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
“你怎么來了?” 沒等白子畫回答,便伸手輕輕推開了他,在榻上支起身子。碩大的白色羽翼微微張開,瞬乎開闔了兩下。勁風撲過,周圍的一切幻境便即刻隱去,露出了神界的本來面貌。 原來,凌駕于一切生靈,居于九天之上的神之疆域,竟是這般讓人絕望的死寂。舉目望去唯有靜靜的流云和純粹得不摻雜一丁點兒雜質的藍??墒沁@樣極致的純凈里,卻沒有一絲生機。 “所以你就幻化出我來陪著你?”突兀的一句話,卻讓那個展翼懸于半空冷冷俯視的神狠狠瑟縮了一下,仿佛當年那個做錯事被他抓到的孩子。 “本尊的愛好沒有必要向你解釋。另外,神域不是上仙應該來的地方?!鳖㈨臍鈩?,冷凝的話語,卻被微微顫抖的手泄露了內心的羞愧和慌亂。 將一切收進眼底,白子畫眼中的恨意愈發濃重。寧愿守著這樣一個尊貴的活地獄在夢境中默默懷想,也不愿正視實實在在的我嗎? 小骨,我說過會帶你去任何地方,我們再也不分開。無論你要什么我都會給,為什么你還是不肯相信我的愛?! 緊盯著神祗的金色雙瞳,“你依然愛我?!?/br> “放肆!吾乃九天神祗,世間萬物皆為吾之子民…唔…” 身體瞬間被束縛進一個有力的懷抱,未盡的語聲淹沒在滿是恨意的吻里面。下頜被狠狠捏住,被迫張開了口。一條微冷的舌立刻滑了進來,反復流連在彼此的唇齒之間,暴虐地攫取著屬于她的氣息,用力地探索過每一個角落——仿佛這樣就可以證明他們的愛。 世間的一切瞬間變得蒼白,只剩下他們緊緊糾纏的舌和這個能讓她變得無比安心的熟悉的懷抱。貪戀著這一瞬間的悸動,忘記了自己身負的羽翼,兩個緊貼的身影便那樣向著下界墜去。 沒有人在意此刻顛倒的天地和越來越快的速度。那個帶著恨意肆虐的吻漸漸溫柔了下來,卻沒有停止的意思。忽而如同暴風驟雨,忽而如同柳絮輕揚,綿綿密密地落在額頭,眉間,又深深淺淺地拂過神祗潔白修長的頸項,留下點點微紅的印記,燃起一個又一個的欲望之火。 明明知道這是天地間最大的禁忌,身體卻無法背叛自己內心叫囂著的渴望。神魂開始變得模糊,原本僵硬地垂在身側的手臂慢慢環上了那個常年冰冷現在卻是漸漸火熱的身體。 “長留上仙白子畫,你竟敢瀆神嗎?”強留住靈臺上的最后一絲清明,神祗緊盯著那雙夜般深沉的雙眸,如是問道。 低低地輕嘆了一聲,他牽起她的手撫在了眉心那殷紅的墮仙印記上。 靈犀一點,心意終于相通。神祗顫抖著輕輕摩挲那塊象征著罪孽的印記,良久,一滴清淚劃過眼角。 “不要哭,小骨?!睂⒛穷澏兜氖帜玫酱竭?,在神祗的掌心輕輕印下一吻,“這是我愛你的證明?!?/br> 再沒有猜忌和猶疑,虛空里只剩下他們交頸相擁的身影。羅帶輕分,云裳暗解,彼此都是第一次以這樣親密的身份碰觸對方的肌膚,每一下的動作都帶來陣陣顫抖和極度的愉悅。黑色和紫色的長發在浩蕩的天風里飛揚糾纏著。燒灼卻幸福的痛楚貫穿身體的那一刻,白子畫因為欲望而沙啞的聲音在耳畔緩緩響起: “命運為媒,天地作證。白子畫和花千骨從此結發為夫妻。杳杳星漢,無盡歲月,不離不棄,共命同心?!?/br> 眼淚不受控制地向外涌去,微微有些紅腫的唇瓣卻帶著無盡的欣喜勾畫出一個讓人迷醉的弧度。很久以前,眼前的這個男人也曾虔誠地對著上天發誓。兩個本在不同位面上運行的命運之軌,便在那一刻交匯。 只是,當時是收她為徒;這次,卻是娶她為妻。 “師父…”顫抖著聲音低聲喚他,卻被懲罰地輕輕啄了一下。 “小笨蛋,是‘子畫’?!睂櫮绲哪抗鈳缀鯇⑺纳窕晡M璀璨的墨色雙瞳。 “…子…畫…”下一個瞬間,綿綿不絕的愛意波濤般送入身體深處,駐扎進彼此的靈魂再也拆分不開。巨大的純白羽翼將兩個緊緊相依的靈魂包裹起來,擋住墜落的勁風,只余下無盡的纏綿。絲絲縷縷的呻吟嘆息緩緩透出,彌散在無盡的虛空里。 瀆神怎樣,寂難永劫又怎樣。就算觸動天劫被瞬間滅為飛灰又有何畏懼?重要的是,她是他的妻。從此確信他們會永遠在一起。 這樣就夠了。 “子畫,我愛你?!?/br> “嗯,我知道?!?/br> “子畫,我愛你?!?/br> “嗯,我知道?!?/br> “子畫,我愛你?!?/br> “嗯,我知道?!?/br> …… 一聲聲溫柔地應著,身下的小人兒卻沒有絲毫停止的意思,只是固執地重復著。 微覺奇怪,眼中帶了探尋望向那雙金眸。陡然間明白了她的深意,一絲羞赧不協調地暈上臉龐。 他到底是一個不習慣將“愛”說出來的人啊。 極低極低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只是說給她聽。 “小骨!我愛你…” 瑤歌城。 異朽閣自從上一任閣主暴斃,就再沒有迎來新的主人。偶爾還會有異朽閣主重出江湖的消息爆出,可是等心思迥異的各路人馬趕去探查時,到最后都只是揪出那么一兩個或高明或拙劣的江湖騙子而已。 于是異朽閣主漸漸在江湖中淡成了一個符號,一曲傳奇,一段神話。 而異朽閣也經歷了多次或明或暗的探查。卻從未有人發現傳說中的“超級藏書閣”。于是漸漸地乏人問津,斷壁殘垣,好不荒涼。只是很奇怪地,別的廢墟都是只長荒草,異朽閣里卻是漸漸長出一叢叢的金燦燦的向日葵,就那樣毫不避忌,絢爛地開放著。甚至冬天也不曾枯萎,成為瑤歌城繼異朽閣之后的又一段傳奇。 風,輕輕拂過金色的花盤。短暫地晃動之后,那抹金色依然固執地45度仰望天空。 沒有雙目,沒有耳朵,甚至沒有了舌頭。但是,只要活著,就可以感受到風里帶來的她的氣息。 沒有人知道,向日葵的花語: 沉默的愛。 番外篇 婆娑劫 ☆、番外 婆娑劫 上 一 落日昏黃,暮色蒼茫??丈郊偶?,萬籟無聲。 一樵夫正背著成捆的柴往山下走,見不遠處蜿蜒的蛇道上,有一綠衣少女正跟隨著白衣男子邐迤前行。身后霞蔚云蒸,萬丈芒光,美得叫人移不開眼。 不料行至斷崖絕壁,那少女突然縱身往下一躍。樵夫嚇得失聲驚叫,腳底打滑,重重摔趴在地上。而那男子,也隨之跳下崖去。樵夫道是遇上殉情的小夫妻,慌忙爬到崖邊低頭望,卻又見白衣男子攜著少女一飛而起,轉瞬之間便消失在無邊天際。知是遇上了活神仙,樵夫驚得跪地不起,連連叩拜。 紅云如絮,疏狂漫卷。 白衣男子一面御風而飛,一手拎著少女。不發一言,面色平靜。 少女卻心虛的低下了頭:“師父,小骨知錯了。只是那樵夫跟村里的小寡婦好上了,心頭一直盤算著要怎么害死結發妻子,我一時氣不過才想著嚇他一嚇,想著至少讓他知道舉頭三尺有神明,凡事做決定之前先問問自己的良心……” 原來此二人正是太白山一役之后,離開長留,到凡世游歷的白子畫與花千骨。師徒倆剛在山下看完武林大會,于是順道爬爬這天下聞名的華山之巔。 白子畫何嘗不知那樵夫心中歹念,只是成仙不代表就有了隨便窺視人心的權利?;ㄇЧ抢^破望之后,前不久又過了勘心階段。有時候不受控制或無意間會讀到一些凡人的想法,而一旦察覺到惡意或不堪,又總忍不住出手教訓。 花千骨自己也知道這樣不對,正努力學習怎么控制能力和好奇心。只是那樵夫一路走一路想的都是些有的沒的,什么小寡婦的細腰,小寡婦的長腿,小寡婦沒穿衣服的樣子,yin念都快凝成石頭砸她臉上了,想不聽到都難。 花千骨不由臉紅,偷偷看一眼白子畫,見細碎的霞光正落在他清雅的白衣間,微微鍍了層暖色??墒撬拇揭琅f蒼白,面容依舊冷峻,猶如半透明的冰雕。 “對了師父,你比我厲害那么多,是不是……是不是我想什么,你也全都能知道???” 白子畫搖頭:“凡人沒有法力,的確是比修仙之人比較容易勘破。但人心的事,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清的,跟情緒、意志、個人經歷很多方面都有聯系?!?/br> 花千骨暗自松一口氣,所以關于那個秘密,她只需嚴守心門,埋藏得越深越好。 白子畫見她又陷入出神狀態不由皺眉,自從太白山上夏紫薰對她說了什么之后,她就有了心事。離開長留出來歷練的這段時間,雖然漸漸重新變得活潑開朗,但心結依然未解。 白子畫想不出是什么會讓她煩惱,又或者是東方彧卿或殺阡陌的原因? “師父,我們接下來去哪里???” “玉濁峰。新掌門接任大典,你師伯忙不過來,你師叔說他最近‘微恙’,要我親自代表長留出席?!?/br> 花千骨忍不住偷笑:“師叔跟我家糖寶一樣懶!” 糖寶在花千骨耳朵里嘟嘟囔囔抗議:“人家才不懶!” “每天除了睡覺就是吃,也不好好修煉,總有一天小蟲子要變成小懶豬?!?/br> “糖寶可是要變蝴蝶的!骨頭娘親才是大懶豬,自己不肯御劍,要賴著尊上帶你飛?!?/br> 花千骨見被拆穿,吐吐舌頭:“那是我爬山爬累了,師父才捎我一小段?!敝挥羞@時候她才能名正言順的多靠近他一點點。 “師父,怎么了?” 見白子畫皺著眉,似乎在警惕的觀微四周,花千骨不由奇怪的問。 “沒事?!卑鬃赢嬕墒亲约憾嘈牧?。 飛臨玉濁峰的時候已是夜深。玉濁峰山高千仞,四面絕壁,擎天一柱,直插入云,凡人根本就上不去。 因為第二天是繼位大典,弟子和提前來的賓客大多已經睡下。新掌門澄淵的師兄澄寂接待二人前往廂房休息。 半路澄淵匆匆趕來:“師兄,尊上駕到,怎么也不通知我一聲?!?/br> 澄寂連忙低頭謝罪。 澄淵是仙界新一代的翹楚,生得儀表堂堂,年紀不過百歲,卻破格成為玉濁峰的掌門。他對白子畫極是敬重,一直將師徒二人送入房內,安頓好這才離開。 花千骨睡下沒多久就被噩夢驚醒,喘息不定的一坐而起,隨之縮成一團。 隔壁正在入定中的白子畫也同時睜開了眼睛?;ㄇЧ亲詮纳辖^情殿以后就很少再做噩夢,他想著是不是最近一直讓她直面鬼怪和內心的恐懼有些cao之過急了。 花千骨看看糖寶,見它依舊在枕邊酣睡心下稍定。夢見了什么她已經記不太清了,只記得黑暗中有一雙巨大的眼睛窺視著她,那是她所見過的世間最可怕的一雙眼睛,僅僅只是被它看著,就幾乎讓花千骨渾身戰栗。 第二天的登基大典熱鬧非常,玉濁峰派中弟子并不多,但在仙界卻是名門大派,人才輩出。此次廣邀眾仙,跟群仙宴比又是另一番景象。 賓客皆在大殿廣場就座,典禮即將開始。鐘鳴之聲不絕,眾人翹首以待,卻始終不見掌門澄淵的身影。直到鐘聲敲響最后一下,繞梁不絕。這時候,一個人突然憑空出現在廣場上方。 眾人不由驚呼,那人正是澄淵,只是身形扭曲怪異,臉部還有奇怪的凹陷。一陣風吹來,身體竟如一片輕飄飄的羽毛般,左右搖擺,最后落在地上,塌做一團。 周遭頓時大亂,這才反應過來澄淵已死,而且體內的骨頭rou身全被掏空,圖留空空皮囊。待落到地上時,身體里的氣體早已跑空,癟了下去。臉部全都褶皺到一塊,鼻子歪到一邊,眼睛似乎隨時會從那張皮上掉下來,情景與其說是恐怖,更多的卻是惡心和詭異。 遭此大變,玉濁峰驚慌之余,立馬加強了結界,不讓任何人出去,然后開始搜捕捉拿兇手。 花千骨也被嚇壞了,頓時想到了清虛道長死時的情景。 白子畫看著尸身皺起眉頭,玉濁峰并無神器守護,是怎樣的大仇不共戴天,非要將澄淵活生生掏空?而能在這樣的嚴密的守衛下,眾仙的眼皮底,來去自如的殺人,又是何人有這樣的能耐? 第一時間白子畫想到的是殺阡陌,但是以他的手段定然是大張旗鼓,不可能偷偷摸摸。再者,殺阡陌就連手下的尸體也是美而整潔的,不會是這般模樣。 望著那張尸皮,他心里隱隱有不詳的預感。 繼任大典就如此可怕的草草收場。仙界震驚,玉濁峰更是上下震怒,勢要抓住殺害新掌門的兇手。 然而對方沒有留下只言片語,沒有留下任何線索痕跡,連殺人動機都是未解之謎。 花千骨苦苦思索,始終覺得兇手應該是澄淵認識的人。因為他臉上除了被殺者通常會有的驚恐之外,更多的是不可思議,很顯然他是怎么都沒想過那個人會殺害自己。如果是仇家尋仇,或者不認識的人,通常應該會是害怕、生氣或者疑惑的神情,而不是驚訝。所以殺澄淵的,應該是他認識的,而且是他認為怎么都不會殺自己的人才對。 這樣的話,玉濁峰本派弟子嫌疑最大,只有他們有可能避開結界和守衛,在眾仙眼皮底下殺人而不被察覺。 花千骨忍不住偷偷留意了一下澄淵的幾個師兄弟,對于澄淵掌門的死,他們其實并沒有外人面前表現出來的那么悲痛,背地里甚至還有些幸災樂禍。特別是澄寂仙人,前一天晚上澄淵怪責他的時候,花千骨覺得他的眼神是帶著一絲憎惡和不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