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大皇子這才真正松了一口氣,轉眼,似乎才發現這是被挑戰了權威。于是,臉一板,怒氣沖沖道,“真是一群飯桶,連個人都看不??!去,快快通知何將軍,務必給本宮捉拿回來!”言罷,還毫無波瀾般了加了句,“生死不論?!?/br> 阿四那一刻覺得,那些溫熱的燈光將大皇子的側臉照得陰晴不定,格外陰森恐怖。 如果沒有看錯的話,適才那些翻墻而逃的影子里,有一個是阿朵。阿四雖然討厭性格詭異的阿黛,卻頗為喜歡活潑純潔的阿朵。當下,心中便騰起些許不安。最后在那十幾個侍衛也殺氣騰騰追出去的時候,阿四忍不住一聲告罪,飛身而起,向黑影遁去的地方縱去。 阿四一動,蘇左便也跟著動了,蘇右卻一轉身跑去給自家公子報信。 阿四足下輕點,心急火燎地提氣飛縱,幾下便超過了那隊侍衛,跟上了首批追蹤的兩個侍衛副統領。這樣你追我趕,大概奔走了近三刻鐘的時間,那幾個黑影才慢了下來。遠遠的,阿四看見他們背著阿黛,翻身進入了一座破廟之中。 破廟坐落在一處杳無人煙的山坳之中,前前后后除了草木石頭便是見人就跑的野物,可是阿四等人無人敢再上前一步。 破廟圍墻還算完整,但是屋頂早已破爛不堪,顯然是廢棄已久。此時,它那搖搖欲墜的門墻之上爬滿了各種各樣的毒蛇,他們花花綠綠的身子繞成一團又一團,吐著紅信子,陰毒地盯著面前這些不請自來的人們。 阿四瞧著這些數不勝數的毒蛇,頭皮一陣陣發麻,暗罵到底是哪個禍害研究出來的驅蟲蠱術!無奈之下,其中一個侍衛統領只能揚聲警告?!袄锩娴娜寺犞?,識相的話馬上交出側妃娘娘,否則我們身后的大隊人馬一到,必定要你們有來無回!” “呸!”話音剛落,廟里面瞬間罵聲一片,“狗官!我等誓死保護小姐,有種你進來!” “什么側妃娘娘?虎毒不食子,軒轅齊那禽獸不如的東西將我們小姐強行墮胎,生了兒子也沒屁、眼!” “生兒子沒屁、眼!” “畜生!” “殺了他!” 咒罵花樣層出不窮,此起彼伏,里面夾雜著無法聽懂的苗語,嘰里呱啦一陣亂吼。而那侍衛統領卻只能梗著脖子,一句話也答不上來。 阿四一回想將軍府中阿黛院子里的情形,心中不禁一寒。阿黛心腸歹毒,大皇子也不遑多讓,連親生兒子也下得了手!瞧他剛才那副假惺惺的樣子,真是貓哭耗子假慈悲。若不是阿黛被族人救走抹了他面子,大皇子恐怕早已將其拋之腦后不管不顧了。 這種毫無良知的天子驕子,愛的時候恨不能塞進嘴里含著,一個轉身卻能親手將你推入懸崖! 滿地扭動的毒蛇虎視眈眈,阿四等人絲毫不敢輕舉妄動,直到身后馬蹄聲響。 刑關帶著近百人的士兵到了!一同而來的,還有一身長衫的蘇幕遮與手執長劍的蘇右。 刑關是吃過這些蠱蟲苦頭的,見此情況忍不住一陣蹙眉。一邊命令手下將破廟圍起來并撒下藥粉,一邊命人繼續朝里面喊話勸降。 剎那間,咒罵聲愈加響亮。更有甚者,乒呤乓啷地cao家伙,叫囂著要同歸于盡。罵聲驚天,粗粗判斷,少說也有七八十人。如果這些蠻人拼死一戰,再加上這些難纏的毒蛇,刑關也沒有把握安然離開。于是,場面一時又僵持了下來。 這時,蘇幕遮貼近刑關竊竊私語了一陣。刑關聽后擰了擰眉,又看了眼阿四,勉強點了點頭。只見他馬韁一提,往前踏了一步,揚聲道,“阿朵,我是刑關。我知道你在,這些毒蛇就是你驅來的?!?/br> 言罷,破廟中突地一靜,有個聲音可憐兮兮道,“刑關阿哥......” 刑關大喜,與蘇幕遮對視一眼,繼續道,“阿朵,聽我一句。讓他們放下武器,我們好好談一談。只要你們要求不過分,將軍都可以幫你們爭取到?!?/br> 破廟中再一次陷入死靜,只余下冰冷的夜風聲,直到連阿四都以為對方不會再開口的時候,阿朵卻突然尖聲笑了起來! 那笑聲刺耳,充滿無法言表的憤恨,落在熟識人的耳中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刑關與蘇幕遮兩人不約而同地皺起了好看的眉頭,奇怪地朝破廟中望去。 阿朵沒笑多久,笑完后又詭異地恢復了以往的聲調,委屈中帶了些天真,“刑關阿哥,你知道他們對阿姐做了什么嗎?” 刑關面色一變,卻鎮定道,“阿朵,任何事都會有解決的辦法?!?/br> 阿朵卻嗚嗚地哭了起來,抽噎著道,“軒轅齊不知從何處得了方法,用藥將阿姐的母蠱逼入了胎兒。為了拿到母蠱來斬斷與阿姐的聯系,竟然殘忍地落了阿姐的胎兒,將死胎熬成湯藥解蠱!那還是一個未成形的胎兒,是他自己的親生骨rou??!你說,他軒轅齊是不是魔鬼!” 阿朵一開始還悲戚傷懷,說到后面幾乎是聲嘶力竭,啼血一般地控訴! 雖然是本朝武帝的親生兒子,眾人聽到這里也禁不住暗罵禽獸。阿四難以置信地睜大了雙眼,卻聽馬背之上的蘇幕遮驀地大喝一聲,“不好,快闖進去!” 話音一落,其他人還沉浸在悲憤當中,蘇左和蘇右卻雙雙將手中藥粉灑向蛇群,連砍帶踢地殺出一條路來。刑關緊跟其后,隨著二人一個翻身,便凌空躍進了破廟。阿四擔心刑關,也來不及問蘇幕遮,腳下一點,好似一只燕子一般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痕,眨眼間就站在了破廟之中。 然而,出人意料的是發生了! 破敗的廟中空空如也,別說那些呼喝叫囂的數十人土司余孽,就連阿朵和阿黛也不見了蹤影! 外有幾大高手坐鎮,四下又被重重圍住,短短時間之內,他們莫非有上天入地的本事,怎么可能呢? 一眾人百思不得其解,不信邪地四處查看摸索??上У氖?,折騰了近半個時辰,并沒有發現任何機關暗道,反倒是從角落里揪出了了一個瑟瑟發抖的叫花子。 那叫花子年過半百,衣衫襤褸,渾身異味,被幾個士兵一吼,嚇得抖成篩糠一般,連句完整的話也說不出來。最后還是蘇公子上場,柔聲安慰一番后,輕飄飄幾句話,老叫花便一一招來。 原來老叫花一直避居于此廟,今日半夜卻陡然被人驚醒。他直言具體情況自己并不清楚,因為還沒搞清楚便被人打暈了過去,直到刑關等人進入并將他找到叫醒。 眾人齊齊道了聲可惜,一時間都不知該如何是好。說到這里,或許有人要問了,這老叫花子半夜三更哪里去睡覺不好,偏偏來了這里,搞不好和阿朵阿黛他們是一伙的。 這事根本沒人懷疑,原因很簡單。因為這個走路不穩的叫花子不但膽小如鼠,最要命的,他還是一個瞎子! 那么,這幾十號人,又是如何憑空消失,連絲毫痕跡也沒有留下呢?眾人陷入了疑團之中,而蘇公子卻所有所思地看了眼站在一邊發呆的老叫花,沉默不語。 阿四也和大家一樣一籌莫展。 她倒不是憂愁如何抓回阿黛,而是擔心可愛的阿朵。 這個年輕美麗善良得幾乎透明的神婆,這個如泉水一般純凈的姑娘,希望她不要就此被仇恨遮住了眼睛,失去了原本的光華。 ☆、第28章 夜半接生 金秋十月,邕州城中的將軍府。 點點金黃細碎地鋪在桂花樹下,阿四呼吸著四溢的芳香,感嘆這些肥美的花瓣一旦落下樹枝,就只能接受豐潤土壤的宿命。她又想起了那個美艷聰慧的大皇子側妃,阿黛事件已經過去五天,一切好似又回到了原先的樣子。 然而,也就只是“好似”而已。 大皇子自從那晚之后便閉門謝客,從未踏出房門半步。忎是阿四想盡辦法請人帶話暗示,都沒有再見過他一面。阿四也曾私下里和刑關討論過,刑關結合天眼捎來的消息,語氣肯定地告訴了她原因。大皇子好不容易拿到了解開蠱毒的藥方,這是在躲起來保命。 查察司幾乎稱得上手眼通天,兩天時間便查到大皇子房中有一地道。大皇子殿下藏身其中,有一專門的醫師在助其恢復,其手下謀士歐陽明并著兩大高手,親自坐鎮護法。歐陽明機智精明,手段繁多,兩個不曾露過面的高手更是大內數一數二之人。刑關精心挑選了手下殺手,連去三波卻都無功而返。 阿四這幾日吃不好,睡不香。一面擔憂完不成先生交待的任務會釀成大禍,一面又怕大皇子被暗殺成功會斷了好不容易得來的那丁點消息。如此焦灼難安數日,人便瘦了下去,臉色憔悴不堪。 一人智短,兩人計長,要不要請人幫忙呢? 阿四姑娘想到了那位不太好對付的蘇公子。 蘇幕遮幾番救她于水火,按理應該是個可信之人。只是,阿四躋身陰司多年,什么樣的齷齪和意外沒有見過,自當多留幾個心眼。令人煩惱的是,自己這些事情如若不托盤而出,即使人家愿意,又如何出手相助呢? 阿四不自覺地又望向了幾步之外的蘇公子。 有一陣秋風拂過,攜裹著沁人心脾的芳香,sao弄得樹葉沙沙作響,攪碎了滿眼的陽光。而蘇幕遮蘇公子,便是在晃動的金光中席地而坐。他隨意地背靠一棵桂花樹,入迷般翻看著手中的書籍。 阿四屏住呼吸,盯著蘇公子耳邊那縷調皮的發絲,只覺得此情此景很美妙,安靜舒心,讓人忍不住放松。 “你今天怎么總是偷看我?” 蘇公子隱含笑意的問話,將神游天外的阿四拉回了現實。她甩了甩腦袋,只見陽光跳躍在那男子微微勾起的嘴角上,并著那一雙黑曜石般地瞳子,有說不出的曖昧。 蘇公子瞧著眼前這有些迷糊的阿四,強忍著輕笑了幾聲,玩味道,“阿四姑娘再這樣看下去,蘇某怎么還能看得進書呢?” “誰要看你?真往自己臉上貼金!”阿四臉一熱,不知是不是因為這漫天飛舞的花瓣,由內而外都有種說不出的癢。又好似懷里揣了一只可惡的小兔子,害得她整顆心都砰砰直跳。 阿四頭腦一片發昏,紅著臉想解釋,卻支吾了半天都沒說出個一二三四來,惹得蘇公子又是一陣開懷大笑。 笑鬧間,蘇左和蘇右遠遠朝他們走來。二人臉色古怪,幾步便站到了蘇幕遮和阿四跟前。 “公子,我們剛聽到一個消息?!碧K右沉下聲音,低低說道。 蘇幕遮一挑眉,道,“什么消息,說來聽聽?!?/br> “聽說,從前天開始,大皇子那兒連續三天發生了怪事?!?/br> “哦?”蘇幕遮把書一合,放到一旁,示意蘇右繼續。 阿四在一旁聽得心驚rou跳,連忙裝著感興趣似地問道,“大皇子那兒最近守衛森嚴,據說幾番遭賊人偷襲都相安無事,能有何怪事?” 蘇右吞了吞口水,鬼鬼祟祟地左右看了看,才道,“聽說這三天每到夜半子時,便能聽到墻外有時斷時續的呼救聲,搞得上上下下都疑神疑鬼睡不著覺。也有幾個膽大之人,提著燈籠循著聲音出去看個究竟?!闭f到這兒,蘇右神情詭異地頓了頓,才道,“你們猜,他們看到了什么?” 明明是大白天,阿四卻聽得心里毛毛的,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連平時只會木著臉的蘇左也覺得背后陰森森,最后還是蘇公子肅起臉來,“關鍵時刻,賣什么關子!” 蘇右連連點頭,沉聲道,“幾個侍衛循著聲音找出去,竟然在墻角下找到了一具血淋淋的死嬰!” “??!” 阿四被嚇了一大跳,情不自禁地往蘇幕遮身邊靠了靠。蘇公子正蹙眉凝思,見狀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阿四毛茸茸的腦袋,道,“阿四莫怕?!?/br> 蘇左和蘇右神情緊繃,都等著自家神通廣大的公子大發神威。結果被蘇公子如此寵溺溫柔的一聲莫怕給驚到了,一同瞠目結舌地盯著阿四。 阿四被盯得羞惱了起來,發狠道,“怕什么怕,老娘才不怕!” 這話阿四喊得驚天動地,心中異常爽快,沒過幾個時辰卻悔得腸子都要青了。她怯生生地問身邊的蘇幕遮,“蘇公子,阿四是小女子,膽子小?!?/br> 蘇公子淡定從容地一搖折扇,道,“巧了,蘇某也不是大丈夫,膽子也不大?!?/br> 阿四滿頭黑線,蘇公子你要不要如此沒有下限? 談話間,耳邊傳來凄厲的呼救聲,“救命啊救命......” 阿四與蘇幕遮不約而同閉上了嘴巴,抬眼往院墻處瞧去。 月光照耀下,夜風凄凄,墻下空無一人。但那如泣如訴的求救聲卻仍固執地傳來,仿佛要透過一切障礙,鉆入人的心里去。 阿四從蘇右處得知此事后,反身便找到了刑關商量。刑關也很訝異,忙令下屬立即聯系天眼詢問情況。如此重要的消息,為何查察司從未提起?由于天眼蹤跡未定,飛鴿傳書也不方便,查察司的副官親自前來回話。解釋很合理,無非是百密終有一疏,查察司近日主力被調往京城,留下的部下辦事不力,愿受懲戒等等。 看在天眼的份上,刑關并未出手。只是命令他們今晚必須全力配合罰惡司與孟婆,不得有誤。 不巧的是,未過人定之時,阿四便被蘇公子強行拉走。大皇子院落外今晚也是守衛眾多,兩人自顧自地窩在對面的灌木叢中,一邊蹲伏一邊斗嘴,沒過多久便熬到了子夜時分。 果然,那陰陽怪氣的哭聲真的又來了! 兩人尚未行動,便有侍衛一聲呼喝,十幾個人一齊往發聲處奔去。然后阿四只見那群大老爺們兒聚在一處墻角,齊齊倒吸著涼氣退后了數步。 蘇幕遮不再耽擱,拉著阿四幾步快走擠了進去。 “死嬰!”阿四驚聲尖叫。 盡管已有心理準備,真正見到的時候阿四仍是忍不住叫出了聲來。那情景實在太過恐怖,小小的嬰兒渾身是血,死去多時,卻偏偏瞪著沒有焦距的眼睛,表情似笑非笑,異常詭異。 “這莫非是......”刑關不知何時也站在了阿四身旁,一副匪夷所思的樣子。 阿四疑惑,問道,“師兄,莫非是什么?” 刑關不確定地再次看了眼死嬰,對阿四道,“阿四,你還記得天眼當時給我們講的鬼故事嗎?” 阿四聞言一驚,“你是說,邕州城有名的鬼故事——夜半接生?” 話音一落,四周的侍衛嘩然! “夜半接生!果真是夜半接生!鬼,有鬼??!” 不知虛實的事情往往最容易造成恐慌,而此事就是。 將軍府除了一些嫡系將士,是跟著何守正與大皇子來的北方人士,其他大多數都是邕州城本城人。夜半接生的故事可謂是家喻戶曉,常常被爹娘拿來嚇唬小孩子。此刻身臨其境,怎能讓他們不害怕呢! 于是,第二天一早,整個將軍府都散布著大皇子殿下德行有缺,得罪了神靈,要被天罰的消息。更有意思的是,不知從哪里傳出,大皇子殺妻滅子。那阿黛死后轉化成厲鬼,要來找大皇子索命,而這些夜夜前來報道的嬰兒,便是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