寬限?!?/br> 檜山說:“再給你們一周,那就是六百四十萬?!?/br> 房間中間的女人突然摔掉手里的衣服,死死瞪住檜山:“我只收到了十萬元?!彼龘渖蟻頁寵u山的計算器,亂摁了幾下說:“十萬元就只需要還一百萬了?!比缓笙バ羞^去跪在男人面前:“孩子他爸,我們賣了這個房子就有一百萬了,就還得上了?!?/br> 男人用力把她推開:“賣了房子我們住在哪,你個瘋女人?!?/br> 檜山趕緊打斷他們:“等等,沒有人說可以只還一百萬,你們的借據上寫的就是二十萬?!彼謴纳碁┭澋目诖锾统鏊伤梢话寻咨慕钃?。 女人瘋狂地撲上去,要搶奪這些小紙片,檜山舉著紙片,站起來躲她。 “大嬸,你這樣就不對了啊,怎么能不講商業道德呢?!彼阉圃诘厣?,她當然打不過一個年輕力壯的小伙子。 女人坐在地上放聲大哭。 她哭了一會兒,抓撓著胸口,突然撕扯起自己的衣服來,松垮的雪紡布襯衫被扯開,白色的小扣子崩落在地上,露出肥碩下垂的白色rufang?!澳惆盐疑狭怂懔?,我跟你上床,你饒了我們好不好?!?/br> 雪姬一把捂住小男孩的眼睛,把他的臉轉進自己懷里,她湊在男孩臉側耳語:“jiejie帶你出去,給你買好吃的好不好啊?!?/br> 男孩在用力掙扎,雪姬感覺到他在哭。雖然是半大的小孩子,但全力掙扎起來對雪姬來說也很難制服。她幾乎是半拖半抱著把孩子帶出了門。 離開的時候她聽到男人撲上去的動靜:“是啊,可以這樣啊,檜山干部,不,本部長,讓我妻子陪你一晚怎么樣,不,每晚都可以?!?/br> 檜山嘲諷地大笑起來:“田村,什么樣的女人一晚上叁百萬,大嬸,你這樣的出去賣都沒有人買……” 男孩還在門口抹著眼淚哭,雪姬蹲下來哄他:“我們先去吃點好吃的好不好,jiejie也餓了?!彼龘炱鸬粼诘厣系男∑?,放進男孩手里,男孩用力地把它摔在地上。 門內隱隱約約傳出來聲音“為什么”,“柏青哥”,男人的怒吼和女人的哭嚎。 雪姬去拉男孩,他用力地往后撤,根本不想離開。 漸漸房間內的哭聲低了下來,男孩的哭聲也平靜下來,打起了哭嗝。好像檜山和男人在你一句我一句地談論什么事情。檜山說:“我這里有一份工作……” 雪姬緊緊抱著男孩,靠在門外的墻上。身邊就是這家小小的名牌,“田村”。她撫摸著他的頭,不停地重復:“爸爸和mama是很愛你的,爸爸和mama是很愛你的……” 過了一會兒,檜山打開門出來了,看到雪姬在摸男孩的腦袋。他說“進來吧”。 雪姬領著男孩進去,才發現自己剛剛連鞋都沒穿就跑出來了。 女人跪坐在狹窄的過道盡頭,滿頭大汗,雙目無神。男人看到雪姬,露出一個不自然的笑容,雪姬把抱著男孩的手放開。男人對他招手說:“過來吧陽太?!蹦泻⑴苓^去。 她穿上鞋離開這個家。 檜山在門外抽煙,兩個人沉默地走下樓。 在過道里,檜山突然開口:“大小姐不知道沒錢是這個樣子的吧?!?/br> 走了一會兒,他發現雪姬沒跟上來。 樓梯上方的雪姬逆著光,看不清表情。 她說:“我討厭你?!?/br> 她慢慢走下來,盯著檜山的眼睛說。檜山瞇起了雙眼。被這樣一雙漂亮的眼睛盯著說“討厭”,感覺不會太好。 “我很討厭你,當然,就算我憎恨你,也沒有什么不對的?!?/br> “但是……如果還有這樣的工作,請繼續喊我來吧,我不討厭這份工作?!?/br> 檜山抽著煙在前面走著,彈彈煙灰說:“我以為……”你會攔在前面,喊著住手。 雪姬沉默了很久。 “檜山,言語對你來說是不是沒有意義?不論我說多少遍,你都不會聽?!?/br> “我知道,我很弱小,我的聲音也很小,說話也沒有什么人會愿意聽。但是我還小,我還在迷茫和積蓄力量的時候,你也一樣。檜山,我們處在人生的同一個階段,但你走得太前了?!?/br> “你也很弱小,”所以想做的事情才從來都做不成。 “但是沒關系,”因為你還很年輕,時間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它不會過早地賦予你力量。 “所以……”埋怨別人吧,停滯不前吧,這些都不是錯事,為什么要過早地沖到絕路上去呢。 “在還可以后悔的時候盡情后悔吧?!?/br> …… 這天晚上,躺在硬邦邦的沙發上,檜山做了一個夢。 這個夢他做過很多遍,是那些男人yin蕩地笑著,拳頭和腿腳落在他身上,用各種下流話肆意侮辱他和母親的夢。因為做過很多遍,所以他并不會感覺到痛苦,甚至他可以控制這個夢境的進程,他可以突然掏出一把巨大的砍刀來,把這些人都砍得肢體橫飛,七零八碎。有時候做這樣一個夢,還挺能釋放他毀滅的欲望,畢竟現實生活中不能隨意殺人。 但這個夢的情節不太一樣。在他默默忍受那些拳頭的時候,有一個女孩出現在他身前,擋住了那些人。白光照耀著她的身體,他看不清楚她的臉。她把他攬在懷里,手放在他頭上,一邊又一遍地撫摸,一遍又一遍。 檜山睜開雙眼。 他想起白天時,雪姬抱住那個男孩,撫摸他發頂的樣子。 垂下沙發的手抬起,蓋住了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