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布匹乃是錦緞,上繡墨綠竹葉,如果不是那刺目的血漬和鮮紅的手掌印,便是一件佳品。 “血掌???” 武帝低呼一聲,正待相問,卻聽蘇幕遮款款而道,“此物乃是阿四當時被褥的一部分,裁剪下來,是為了讓陛下看一看這血掌印,這血掌印應是兇手無意間留下?!?/br> “哦?”武帝抬了抬眉,驚訝地指了指遠處的阿四,道,“你怎知,此掌印不是阿四留下的呢?” 蘇幕遮勾唇一笑,胸有成竹道,“請陛下再仔細看一看那掌印?!?/br> 武帝聽后耐著性子再次湊近布匹,片刻之后,卻聽他忽然倒吸一口涼氣,道: “這血掌印,只有四根手指!” ☆、第120章 左相莊琦 “這血掌印,只有四根手指!” 武帝話音一落,殿中數人皆是神情緊張,就連阿四也忍不住咽了口口水,睜大了雙眼看向蘇幕遮。 蘇幕遮淡然一笑,道,“不錯,四指血印,這根本不是阿四的手印。陛下若是不信,現在就可以讓阿四對證?!?/br> 福公公不需要武帝吩咐,雙手平托著布匹,幾步便走到了阿四面前。 阿四看著眼前的緞面布料,真是再熟悉不過。梨山別莊的那段日子,每天晚上都要與它作伴,然而...... 阿四下意識回頭看了眼蘇幕遮,見他篤定地朝自己點頭,才提心吊膽地抬起手。然后分開五指,輕輕朝那布上的手印按下。 阿四的雙手嫩白秀氣,紅色的血掌印卻不但少了一指,還相當粗、大。如此貼在一起一對比,阿四的手瞬間小了一大圈。她暗暗舒了口氣,朝福公公微笑謝禮。 福公公并不多話,幾步回到了武帝身邊,搖了搖頭,道,“啟稟陛下,掌印不符?!?/br> 太子軒轅徹此時再次上前一步,恭聲道,“父皇,門被從外打開,屋子里留有詭異的血掌印。這掌印不屬于阿四姑娘,當然也不屬于兒臣的太子妃??梢?,此案并不如表面上看的那般簡單啊?!?/br> 武帝含笑不語,饒有興致地將目光投向站在一邊的蘇幕遮身上。如此,場中霎時便安靜了下來。 阿四被這突然一靜搞得心跳加速,好似十五個吊桶打水,一陣七上八下。好在,福公公此時往門邊走了一圈,又極快地回到了武帝身邊,道,“啟稟陛下,太醫院何太醫在門外候著了?!?/br> 武帝聽后看了看蘇幕遮和太子,然后道,“宣進來吧?!?/br> 太醫院的何太醫是個年過半百的小老頭,一進門便行君臣大禮,然后雙手捧著那只小玉瓶,開口道,“啟稟陛下,此瓶之中的藥物乃是安魂之用。但它藥效極強,莫說是一般人,便是一頭公牛,一旦服下此藥便會昏睡不醒?!?/br> 太子軒轅徹見此暗舒一口氣,連忙道,“父皇,此案情況復雜,疑點頗多,又涉及到左相府與太子府,依兒臣之見,該當謹慎處理才是?!?/br> 軒轅徹話里有話,蘇幕遮卻直白很多。 只見他快走幾步,不顧眾人的眼光,撩衣跪在阿四身邊,干脆道,“請陛下明察,阿四她根本不可能殺人行兇,此案明明是有人栽贓陷害,故意為之!他先是將太子妃殺害,然后帶著頭顱偷偷溜進阿四的房間,并將整個房間灑滿鮮血,營造出一種阿四便是兇手的假象!” 蘇幕遮言辭灼灼,聲音振聾發聵。即使是如此寬敞的殿堂,也宏亮如鐘,敲擊在了阿四的心尖之上。 她眼眶微濕地看著并肩而跪的男人,心頭波瀾起伏。若不是那么多人在場,又擔心武帝不喜,阿四覺得自己肯定會哭出聲來。 蘇幕遮似是察覺到了她的情緒,竟在眾目睽睽之下,偷偷伸出右手。以寬大的袖子為遮掩,他牢牢抓住了阿四的左手,然后溫柔地、輕輕地捏了捏她的手心。 阿四被他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得一身冷汗,警惕地瞧了眼四周人神色,見并未被人發現,這才放下心來。放下心來之后的阿四努力地垂下頭來,因為若非如此,整個殿內的人,恐怕都要看到她那如花笑靨。 這廂你儂我儂,高座的武帝卻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微微咳嗽一聲,道,“如你所言,此案的兇手手指粗大,應該是個男人,并且只有四根手指?” “是?!?/br> “倒也未必?!?/br> 軒轅徹與蘇幕遮不約而同地開口,說出來的話卻并不相同。兩人同時一震,尤其是軒轅徹,略有驚慌地轉頭去看,卻見蘇幕遮的臉也沉了下來,暗中朝他搖了搖頭。 武帝見狀喝了口茶,笑道,“如何,到底是,還是不是?” 軒轅徹垂頭不語,蘇幕遮聞言抬頭挺胸道,“回陛下,此案兇手定然是個手指粗大的四指之人,但究竟是男是女,由于時間太短,草民暫時還未查清楚,懇請陛下寬限些時辰?!?/br> 武帝善解人意地點點頭,柔和道,“朕也看出來了,你心系阿四安危。能在短時間內找出這頗多疑點,實屬不易?!?/br> 話說到此處,場中眾人正要松一口氣,卻聽武帝忽地話音一轉,肅然道,“但是朕能等,有些人卻等不及了。你們或許不知,左相莊琦比你們來得更早,已經在偏殿等候多時了?!?/br> 軒轅徹與蘇幕遮聞言臉色俱變,尚未來得及開口,便見福公公朝外高聲道,“宣左相莊琦覲見!” 福公公年紀不小,聲音卻是又尖又細,直刺得阿四的心頭狂跳不止,一種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 而更讓她心驚rou跳的,還是軒轅國的左相大人——莊琦! 只見大門才開,光影中便出現了一個高挑的身影。他一身官服,默然而立。明明眼眶通紅,面色憔悴,一副悲傷過度的樣子,卻偏偏讓人無法忽視他本身的氣度風儀。 左相莊琦也已經不再年輕,阿四如果沒有記錯,他應是五十有余。然而時光對他非常偏愛,竟未在他的臉上留下太多的痕跡。 他無疑是英俊的,與只大他幾歲的武帝相比,更是顯得尤為好看。阿四從不知道,原來這位軒轅國的權臣左相竟長得這般相貌,果然不愧是莊瑤的親生父親。 阿四越看越是生氣,越看心中便越是憤懣。 憑什么? 原來這就叫做老天無眼,這就叫做禍害遺千年! 她在這里滿眼仇恨,莊琦卻全不知情。 他面色悲戚地行到武帝座下,竟顧不上行君臣之禮,雙膝跪地道,“老臣莊琦,求陛下做主!” 他語聲哽咽,滿眶是淚卻丁點不落下,只頂著烏黑的眼圈看著武帝。 武帝見狀長嘆一口氣,安慰道,“愛卿節哀,快快請起,來人啊,賜坐?!?/br> 莊琦并不肯坐,執拗地伏在地上,凄然道,“陛下,老臣大女兒不爭氣,二女兒替大皇子守了寡,如今唯一的三女兒竟也被歹人殺害!陛下,陛下??!老臣,老臣心痛啊......” 他顫巍巍跪在當下,幾聲哀叫引得滿頭花白的發絲也跟著微微顫動,再配上那撕心裂肺地痛哭,無不讓聞者心痛,聽者落淚。 武帝果然也跟著面容哀戚,熱淚盈眶了起來,啞聲道,“愛卿節哀,你乃我軒轅國一國之相,切莫因此傷了身體。若是如此,乃是朕之罪過,也是百姓之災??!” 左相莊琦原本還伏地不起,聽聞此言卻趕忙爬了起來,抖聲道,“老臣不敢,老臣惶恐?!?/br> 武帝見此也收了眼淚,用手指了指跪在地上的阿四,“愛卿莫急,凡事有朕給你做主。阿瑤除了是你的女兒,也是朕的兒媳。這不,朕命人將相關之人都帶進了宮來?!闭f到此處,他略微頓了頓,看了眼蘇幕遮和軒轅徹,道,“只不過,此案與朕之前所得有所出入啊?!?/br> 若按以往經驗,武帝如此一番話語,莊琦必定要大呼惶恐,然后一頓磕頭,謝主隆恩。然而今時今刻,他卻猛地怒發沖冠,目眥欲裂地盯著蘇幕遮和阿四,厲聲道,“陛下切莫被這兩個小娃娃給騙了,什么四指血印,什么門栓劃痕,還有什么安魂之藥,統統都是他們為了掩蓋罪行,連夜制造的假證!” 言罷,殿內眾人神色各異,軒轅徹更是哧聲一笑,緩緩道,“左相大人這是何意,難道是懷疑孤不顧仁義道德,竟偏袒外人掩蓋自己太子妃的死因么?” 太子軒轅徹這話說得相當嚴重,左相莊琦聞言也是抖了一抖,顫顫巍巍道,“太子殿下息怒,老臣絕無此意。老臣擔心的是,殿下被這些歹人蒙蔽?!?/br> “空口無憑,你可有證據?” 蘇幕遮抬眸質問,卻見左相莊琦朝他莫名一笑,道,“證據,當然有!” ☆、第121章 乾坤殿 乾坤殿,金鑾座。 座后金絲屏風,座前暖玉階臺。 臺階逐次而下,最后在福公公所站之處戛然而止。 只見他小心地收好那沾了血掌印的布匹,然后平托而起,回身站到武帝身側,道,“回陛下,此人的手印與這血手印果然完全相符?!?/br> 話音一落,武帝不由得挑了挑眉,而座下的另一方人馬也適時地放聲大哭起來。 “陛下,這姓蘇的跟那女刺客阿四明明就是一伙的!他們為了脫罪,竟然設計了這樣一出李代桃僵的戲碼,不但制造偽證,還敢欺君罔上啊陛下!”左相莊琦老淚縱橫,跪在地上哭求道,“求陛下明察啊陛下!” 莊琦畢竟位及左相,多少還得顧忌些顏面規矩,而那侍女靜怡卻似豁出命去了一般。只見她匍匐在地,鼻涕眼淚口水濕噠噠混成了一團,聲嘶力竭道,“求陛下為太子妃娘娘做主,娘娘她死不瞑目??!可惜奴婢不會武藝,竟眼睜睜看著兇手逃走!若非傍晚被路過的侍衛救起,奴婢恐怕就要餓死在枯井之中,再也無法指證這個殺人狂魔了!” 武帝眉間微蹙,瞥了長跪不起的蘇幕遮一眼,問太子軒轅徹道,“徹兒,有人親眼看到阿四行兇殺人,并搶走了頭顱逃走,你又有何要說?” 軒轅徹臉色微微一變,頓了一頓,道,“回稟父皇,這個......兒臣進宮之時靜怡還未被尋到,所以對此事也是毫不知情。也許......也許,是蘇幕遮他哪里弄錯了吧?!?/br> “是嘛?”武帝輕輕咳了咳,又指了指躺在場中的灰衣男子,道,“那此人又是怎么回事,難不成你堂堂太子,竟連府中人事都查不清楚嗎?” 武帝說得語氣淡淡,軒轅徹卻聽得臉色大變,惶恐道,“父皇恕罪,兒臣......兒臣也是被阿瑤之事急昏了頭腦,一面不想放過真正的殺人兇手,一面又不知該如何面對您與左相大人啊?!?/br> 說著說著,他忽然滿眼含淚,朝著左相莊琦感傷道,“左相大人,要怪便怪孤吧,是孤沒有照顧好她?!?/br> 左相聞言抽泣聲更加重了起來,感激涕零道,“不,有殿下此言是老臣之福,也是阿瑤的福氣??!” 蘇幕遮瞧著眼前這恨不能抱頭痛哭的一幕,幾乎要笑出聲來:識時務者為俊杰,軒轅徹你倒是撇得真干凈。 嘲諷冷笑間,抬眸卻看到金座之上的那人正看著自己淺淺而笑。見自己望過去,他也不掩飾,大大方方一笑,道,“蘇幕遮,魯南蘇公子,看來你也有馬失前蹄的時候啊。如今,你還有何話要說?” 蘇幕遮不緊不慢地一禮,道,“回陛下,正如太子殿下所說,此案一直是草民在查,就連大理寺卿徐大人也只是鑒定證物而已?!?/br> “哦?”武帝出乎意料地抬了抬眉,道,“如此說來,你是承認自己制造偽證了?” 蘇幕遮搖搖頭,道,“陛下,靜怡姑娘口口聲聲說自己親眼看到阿四割下太子妃人頭,然后又將她扔下枯井奪路而逃,那敢問她可有其他人證物證?若是沒有,空口無憑,怎能用來定罪?再者,昨夜天黑,萬一那兇手學了潘小姐那案子的殺人手法,來個化妝易容......” 話未說完,靜怡急了,腫著一雙紅通通的眼睛,惡狠狠地盯著阿四道,“不,奴婢所言句句屬實,如有半句假話,愿遭天打雷劈,五雷轟頂!奴婢愿以先祖之名發誓,昨夜親眼看到她殺了太子妃!她這個殘暴的兇手,在走之前甚至朝奴婢舔了舔滿是鮮血的嘴唇,而后桀桀怪笑地抱著太子妃的頭顱......” 似是想起了什么異常詭異恐怖的畫面,靜怡忽然抖了抖身子,驚懼不已地盯著阿四,連牙齒都開始打起顫來。 左相見狀指著腳邊的灰衣男子,道,“蘇幕遮,你還敢說自己不認識此人嗎?” 蘇幕遮側過臉去看幾步之外的灰衣男子:一身行宮小廝的穿著打扮,左手無名指被齊根截斷,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 “回左相大人,草民從未見過此人?!?/br> 他當然不認識! 因為,人,是軒轅徹負責安排的! 自阿四被突然帶進宮中,蘇幕遮便亂了?;蕦m是個什么地方?阿四一個戴罪之身進去,還能完整地出來嗎?更何況,他清楚地知道,太子妃的確是阿四親手所殺! 而殺人的兇器,便是她腕上的那根天蠶絲! 一板一眼解釋阿四并非己愿殺人,然后證明她的清白,這條路基本上是行不通的。為今之計,便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脫罪! 可是,該如何幫阿四逃脫罪名呢? 想啊想,越是著急卻越是想不出來。心急火燎之下,蘇幕遮找到了太子軒轅徹。軒轅徹比蘇幕遮還要著急,試想阿四一命嗚呼,這地圖的線索便是徹底地斷了! 于是,兩人情急之下聯手演了這么一出戲。 不錯,門栓上的劃痕與布匹上的血印乃是假造,就連這灰衣人也是軒轅徹臨時尋來做替死鬼的。 只是,他們千算萬算,沒算到那左相的手已經伸得這樣長,連行宮里都按了自己的人。于是一個不查,那后備的替死鬼便被逮了個正著。逮住也就罷了,偏偏此人嘴不夠硬,嚴刑拷打之下,竟然招了個徹底! 蘇幕遮想到此處暗暗瞟了一眼太子,心想你倒是摘了個干凈,這下留我一個人唱獨角戲可怎生是好! 好在,好在天蠶絲早已在行宮地牢之時,便被他取走藏好。如今要定阿四的罪行,卻又尋不到兇器,這案子好歹也能再拖一拖。能拖一時,便也是一線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