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西南。

    兩山之間有座靜靜的小城，時間在這里停止。古樸的石板路，沿街的磚瓦房，時代的浪潮仿佛僅僅把這里的電燈點亮后便退去了。

    數百年前官府在這里建城震懾山賊，數百年后這里成為一座安詳的老人城。即使是從四面八方趕回探望居住在這里的長輩外的兒女，也不允許打擾這份幽靜。

    一輛輛汽車停放在城門外，兒女們大包小包的領著禮物，高跟鞋、皮鞋，古街上陣陣脆響，小孩們早已笑著叫著向著家門跑去，對他們而言這里比冷漠的高樓大廈，鋼筋混凝土有趣多了，而老城慈愛的看著自己的孩子們并包容著這份喧鬧。

    南街有一處醫館，這是城內最幽靜也最喧鬧的地方。

    醫館面積很大，穿過前堂便發現高高院墻所包圍的是一片片小樹林，每片樹林包圍著幾間小屋。醫館規定，病人不允許相互接觸，所以樹林之間沒有任何道路，從堂到屋，從屋到堂，兩點一線。

    “外堂診病，內屋養心”這是白重樓的祖爺爺在開醫館時所說的，于是白家幾代不斷擴大院落，養心重于診病嘛。到了白重樓這里，隨著年輕人向城市外遷人數急劇減少，自家的院落此時也足夠便停止擴張。

    城內人少了，但白家的養心林卻依然有很多人爭搶。無論是在一群西服墨鏡保護下踏入醫館的華服老人，還是由鋼槍皮靴的軍人護送至此的素裝老人，來這里都會像小孩子一樣乖乖的聽話，占一間小屋仿佛便成了人生最大的樂事。

    離前堂較近的一處竹林，有兩株巨大的老槐，很少枝條，而偶爾剩下的幾根，在風中輕輕搖動，顯得十分蒼勁。

    小屋內一身素衣長袍的女人端坐在一張小凳子上，長發用一條竹片簡單的收起，垂下的青絲隨意的搭在肩上，衣領無法遮掩那如雪的肌膚，淡雅如水的雙眸，注視著一只紅泥小爐，確切的說是小爐上的那只黑色砂罐。

    砂罐造型土氣，但似乎又十分講究，粗樸的身子配了一只彎曲得很優雅的壺嘴和一個很別致的壺把。藥已經煮開。一縷縷的蒸汽升騰到空中然后淡化在整個小屋里，使小屋里洋溢著一種讓人頭腦清醒的藥香。

    她用小毛巾墊著一手托壺嘴一手提壺把將砂罐緩緩傾斜，藥汁從壺嘴流出倒入罩著微黃紗布的白瓷碗，放上清水，接著再熬第二服。玉手將碗輕輕的放在一塊木板上，端著木板向爺爺的小屋走去。

    她叫白英，白重樓的孫女，讀完大學后便回到自家的醫館幫忙。作為醫學院的女神，自然有無數雄性在她面前展示自己，希望能一攬芳心。然而任他赤誠火熱，我自清凈冰心，她是白英，此草藥性寒，清冷的氣質自然無視了他們。

    白英剛穿過樹林，便聽道屋內傳來說話聲。

    “爸，您已經這么大年紀了，身體已經不年輕了，該注意就要注意，怎么還敢去爬山呢！”

    “咳咳咳，沒事，沒事，你瞧我摘得這株巖黃蓮長真不錯??！”

    “那也是身體重要，您要是出了什么意外，它能醫您嗎？還有您的那些病人，您讓我和小英該怎么處理？”

    “小姑，您來了，”白英進屋便向夏蘭笑著問候道，“您好好勸勸爺爺，我怎么說他都不聽?！?/br>
    夏蘭看著那張絕美的笑臉，同樣作為女人都會心動更別說男人了。

    事實上，夏蘭曾不止一次起收兒媳的念頭，人長得漂亮，做事細致穩重，對長輩溫和……以后絕對是位賢惠的妻子，可是再想想自家的兒子便覺得有些浪費。

    唉！都那么大了還是讓人不省心，也不知道在部隊過得怎么樣。

    白重樓喝完藥后問道“夜松上大學了吧，這小子從小就是禍害，到了大學肯定是要翻天了?！?/br>
    白英搬了張小凳子坐在一旁，聽爺爺說夜松也不由的抿嘴一笑。

    夏蘭搖搖頭，嘆了口氣說道“沒去上大學，去當兵了?！?/br>
    “當兵？這是誰的主意啊，夜家不是……”白重樓眉頭一皺，欲言又止。

    “我媽拿定的主意讓小松參軍的?！毕奶m無奈道。

    “我師姐的主意？”

    “是啊，除了我婆婆外還有誰能替他做決定？”

    “師姐竟然同意了，那么她是想……”白重樓捋著胡子自言自語。

    白英對夜松當兵也感到不可思議，那個在自己身邊躥來躥去，瞪他一眼便才消停的毛小子竟然去當兵了，部隊的紀律能管得住他嗎？白英取下頭上的竹釵，青絲瞬間如瀑而下，玉手輕輕地摩挲著這條竹片，不知想起了什么，白玉般的臉上竟泛起淺淺的紅暈。

    “時間差不多了，我得去做飯了，爸您想吃點什么??？”

    “只要有一道小蔥拌豆腐，其他什么都行?！?/br>
    “這么多年了您還吃不膩??？從您收養我開始，記得當天中午桌上就有道小蔥拌豆腐?！?/br>
    “豆腐是好東西啊，一輩子也吃不膩……”

    ……

    “我討厭豆腐！”

    夜松對著自己眼前的這一坨被子恨恨的說道。

    部隊被子疊成豆腐塊可以說是軍人的標志，所有新兵自然而然的被要求學習去如何疊，而學習如何疊之前，他們還必須拿小板凳搓被子，目的是讓被子上的褶皺都磨平。

    “你們現在用的板凳是比我軍齡都長，我當新兵的時候就是用它搓被子了，搓地手都有血泡了。軍人就是要吃苦，不吃苦怎么打仗，連被子都征服不了，還怎么打到敵人……”戴江一邊監督新兵蛋（這倆字要分開）子們搓被子一邊指點江山。

    在他“指點江山”時卻不知樓下已經如臨大敵——營長來視察了。

    新兵團二營長楊志高是個暴脾氣，看到不順眼的就會破口大罵，因此在他手下工作的人無不是如履薄冰。

    “用不著這么多人，讓董作濤陪我就行了，你們都忙去吧！”

    楊志高大手一揮，六連的指導員、副連長、各排長便紛紛離開，留下連長董作濤可憐兮兮的站在那里。

    “董連長，你們連的新兵被子疊的怎么樣了？”楊志高突然問道。

    董作濤很少去各班查看情況，通常上樓和新兵談心交流的是指導員李浩明，營長這么一問，自己只能胡編亂蒙。

    “嗯……大多數班級已經開始教疊被子了，但有個別班級依然停留在搓被子的階段?！?/br>
    楊志高點了點頭道“進度還可以，咱們去各班瞧瞧?！?/br>
    兩人來到一班，一班有一半的新兵已經開始學疊被子，另一半則還在搓褶皺，楊志高皺了皺眉沒有說話向其他班走去。

    二班情況和一班類似，疊被子和搓被子的人各占一半，來到三班疊被子的人更少了，絕大多數的新兵還在搓被子。

    “董作濤！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說大多數人都在學習疊，怎么有這么多人還在搓被子？而且那些正在學疊被子的新兵，很多人褶皺都沒有抹平疊出來能好看嗎？”

    董作濤擦著汗道“他們應該是二次返工，抹平第一次沒注意到的褶皺?！?/br>
    “返工個錘子！被子上連折疊的痕跡都沒有，睜眼說瞎話！”

    楊志高壓著怒火向其他班走去，董作濤在他身后解釋道“他們屬于特殊情況，后面的班級應該會好許多……”

    話還沒說完便看到五班所有人都趴在地上搓被子，而且很多人被子上都有大量的褶皺。

    “董作濤！這你又如何解釋？怎么還在這里搓被子??？”

    “他們班那幾天出公差所以進度慢了點，其他班絕對不是這樣的?！倍鳚樞Φ?。

    “屁！我看其他班也都一個尿性！我警告你董作濤，這周末團部絕對會檢查內務情況，假如你們連被抓了典型，你就等著受處分吧！”說完楊志高便怒氣沖沖的離開了。

    董作濤嘆了口氣，對戴江說道“你也聽見了，這周末內務評比。也就是說你們還有四天時間，提高效率吧！”

    連長離開后戴江搔著頭，想著提高效率的方法，這時趴在地上搓被子的夜松突然問道。

    “班長，內務評比是比誰被子沒褶皺還是比誰的‘豆腐塊’疊的好？”

    “都要比，但主要是比誰疊的好，怎么了？”每當和夜松談話時，戴江都不自覺的哆嗦一下，在過去和他談心時，自己不僅沒有成功反而談出了心理陰影。

    “班長您看，既然主要比的是疊被子，而且要疊好被子比搓好被子難多了，咱們為什么不把搓被子的時間節省下來都用于學習如何疊被子呢？”

    “怎么節??？疊‘豆腐塊’是不允許有褶皺的?！?/br>
    “咱們可以集體買個電熨斗，時間不就節省下來了嗎，到時咱們有更多的時間去學疊被子，那新兵團內務質量咱們班穩穩的第一！”

    “嗯，你說的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