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第一次展出作品，但寧韶韻的名頭顯然還是很響的，這才多大一會兒功夫，展廳里人都已經滿了，唯有這塊兒角落還清靜一點。

    因為這里掛的是那位罹患心臟病的天才少年畫家的作品。

    錢發的算盤怕是打錯了。

    夏眠并不懂畫，若讓他單獨看面前這幅作品，估計還會覺得不錯，但是跟寧韶韻作品的擺在一起，簡直就是公開處刑。

    怪不得寧韶韻說她的畫展不是那么好蹭的?，F在別說賣出去了，連看的人都寥寥無幾。

    她心里多少有些痛快，寧韶韻為求心安幫了忙，但是善心被利用總歸不那么舒服。

    夏眠正想著，就聽到后面蹬蹬蹬的聲音，一聽就是小楓的腳步。

    她笑著回頭，小楓見狀也高興的加快了步伐，“小姨?！?/br>
    結果不小心撞到了一個少年，眼看著對方趔趄著倒退了兩步差點要摔倒，夏眠急忙上前將他的胳膊抓住。

    夏眠愣了一下，實在是掌下的胳膊過于纖細。

    她扭頭就見那少年不過十四五歲的樣子，臉色蒼白，身材極其單薄，仿佛風一吹就會倒，怪不得會被小楓撞倒。

    “對不起?！毙鬟B忙跟少年道歉，“哥哥你沒事吧？”

    夏眠也道，“抱歉，你感覺怎么樣？”

    少年眼底都是陰郁，他看都沒看他們一眼，只抿著嘴把胳膊從夏眠手里抽出來，直接轉身離開。

    小楓看著少年的背影有些無措，“小姨……”

    夏眠摸了摸他的頭道，“沒事，這個世界上也有不喜歡原諒的人，寶寶你以后小心一點就好了?！?/br>
    怕小孩兒心里難受，夏眠直接把他拽到了不遠的畫作面前，“這個你看過了嗎？”

    小楓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仰頭盯著畫念道，“《純白天使》?！?/br>
    看著看著，他忽然伸手抓住了夏眠的手。

    這是小家伙高興或者悲傷時候的小動作，現在他的情緒顯然屬于后者。

    夏眠不由抬頭仔細看著面前的畫，這幅畫畫的是一個小天使，然而這個天使頭發、睫毛、皮膚，所有的一切都是雪白的顏色，雖然天使很漂亮，但用色到底有些奇怪。

    夏眠什么都看不出來。

    身后一只大手搭上小楓的肩膀，笑道，“雖然不知道作者為什么選擇這種顏色，但這幅畫的明暗色彩處理的其實很不錯?！?/br>
    然后玩笑的道，“就是有些舍不得用顏料的樣子?！?/br>
    小楓抬起頭，“老師?！?/br>
    祝元海笑了笑，“小楓也要開始學畫人物了，這幅畫不少地方很值得學習?！?/br>
    “我也覺得顏料用的有些吝嗇了，再厚重一點說不定會更漂亮?！?/br>
    孫樹明摸著下巴思索道，“總覺得這作者似乎有什么強烈的感情要表達，不過功力有些不夠……”

    小楓立刻小雞啄米般點頭，一位師姐取笑道，“是師兄你的眼力不夠吧，你看咱們小楓就能看出來?！?/br>
    孫樹明笑，“小楓的眼力誰能比得上？老規矩，你們誰在這方面能贏得聊小楓，我請你們吃大餐！”

    “不想請客就直說，別拿小楓當擋箭牌?！?/br>
    眾人說的高興，小楓也忘記了剛剛的插曲，跟著師兄師姐們走向下一幅作品。

    夏眠見小孩兒沒事了，便跟他打了聲招呼先出去，等中午的時候再來接他，這里二十幾幅畫她已經都看完了，再待下去也是無聊。

    她不想去樓上休息室打擾寧韶韻，便決定去街對面的咖啡店等寧韶白中午過來。

    路過馬路邊一棵粗壯大樹的時候，夏眠忽然瞥見了那個單薄的少年，他正靠在樹邊休息。

    很快有個年輕人拿了兩塊磚來放在馬路牙邊上對少年道，“坐這兒?！?/br>
    正是早上卑微求助的錢發，然而此時的他卻跟早上的模樣截然不同，挺著胸膛牛氣哄哄的道，“咱們這次要發了！”

    “我才知道，那個清韻老師可厲害呢，別看是第一次展出作品，但已經有好多人都準備收藏了?！?/br>
    “她四年前的一幅畫就拍賣了八十五萬，這次可是她改變心境之后的首批作品，非常有收藏價值，估計一幅都得百萬起步了?！?/br>
    少年忽然道，“你不是說有熟人幫忙嗎，你熟人不知道清韻老師這么厲害？”

    錢發頓了一下，道，“是我沒問不行嗎？隨便把畫交給他他就說給安排，我也是今天看到那么多人來才發現不尋常，這才問了一嘴知道的，怎么了？不行啊?！?/br>
    少年低著頭不說話。

    錢發也不以為意，自顧自的高興道，“天吶，這一天的人流量都快趕上別人一個禮拜的了，你的畫擺在那兒，說不定有那慧眼識珠的，花個十幾萬就買了?！?/br>
    說完他自己先哈哈笑起來，然后說了個現實一點的，“就算賣不出去也沒關系，這可是跟清韻老師的畫作擺在一起的作品，放在其他畫廊里，賣個三五千絕對沒問題?！?/br>
    少年依然不說話，只是眼底陰郁。

    “差點忘了，”錢發從懷里掏出一個舊的玻璃罐頭瓶，里面裝的似乎是水，又從兜里摸出一個白紙包遞給他，“該吃藥了，趕緊趁水還溫著，不然一會兒該涼了?！?/br>
    少年面無表情的接過藥，打開紙包把十幾顆藥全部倒進嘴里，像是再跟什么較勁一樣，水也不喝，直接干嚼著吃。

    夏眠都替他覺得苦，不由皺起眉頭。

    那邊錢發連忙把水杯遞給他，“你瘋了！別吃藥吃的噎死，趕緊喝水！”

    見少年接過水開始吞藥，錢發嘟囔道，“你那兩張廢稿其實也能拿出來賣?！?/br>
    “那些有錢人時不時舉辦些慈善拍賣，那種場合壓根不在乎什么作品的好壞，就比誰的錢多?！?/br>
    “我有個哥們兒是做這個的，要不讓他cao作一下，咱們就是分一半錢，萬兒八千的也發了?！?/br>
    少年忽然劇烈的咳嗽起來，蒼白的臉色漲紅，瞪著錢發道，“廢稿不賣！”

    “不賣不賣！”錢發連忙給他順氣，“我就是隨口說說，你那么激動做什么？”

    見少年瞪眼，他轉移話題道，“那你抓緊畫下一幅吧，”

    “下個月有個新銳畫家要在十里畫廊搞個人展，我還能給你要來一個位置?！?/br>
    少年垂下眼眸，“怎么，那個畫廊你也有熟人嗎？”

    錢發拍著胸脯牛逼哄哄的道，“拜托，我在這兒混三年了，以我八面玲瓏的手段，這一片哪兒沒有我的熟人？”

    “放心吧，你能畫出來我就能給你安排上?！?/br>
    少年猛的仰頭灌水，把嘴里的藥渣都咽下去，站起來看了眼畫廊的方向，徑直離開。

    錢發顯然習慣了他的喜怒無常，也不驚訝，只沖著他的背影囑咐道，“你別到處亂跑，直接回家??！”

    夏眠看著少年的背影暗暗嘆了口氣，她沒有體會過那種數著日子給生命倒計時的感受，也沒資格置喙對方的做法。

    有的人寧愿死也要有尊嚴的活著，哪怕只有一天；而有的人選擇為了活著而放棄尊嚴。

    她自己也不知道哪個是對哪個是錯。

    就在夏眠以為他們不過是萍水相逢的一段插曲時，卻沒想到不久之后她就又見到了少年。

    而這次他在利用小楓。

    第153章 第一五三架

    周末回家的時候, 魏姨專門叮囑了夏眠一聲，讓她注意著點小楓。

    他和琛琛最近都有點不對勁，每天都神秘兮兮的, 下午放學也不知道跑哪兒去玩，總是天擦黑才回家。

    最近大人們都很忙, 寧韶白和周學文都出差不在, 夏文月一家就更別提了，連毛慧竹都請假跟著毛志山去了劇組拍戲, 家里幾乎沒人。

    所以夏眠上學的時候，小楓都是跟著琛琛一起在寧韶韻家里。

    而寧韶韻最近也忙著畫展，所以兩個小孩兒完全是放養狀態。

    一開始魏姨也沒在意，畢竟他們也快十歲了, 到了淘氣的年紀, 結果卻發現兩個小孩兒花錢都非常厲害。

    小楓是個財迷，琛琛則是不缺錢，所以每年的壓歲錢大人們是不沒收的，都讓他們自己存起來了，有需要的時候隨意動用。

    不過小楓的零花錢迄今為止沒怎么動用過。

    “小楓的畫材?！蔽阂谈藢幧仨嵑芫? 在畫畫這方面也懂一些，她道, “我見他用自己的零花錢打電話訂畫材了?！?/br>
    “他那些東西你不都給他買的足足的嗎？怎么可能不夠用?！?/br>
    夏眠是一點都不肯委屈小楓, 所以買的東西都是非常好的, 價格也昂貴。

    但小楓畢竟還小, 用量并不大。

    夏眠還想著會費一些周章呢，結果隔天事情就水落石出。

    壓根不用特意觀察，小楓不對勁的非常明顯。

    祝教授專門打電話說過這周有事，只給小楓布置了作業, 并沒有讓他去美院，然而小孩兒卻依然裝好了書包，準備好了畫板和畫紙。

    “你老師不在?！毕拿咛嵝训?。

    小楓點點頭道，“我要去大師兄畫室畫，哥哥jiejie們多，熱鬧?！?/br>
    別鬧，你畫畫的時候可專心了，根本就注意不到熱鬧不熱鬧的。

    夏眠心中不由暗嘆，小孩兒竟然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午飯過后，她騎自行車送他去美院，提著小楓沉甸甸的書包，夏眠不著痕跡的問道，“你用這么多紙和顏料嗎？”

    小楓點點頭。

    夏眠又問，“你怎么裝這么多奶糖？”

    小孩兒很喜歡吃奶糖，因為小時候被餓過的原因，他對吃的非常珍惜，夏眠一開始還擔心他人小會沒節制，然而同樣因為小時候的遭遇，他非常聽她的話。

    夏眠說每天只能吃兩顆，他就只吃兩顆，所以夏眠大概一個月給他補充一次糖罐子，這么多年也成了習慣，也就丁思瑾家里最困難的那幾個月奶糖消耗的快一些，但也沒這么快。

    這個月還沒十天呢，糖罐子已經下去一多半了。

    “我不吃，給哥哥吃?！毙鞯?，說著還張開嘴讓夏眠看了下，“沒有蛀牙?！?/br>
    夏眠：……

    這小家伙還學會避重就輕了。

    雖然知道他對人情緒感受敏銳輕易不會被人騙，但夏眠送他的時候還是忍不住跟他說起幫人也要量力而行的事情。

    “比如小姨一個月給你買一袋糖果，你最大的能力就是一個月不吃糖果全都給別人，但是再找小姨多買糖果，那就不屬于你的幫忙，而是小姨在幫忙了，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