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節
窮寇莫追,刑關也知曉其中道理。于是,只能黑著臉站在阿四和蘇右身邊,眼睜睜看著那些人消失不見。最后,三個人將目光齊齊放在了留下來斷后的白衣人身上。 沒錯,那白衣人臉戴薄紗,鬢發邊簪了一朵嬌艷欲滴的虞美人,正是那在花園擊殺阿四之人! 她站在離他們十步之遠的地方,不言不語,只是緊緊盯著阿四不放。阿四覺得她眼中似有情緒翻滾,卻終是化作無言的一瞥,然后再次撒下漫天白煙,飄然遠去。 事后,蘇右問刑關這是怎么回事,這白衣女子又到底是何許人也。刑關瞧了眼阿四,道,“此地并非談話之所,回去再說?!?/br> 言罷,再不多話,掉頭就走。 蘇右心中不快,阿四也被瞧得心中一沉,暗怕壞了刑關的好事。 潭州,知州府。 時間已經不早,燈火通明的客堂里卻坐滿了人,個個神色不明。 潭州知州周大人忍不住第一個打破了沉默,“刑關公子,此次劫殺真的是那歐陽明在背后一手策劃的?”他實在無法理解,為何曾為大皇子身邊第一謀士的歐陽明,要鋌而走險做這么一件大不韙的事情呢?于是,他又朝著另一邊的蘇幕遮道,“難道,這歐陽明與朝廷作對,是在背后謀劃些什么不成?” 蘇公子沉默不言,倒是刑關瞧了眼阿四,道,“歐陽明劫殺所為何事暫且不管,只是為何又要遣了那白衣人來暗殺你?阿四,你可認識那白衣人?” 剎那間,堂中眾人都好奇地看向阿四。 阿四迷茫地看著場中各位,搖搖頭,道,“從未見過此人,不過”,她略一回憶,又將曾與蘇幕遮說起的懷疑道了出來,“封家別院那位玨少爺的侍女,恐怕與此事有些關聯?!?/br> 封家別院所見所聞,蘇幕遮在回到知州府后便與周大人通過氣了。周大人聞言點頭贊同道,“封家別院已經安排了人盯著,不過,如今千頭萬緒,這樁案子也不知何時才能了斷啊......” 周大人唉聲嘆氣,蘇公子此時卻眸光閃閃,耐人尋味地對著刑關微微一笑,道,“刑關公子,此事牽連甚廣,不知你是從何處得來的消息?” 阿四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同為陰司之人,刑關凡事都會與自己說道,為何今次突然獨自行動呢? 刑關臉色一變再變,最后平淡道,“我也是收到暗報,失蹤已久的歐陽明忽然現身潭州,時間竟然與劫殺發生的時間完全一致。時間緊迫,我來不及通知各位,原本也不想打草驚蛇,于是才會先行去查探一番?!?/br> 蘇幕遮聽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堂中短時間內又陷入了沉默之中。阿四覺得有些不自在,正想詢問一番,便見門外管家急急奔入,同行的還有那位常常跟在周大人身邊的師爺。那師爺臉色凝重,一進門也沒顧上和在座之人打招呼,便徑直跑到周大人的身邊一陣耳語。 周大人當時正端著茶杯在抿茶,不知聽到了什么,竟然手一抖。一個不小心,“啪”的一聲,茶杯掉在地上,應聲碎裂。 “此話當真?!”周大人騰地站了起來,驚疑不定地問那師爺。 “千真萬確,”那師爺點點頭,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躬身遞上,道,“密函在此,大人請看?!?/br> 周大人亟不可待接過信函,快速地瀏覽完畢,肅容朝眾人說道,“諸位,看來劫殺一案我們必須要盡快了!”說完,他頓了頓,將書信遞到了刑關手上。刑關不明所以地閱盡,濃眉緊皺,沉聲道,“太子殿下密函?!?/br> “說了些什么?”阿四忙問。 “有人千里上京,于鬧市之中攔轎狀告大皇子謀財害命。刑部上書圣上之后,著大理寺徹查此事,不料竟牽扯出大皇子身前所犯諸多重案,貪贓枉法,草菅人命等罪狀數不勝數。太子手諭,兩天之內破劫殺一案,盡快送大皇子遺體回京,不得有誤,否則提頭去見?!?/br> 話落,蘇左和蘇右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將欽佩的目光投到正襟危坐的蘇公子身上。蘇公子面不改色,甚至還淡定從容地抿了一口香茶。 最正常的,莫過于目瞪口呆的阿四。 大皇子明面上是一顆失去皇位繼承資格的廢棋,背地里又是一個野心勃勃的皇子。但無論哪一個身份,出于對皇家顏面的維護,一般都不會允許大皇子牽扯進此類案件。試想,天龍之子濫用身份職權,無論此事是真是假,一旦傳開,叫天下百姓如何再信任擁護朝廷?這,可是正大光明地往天家臉上抹黑??! 阿四開始佩服那位鬧市喊冤之人了,她好奇不已,問道,“那喊冤告狀的是何方人士?” 刑關面無表情地翻了翻信函,搖搖頭表示未有寫明。而站在周大人身后的師爺卻說,“此事小的卻向那信差大哥打聽過了,據說告狀之人乃是一女子,風城人士,名叫陸雙雙?!?/br> ☆、第37章 一幅畫 廊檐深深,檐下掛了幾盞氣死風燈。圓圓的燈肚由紅色的桐油紙糊成,內里的燭光一照,便暈出柔和的光輝,使得阿四心頭稍有了些許暖意。 風城陸府的陸雙雙,那位活潑驕縱的千金大小姐,阿四一旦想起她來,腦海中出現的便是躺在木言之懷中含笑而去的青貍。如今陸府早已不復往昔,陸家上下也都被官府關押,而那位得了失心瘋的罪魁禍首陸雙雙,據傳最后還是被判了死刑。 如若傳言不假,那么出現在京城的那個陸雙雙,又是誰呢? 阿四百思不得其解,緊鎖雙眉的樣子惹得一旁的刑關頻頻側目。 “大皇子死了還身陷丑聞不得安寧,京中的意思其實表述得很清楚,劫殺一案告破與否他們并不關心,最重要的,是我們必須按時將大皇子的遺體帶回京城?!毙剃P瞇了瞇眼睛,嘆了口氣道,“今上英雄遲暮,京中早就暗濤洶涌,一步踏錯便容易粉身碎骨。此次奉命潛入朝堂,我們應當謹記小心為上?!?/br> 面冷的刑關很少主動說這么多話,阿四忍不住停下腳步。 “阿四,”刑關也隨之停下,側過臉龐,低頭看著她道,“有內部消息透露,崔判官給你的最后一個任務,就在京城?!?/br> 阿四精神一振,正要開口追問詳細,卻見刑關的眼中仿佛有什么情緒一閃而過?;椟S的燈光下,阿四尚未來得及細看,它便被幽幽夜色掩蓋得無影無蹤。 “阿四,答應我一件事情?!?/br> “你說,我答應你便是?!?/br> 見阿四想也不想就滿口答應,刑關悶笑出聲,片刻后,才正色道,“阿四,我是說如果,如果有一天,你見到了先生,記得要多留一個心眼?!?/br> 阿四認真地點頭,暗自卻好奇,是何種原因使得刑關對先生如此戒備。卻見刑關驀地渾身緊繃,冷聲喝道,“誰,出來!” 話落,不遠處的花叢一陣窸窣顫動,然后從里面走出了一個嬌俏俏的十五六歲少女來。她交頸上衣配著百褶裙,不知所措地捏著衣角,眼光躲閃,越發的楚楚可憐。 阿四大驚失色,低呼道,“阿朵?!” 刑關面沉似水,冷冰冰道,“你怎么在這兒?” 阿朵憋紅著臉,眼看就要哭了起來,“刑關阿哥,阿朵......阿朵身上沒錢了?!?/br> 刑關卻不管這些,無動于衷道,“那又如何,關我何事?” 阿四聽著二人一番對話,又結合今日刑關突然外出,大致也猜到了一些。她一直很喜歡阿朵的天真純凈,此次卻總覺得這女孩眉間郁色濃重。而那雙會說話的眼睛依舊水汪汪,似乎還是原來的阿朵,卻又似乎有所不同。 阿朵此時眼睛紅紅,豆大的淚珠將落未落,只是咬緊唇瓣站在原地不吭聲。阿四心頭一軟,道,“阿朵,你怎么來這兒了?事實上,大皇子死后,虓虎將軍招安了你們殘余的族人,也并沒有通緝你,所以你沒有必要躲躲藏藏?!?/br> 阿朵撇過頭,道,“你懂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 邢關聞言叱道:“你只是怕暴露行跡,會被大皇子生前的勢力盯上?,F如今大皇子是樹倒猢猻散,此后恐怕連皇陵也入不得,你該放心了??熳甙?,自此逍遙自在,想去哪兒就去哪兒?!?/br> 阿四以為阿朵肯定要哭,誰知小姑娘深吸了幾口氣,帶著哭腔道,“阿朵不走!刑關阿哥,阿朵跟蹤了歐陽明很久,知道他很多事情,還可以幫你破了這個案子。阿朵今天告訴你的消息,不是就很有用嘛,刑關阿哥,不要趕阿朵走,好不好......” 阿朵說到后來聲音開始哽咽,卻偏偏不肯掉一滴眼淚。阿四覺得阿朵變了,經過了家破人亡,孤身漂泊流浪的她從柔弱變成了柔韌。然而,刑關只是面無表情地吐出了兩個字,“不用?!?/br> 說完,長腿一抬,便要轉身離去。 阿朵一急,一陣風似地跑了過來,拉著刑關道,“刑關阿哥別走,阿朵真的知道很多,阿朵還知道他們殺了那么多人是要找一樣東西!” 刑關瞳孔一縮,緊緊盯著阿朵道,“果真?” 阿朵急忙點頭,道,“真的,我偷聽來的,不會有錯!而且,阿朵一早就知道大皇子不會有好下場。歐陽明他們很久之前就開始布局,唆使大皇子去邕州,以大皇子的名義在風城斂財,并暗中招兵買馬。貪贓枉法只是暫時的說法,過不了多久,就會傳出大皇子早有反心,結果罔顧人倫烹食親生骨rou,多行不義而自斃于野外?!?/br> 這段話阿朵說得又急又快,卻將阿四和刑關驚出了一身冷汗! 才短短幾句話,竟將二人心上蒙蓋了一層透不過氣的黑布。如果這些都是真的,他們豈不是無意間,撞進了一場沒有盡頭的陰謀里? 阿四與刑關心下波濤洶涌,暗道此間之事復雜不堪,希望別影響到他們陰司的安排。只是,這歐陽明究竟是誰,竟能將堂堂軒轅國的大皇子玩弄于股掌之間?又或者,這歐陽明,到底是誰的人呢? 邢關擰眉沉思了片刻,忽然冷森森道:“既然你早知如此,為何今天又要騙我,說是為了躲避大皇子勢力而來?” 阿朵一愣,隨后道,“邢關阿哥別生氣,阿朵也有難言之隱。阿朵如果不這樣說,阿哥恐怕就不會相信我了。還有就是,雖然歐陽明可恨,但有些人也很可怕?!?/br> “誰?” 阿朵囁嚅著,正要說些什么,身后卻陡地傳來說話聲。 “這不是阿朵姑娘嗎?” 阿四聞言回頭看去,只見暗影重重的拐角處,蘇幕遮蘇公子正遙遙朝他們這邊望過來。陰影籠罩之下,她莫名地感覺此時的蘇公子,有種說不清的灰暗,好似從未認識過一般。 蘇幕遮緩緩踱到近前,瞥了眼刑關,戲虐道,“咦,難道是在上演千里追夫的戲碼?” 邢關的臉不由黑了下來,瞄了眼阿四,才道,“蘇公子,東西可以亂吃,話請不要亂講?!?/br> 蘇公子搖搖頭,道,“蘇某只是想早一些破了劫殺一案,也好早早趕去京城,不用擔心被京中的貴人怪罪而已。而刑關公子剛才在周大人面前的一番說辭,破綻頗多,引得蘇某夜不能寐啊?!?/br> 說完,他扭頭掃了眼突然一聲不吭的阿朵。而口齒伶俐的阿朵卻異常安靜地躲在邢關背后,連頭也不曾抬一下。 刑關沉默不語,阿四瞧了眼四下無人的廊檐,建議道,“此地并非談話之所,我們還是換個地方吧?” 沒有人前去通知知州周大人,幾個人穿過長廊,最終在刑關的暫住之處齊坐一堂。 阿四仔細地關好窗戶,又給每個人倒上茶水。而阿朵也在眾人的視線之下,慢慢將她所知道的事情,盡數講了出來。 原來,當時在邕州城將軍府,阿朵和阿黛能得以逃脫,均是由于歐陽明暗中相助。條件是,他們苗寨需配合他將大皇子名聲毀盡,并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大皇子引出將軍府。也正是因為如此,才會出現夜半死嬰,以及滿城鬼嬰上門的謠言。阿四一想也是,那金蟬蠱雖含劇毒又有迷幻之能,但如相隔太遠,又無引子,如何能控制大皇子神智呢! 說到這兒,阿朵突地一笑,笑中盡是阿四從未見過的痛苦與苦澀。她說,“活該也是阿朵和阿姐太傻,一個背主之人,哪里有什么信用可言?歐陽明真是一箭雙雕,大皇子剛一出將軍府進入我方勢力,便被突然出現的黑衣蒙面人刺殺身亡。饒是阿姐出手相救,也是枉然。你們恐怕也想不到吧,大皇子根本不是死于我們之手?!?/br> 阿朵這一席話口氣突變,如若不是剛才一直沒有離開過大家視線,阿四都要懷疑這個阿朵是假的了。只聽阿朵又道,“如果事情只是到此為止,也就罷了。當時我們已經與朝廷撕破了臉皮,背一個黑鍋,算不得什么。不料,歐陽明此人趕盡殺絕,竟將你們引去了我們的藏身之所!” 阿朵臉上倏然騰起了一股戾氣! 這種陰狠,萬分突兀地出現在了阿朵臉上。阿四看得心中難受,唯有惋惜地低下頭不看。 便聽阿朵咬牙切齒地徑自繼續道:“阿姐不想活了,一個人留下來給我們斷后。孰料,歐陽明又在我們的逃亡過程中埋伏暗殺,所剩的一百多族人就此死了個干凈,除了阿朵之外,竟然無一生還!” 阿朵閉了閉眼稍作停頓,又喝了口水,才道,“此次湘江岸邊的劫殺與當時那場景何曾相似,都是殺了個干干凈凈,不留活口。而且,”說到這兒,阿朵不知為何瞄了眼蘇幕遮,“阿朵逃出來后就一直跟著歐陽明,希望能得以報仇??上磉吥侨齻€黑衣侍衛太過厲害,阿朵就一個人,根本不是對手。雖然如此,他一路上做了些什么,阿朵卻大致都看到了?!?/br> 阿四聞言不禁接口道,“哦?那你可知道那白衣女子究竟是何身份?” 阿朵聽后一愣,道:“女子?阿朵從未在他身邊見過女人啊?!?/br> 阿四疑惑地和刑關互看一眼,刑關略一思索后,道,“今天你給了我歐陽明的行蹤,我本來可以將他捉拿回來,可是半路卻竄出了一個白衣女子。此人武藝高強,會使毒,據證人所言,應該就是她殺了那幾十個運靈柩的軍士?!?/br> 阿四連忙接著道,“她一身白衣,喜歡在鬢邊簪一朵虞美人,很好認。阿朵,你想想,有印象嗎?” 阿朵皺著眉頭想了半天,最后支支吾吾道,“阿金離開邕州后就越來越容易餓,阿朵經常要幫它去找食物,有可能是漏掉了吧?”她見眾人面露失落,道,“阿朵雖然沒見過這個人,但是卻在暗中偷偷看見過他們分贓,而且還知道他們在找一樣東西?!?/br> 阿四和刑關聞言一震,這時,一直靜默而坐的蘇公子開口了,“分贓?阿朵姑娘說的,可是大皇子棺木中所放的那些字畫器具?”他見阿朵點頭,緊接著問道,“那他們,究竟在找什么東西?” “他們在找一幅畫?!?/br> “什么畫?”阿四與蘇幕遮不約而同道。 阿朵搖頭道,“他們沒細說,歐陽明曾經說過一句話?!?/br> “什么話?” 阿朵脆生生的聲音在屋子里回蕩,“他說,怎么都是山水畫,沒有畫像?!?/br> 畫像...... 堂中一靜,刑關閉目沉思,蘇公子雙眉緊皺,而阿四則心中咚咚直跳。 是,那幅畫像嗎? ☆、第38章 朦朧夢境 煙雨朦朧,春風撲面,她撐著一把油紙傘緩緩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