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
而這個女人…… 阿四想到這兒打了個寒顫,頓在當地道,“難道,她就是……” 邢關卻是搖搖頭,道,“雖極有可能,但也未必絕對,凡事都有例外。須知,有奶的不一定都是娘,她雖看起來像,指不定是誰在背后裝神弄鬼呢!” 阿四嗯了一聲,抬頭看了看天色,道,“浪費了整整一晚上,也不知道阿朵如何了?!币虼?,兩人商量一番,快步朝來路趕去。 潭州,知州府偏院。 枯敗的樹葉一層層地鋪在院子里,一雙厚底黑皮軟靴輕輕踩過,厚厚的枯葉發出了嚓嚓的響聲。而那雙軟靴絲毫不作停留,不急不緩地繼續往前走去。穿過院子,推開小門,最后走進了一間燃著燈燭的房間里。 房間里陳設簡單,除了桌椅,便是一架掛著青帳的木床。床上鋪著錦被,錦被里躺著一位十五六歲的女子。女子睡得香甜,微微泛白的臉蛋在燭光之下,猶如剝了蛋殼的雞蛋一般嬌嫩。 那雙厚底黑皮軟靴就這樣停在了床前,接著,一雙手緩緩向床上的少女伸去。 ☆、第40章 夜會美 那雙手伸到阿朵的眼前卻停了下來,燭光輕晃,此人就這樣暴露在了微光之中。 他一身不著修飾的月白長衣,頭戴翠玉冠,眉宇之間盡是天成的風、流與絕色,正是魯南蘇公子——蘇幕遮! 只見他慢慢收回了手,不露情緒地說道,“別裝了,他們都不在,該起來了?!?/br> 言罷,自行踱到床頭,找了張椅子坐下。而床上本已昏迷的阿朵卻猛地睜開了雙眼,然后坐了起來。 “蘇……蘇公子……” 如果阿四看到這一幕,恐怕又要被驚得目瞪口呆了。蘇幕遮和阿朵,這兩個毫無瓜葛的人夜半同處于一室,想破腦袋她也猜不出為什么啊。然而阿朵并不意外,仿佛早就知道蘇幕遮的到來,她只是咬著唇瓣,忐忑又驚惶地坐著。 蘇幕遮一聲不吭地看著阿朵,隱在光影之后的臉上表情不明。 金蠶蠱被尊為天下第一蠱,須知這蠱毒乃是害人利器,可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蘇公子坦然而坐,竟嚇得身負金蠶蠱的阿朵瑟瑟發抖。 “蘇……蘇公子……阿朵……阿朵沒有,沒有說不該說的話……” 蘇幕遮從鼻子里吐出了一個“嗯”字,這才語氣無波地說道,“阿朵姑娘,要是說了不該說的話,你或許已經和你那阿姐團聚了?!?/br> 阿朵白嫩的小手揪住床被,咬緊雙唇搖搖頭,“阿朵本來不想出現在阿四阿姐面前的,但是阿朵是真的沒有辦法了。歐陽明他們能人太多,一路跟蹤下來,阿朵被他們發現了,所以才……”說到歐陽明三個字,阿朵眉目之間倏然爬滿了陰霾,言語之間頗有不甘。 “事已至此,阿朵姑娘還記得蘇左曾經帶給你的話,那便是最好不過。但是,”蘇幕遮緩緩說道,“不知你能否告訴蘇某,那幅畫,在哪里?” 阿朵又是搖了搖頭,道,“阿朵沒有見過那幅畫?!?/br> 蘇幕遮這次沒有再說話,就那樣一動不動地坐在原處。而房間里,便霎時間安靜了下來,只余下阿朵粗重的喘氣聲回蕩在微弱的燭光之下。 忍了又忍,終于在一柱香的時間之后,阿朵顫抖著說,“阿朵真的不知道那幅畫在哪里,要說見過,也是以前在邕州的將軍府偷偷看到過?!币痪湓捳f完,阿朵幾乎要哭出來,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蓄滿淚水,無辜地看著蘇幕遮。 這模樣,隨便放到哪個男人面前,恐怕都要心軟憐惜一番,偏偏蘇公子連眉頭都沒動一下,面無表情道,“阿朵姑娘你須記得,蘇某最厭煩別人騙我。這是第一次,也希望是最后一次?!?/br> 他停了一停,那雙黑如古潭的眸子幽幽盯住阿朵,“夜深人靜,蘇某也不便太過打擾,不如阿朵姑娘盡快將所知道的說一說道,我們也好各自安歇?!?/br> 阿朵吸了吸鼻子,邊點頭邊說道,“阿朵真的只在將軍府見過一次那幅畫。那時,阿姐抱怨說大皇子經常拿著一幅畫像觀摩,眼中癡迷不已。阿姐說,那畫中之人不是已經死了,就是個狐貍精,迷得大皇子神魂顛倒。那幅畫一直藏在大皇子書房的暗格之中,有一次,我們支開了守衛,一起去拿出來看過。那只是一幅普通的女子畫像而已,并沒有什么特別,正好當時大皇子突然返回,我們也不敢多留,將畫像放回了原處就走開了。這也是為什么阿姐一見到阿四阿姐就不喜歡的原因,不過就阿朵看來,阿四阿姐根本就不認識大皇子,他們……” “大皇子恐怕不是癡迷那畫中之人,而是這幅畫本身吧?!碧K幕遮擺擺手,打斷道,“那幅畫,阿朵姑娘你仔細想一想,它真的沒有什么特別之處嗎?” 阿朵蹙著眉頭深思良久,說道,“阿朵覺得唯一特別的地方,就是畫中那女子和阿四阿姐長得一模一樣,其他就是畫得很好,沒什么特別的了……” 蘇幕遮聞言嘆了口氣,喃喃道,“也罷,倘若誰人都能看出些什么來,恐怕大皇子也不會藏著此畫卻遲遲不動作了?!?/br> 阿朵聽后疑惑地問了一句,“那幅畫,很特別嗎?為什么你和歐陽明都想找到它?” “阿朵姑娘現下還是多關心自己的事比較好,須知好奇心害死貓,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碧K幕遮見阿朵又恢復了害怕的神情,這才繼續道,“那幅畫,歐陽明他們也不知道在哪里?” 阿朵使勁點頭,“歐陽明本以為,那幅畫會被當做大皇子的隨葬品帶回京城,不料竹籃子打水一場空,最后什么也沒找到。只是……” “只是什么?” 阿朵又咬了咬嫩紅的唇瓣,道,“阿朵在暗處聽歐陽明跟一個黑衣人說,那幅畫如果不在大皇子棺木之中,就一定在這些送葬人身上,務必要查清楚,不能遺漏任何一個人?!?/br> “原來如此,怪不得突然多了不少跳梁小丑?!碧K幕遮鎖眉沉思了片刻,喃喃自語道。 阿朵沒聽清楚,睜著大眼睛問,“蘇公子,你說什么?” “無事,你繼續?!?/br> “嗯,還有一個就是,”阿朵抬眼看了看蘇幕遮,道,“不知道為什么,歐陽明下令讓那個白衣人追查畫像下落的同時,還讓她暗殺阿四阿姐?!?/br> “哦?歐陽明此人果然固執,幾年過去了依舊初衷不改?!碧K幕遮說到這兒挑了挑眉,冷哼一聲道,“既然如此,你當時又為何要騙大家,說你沒在歐陽明身邊見過那個白衣女人?” 阿朵猶豫地看著蘇幕遮,最后低著頭輕聲說,“因為,當時阿朵被歐陽明身邊的人發現,差點就被抓住了,是那個白衣的阿姐救了阿朵?!彼ь^見蘇幕遮擰緊了雙眉,不由得著急道,“那個阿姐真的不是壞人,她殺人也是被逼的,而且,她和那歐陽明關系也很僵?!?/br> 蘇幕遮饒有興趣地抬起頭,正要再次詢問,卻聽門外傳來腳步聲。沒過多久,蘇右出現在了房門之外。他站定之后也不說話,連頭也不抬,只彎腰朝蘇幕遮作了一揖。 蘇幕遮見狀總算有了些許笑意,他瞧了眼蘇右,笑著轉過頭對阿朵道,“看來,歐陽明有消息了?!?/br> 他本是冷著臉毫無情緒,這突如其來的一笑,恰如一瞬之間冰雪消融,百花齊放,將這深夜里的昏黃也陡然照亮了幾分。 而阿朵卻在恍然之間覺得,對面這個男人笑起來太過刺眼,記憶中的那種如沐春風消失不見,唯獨讓她背后莫名竄上了一股股涼意。 同一時刻的郊外,行至半路的阿四與邢關也被人攔了下來。 “稟邢關公子,周大人命小的前來告知,歐陽明出現在了西郊桔山?!?/br> 阿四看了眼報信的衙役,又與邢關對視一眼,道,“知州府果然進展神速,不知已有哪些人前去?” 那衙役道,“周大人吩咐我等稍安勿躁,等邢關公子與蘇公子過去,聽從二位公子的吩咐,不可打草驚蛇?!?/br> “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去,勞煩帶路?!卑⑺目蜌庖环?,便與邢關跟隨那衙役,匆匆趕往西郊。 “邢關,需不需要將那投河的侍女先抓起來?”路途中,阿四沉思片刻,終究對邢關建議道。 “我明白你在想什么,我們跟著那白衣侍女跑來了東郊,歐陽明卻出現在了西郊,這實在太過巧合?!毙详P毫不意外地回答,“但是,事已至此,與其將那女子抓回去引起了對方注意,還不如將計就計?!?/br> “如何將計就計?” 邢關從腰間摸出一件事物,拇指一按一拔,隨著“嗖”的一聲,一縷紅光沖上了黑黝黝的天空。他偏過頭道,“這是周大人之前給我的信號,知府的人看到后會派人前去增援張德,而我們二人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趕去西郊會一會那歐陽明?!?/br> 阿四點頭贊同,道,“希望此間事情早日了去,也好盡快趕去京城?!?/br> 三人一路飛奔上了官道,早有人在那兒準備好了馬匹等候。于是,也不多說廢話,紛紛飛身上馬,拍馬朝西郊而去。 馬雖不是名駒,腳力卻尚可,三人快馬加鞭一路飛趕,總算在破曉之前到達了潭州西郊的桔山。 顧名思義,桔山之上種滿了桔子樹。天將破曉,阿四借著微弱的光亮,發現視線所及的桔子樹上都掛著黃橙橙的桔子,又圓又大,分外可愛。它們或調皮地藏在葉子下,或大方的露在枝頭上,晨風一吹,便忍不住一陣抖動,惹得人恨不能一把摘下來,仔細品嘗一番。 可惜的是,阿四現在根本沒有時間和精力去摘桔子了。因為,初秋的山間,正隱隱傳來打斗的聲音! 那帶路的衙役也聽到了,瞪著眼睛,吃驚道,“怎么回事,周大人可是吩咐過不可先行動手的!” 邢關第一個翻身下馬,伏在地上側耳傾聽了一會兒,而后站起身來,道,“不對,這打斗雖然猛烈,但人數不多。據我適才所查,再過去一點,離打斗之處不遠,潛伏著不少人。他們氣息長短粗淺,不一而足。也就是說,這些人武功路數皆不相同,高低不等,甚至有些人喘息粗重,毫無功夫可言?!?/br> “意思就是說,知州府的人仍埋伏在遠處,并未擅自行動?!卑⑺穆犕杲又f道。 那衙役這下納悶了,“這就奇怪了,既然我們沒動,難道他們正自相殘殺呢?”他說完還望了望天,道,“總不可能是聞雞起舞,吆喝著大家一起晨練吧?” 沒有人理會這衙役的喃喃自語,邢關二人一邊說完話自行警戒,一邊收斂氣息往打斗處潛去。 隨著聲音越來越清晰,三人逐漸靠近了戰斗圈,他們還一邊前行一邊與埋伏在側的自己人打了招呼。剛剛屏住氣息,收住腳步,便聽不遠處傳來一聲暴喝: “歐陽明休走,納命來!” ☆、第41章 兩個白衣 黎明之前,破曉時分。 西郊桔林之中金鐵交鳴,暗影騰飛,打得好不熱鬧。 阿四定睛看去,只見那青衫謀士歐陽明遠遠站在一棵桔子樹下。他的腳邊地上,正插著一把長劍,迎著冷風微微發顫。而戰圈之中,幾條黑影翻騰,正手持兵器,將一個白衣女子圍在中間。 那白衣女子,面罩輕紗,鬢邊一朵嬌艷欲滴的虞美人,正是潭州知州府全力通緝的殺人嫌犯!而她對面三個黑衣人,也不是別人,卻是當日守在歐陽明身邊,圍攻邢關的高手。 阿四糊涂了,就在沒多久之前,這白衣女子還從他們手中救走了歐陽明。結果,一轉身,他們幾個又自己熱鬧地打成了一團。 這是……發生了什么事嗎? 內訌? 阿四這方胡亂猜測,場中卻起了變化。 只見那白衣女子,一手玉簫,一手短劍,騰挪之間如行云流水,然后一個轉身,突地在眨眼之間頻遞殺招!那幾招既快又狠,饒是那配合默契的黑衣三人組也躲閃不及,各自挨了一劍。 皮rou破開,鮮血淋漓,瞬間一股血腥味兒撲鼻而來。阿四皺了皺眉,正要抬頭問一問邢關,卻見邢關豎起左手食指,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阿四無奈,只得回過頭繼續觀戰。卻在這時,場中傳來歐陽明一聲輕喝,“夠了,都停下來!” 話音剛落,四個人同時收回招式,飛身而退。 黑衣人依舊警惕地圍在歐陽明身側,那白衣女子卻一聲長笑,拿劍尖點了點歐陽明,啞聲道,“來吧,且再聽你說一說?!?/br> 盡管相距甚遠,阿四還是能從歐陽明的口氣中,感受到那止不住的怒氣,“你瘋了!我再給你最后一次機會,否則……” “很可惜,回答錯誤?!卑滓屡舆尤灰恍?,左手手腕一轉,劍尖朝上,劍上鮮血滴答。她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歐陽明,頭卻優雅地低了下來。晨風拂過,吹起她一身白衣的同時,也將那面紗帶了起來。 阿四分明看到她將柔嫩的唇瓣湊近劍身,柔軟粉嫩的丁香小舌就這么溫柔地舔舐起來。 山風寒冷,那白衣女子卻如沐浴在陽光之下,化身為一個最最溫柔的情人。她是如此的小心輕柔,似乎害怕有點滴落入塵土,直至殷紅的鮮血全部消失,短劍恢復如初,才風情萬種地抬起頭來。 “唔,好甜?!倍虅ρ┝?,將那女子鮮紅欲滴的唇瓣映照得妖嬈到極致。阿四看得頭皮發麻,甚至清晰地聽到周圍傳來齊整的吸氣聲,連那歐陽明都繃著臉,帶著黑衣人倒退了數步。 卻見那白衣女子只是呵呵一笑,繼而伸出舌頭舔了舔唇瓣,啞聲道,“不知道歐陽先生的血是什么味道,哦不對,歐陽先生你年紀一大把,這血估計是比不上這些熱血男兒了。就算不臭,恐怕也不會甜了吧?” 她笑得開懷,鬢邊的虞美人也在風中跟著微微顫動。而那歐陽明卻是笑不出來,陰沉道,“我最后再說一遍,你想要自己全家死光光嗎?” 話音未落,那白衣女子陡地停了笑,冷哼一聲,“就知道不該跟你廢話!” 言罷,腳下一踏,整個人突如一道白光般,朝著歐陽明直射而去!然而他快,那些黑衣人卻也不慢。陣型一變,呈品字形遞進,三個人攻守相契,奮力應戰。 場中戰況激烈,邢關也沒閑著,一邊觀戰,一邊將埋伏的衙役重新布置。只等著他們兩敗俱傷,自己好來個漁翁得利。 可惜,如意算盤誰都會打,場中個個都是人精,而那白衣女子也不差。只見她手中短劍不停,口中忽道,“怎么,還準備看熱鬧到什么時候?小心這只老狐貍溜了,放虎歸山的后果你們就自己承擔吧!” 阿四聞言大驚失色,而邢關卻面色不改,“這女人武藝高強,如此多亂糟糟的氣息,恐怕早就知道有人埋伏?!?/br> 既然如此,這白衣女子怎么偏偏在這個時候窩里斗呢?阿四正要相問,邢關卻沒有時間回答。他打了個手勢,領著一眾人走出了暗影,將那五個人圍在了正中央。 邢關等人的出現,將歐陽明打了個措手不及。只見他雙眉一橫,怒指那白衣飄飄的女子,道,“竟然背叛主公,爾敢!” 他狠戾的怒斥只得來一聲嗤笑,白衣女子一個窩心腿踢飛一人,然后虛晃一招退出戰圈,道,“兵不厭詐,你說這些衙役,如今想要的是我這個殺人兇手呢,還是你這個幕后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