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這次也不例外。 “立后的圣旨已下?!毖﹃糖鍝Q了一副正色道。 虞莞見他凝重的臉色就心知不好。如果皇后人選是宮妃之流,薛晏清并不會如此在意。他爭位從不依靠名分。 “人選,是誰?”她輕聲問道。 “御史臺官林昌之女?!?/br> 林又雨。 - 明黃綢絹緊握在手心,林又雨依舊如墜夢中。 隨著朝堂諸事有條不紊地向前,她在萬壽節上被熙和帝為難一事也仿佛昨日黃花。林又雨心中漸漸松了口氣。 一年,再有一年。若是這一年中皇帝毫無動靜,就是業已將她遺忘。從此婚喪嫁娶,想必宮中也不會派人留意。 林又雨正扳起指頭數著日子,怎料圣旨毫無征兆地光臨了林府,打得她與父親一個措手不及。 傳旨的內侍笑呵呵地把圣旨和皇后寶策一同塞進林又雨手中,喝了一口林家下人遞上的熱茶。 那茶葉發褐,茶湯略渾,一看就不是什么上品。 內侍渾不在意,將之一飲而盡。此時的清苦破落算什么,若是這位新上位的皇后娘娘能誕下嫡子,日后就貴不可言咯。 兵荒馬亂地送走內侍,林昌勾起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林又雨的心仍是紛亂,腦子卻已然清明了下來。她對林昌說道:“這下都是自己人,父親不必強作歡顏?!?/br> 林昌的臉頓時耷拉下來。 “女兒啊……”他一時不知如何開口。 侯門一入深似海,何況宮門。林家也不是什么顯赫門第??v使入宮當了皇后,她這個女兒受欺負了可怎么辦。 “父親,我都知道的?!?/br> 林又雨比林昌想地更遠了些。她父親是純臣諫臣,一向不在意儲位之爭。但是林又雨一下子就想到了近來鬧得沸沸揚揚的皇子廢妃、封王引出的風波。 從前,宮中沒有皇后與嫡子。幾個皇子都是同一起跑線之上,沒有誰的身份壓過誰。 可若是自己一進宮,皇后身份壓制之下,從前的皇子都淪為了庶子。 想得再遠些,若是肚子里懷了熙和帝的孩子…… 林又雨閉了閉眼睛,林家小門小戶,承受不住滔天富貴,也沒有當皇帝外家的野心。 或許,這也是龍椅上的帝王會選擇林家的原因。 她忍不住想,萬人之上的那人,究竟是需要一個靶子,還是需要一個嫡子? - 自然是兩者都要。 熙和帝看著禮部侍郎虞振惟為難的臉色,心中泛起隱秘的得意之情。 他與中書商議了一番,皆認為林又雨是皇后的最佳人選。 年輕,意味著好生養。家世平凡,卻出自最清白的御史臺。 即使再刻板的虞侍郎,對著這個后位人選,也挑不出一點兒錯誤來。 “虞卿,你派人去擬一番立后的儀禮?!币话涯昙o了再做一次新郎,熙和帝不僅不羞赧,竟然還泛起了些許期待。 林又雨,那可是他一眼相中的女子??v使后來被陳貴妃打了岔,最終還不是落入了他的后宮。 “臣遵旨?!庇菡裎┟嫔行┎缓每?。 熙和帝以為他作為皇子外家,不愿皇后得勢打壓薛晏清,因此面色才不好看。 他面色淡了下來,敲打道:“皇后母儀天下,與朕夫妻敵體。她既是你虞侍郎的君主,也是朕膝下皇子的母后?!?/br> 他卻料錯了虞振惟的想法。聽到那聲“母后”,他再忠君之人也忍不住在心中狠狠地啐了熙和帝一口。 還母后,真是為老不修! 令虞振惟發愁的是另一件事—— 虞蔚蘭自從那日與長姐與二殿下見了一面之后,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脈一般,發奮刻苦學習起來,國子監放的秋假也不回家,一味留在監中夙夜苦讀。 若是他哪日出來,得知心上人成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皇后…… 不敢想,不敢想。 熙和帝敲打完虞振惟之后,又向他下了一堆關于立后儀禮的詔令,才心滿意足,施施然命人退下。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今日興頭不錯,干脆擱了正事,帶著一群人去御花園散了散心。 一路上有或高位或低位的宮妃與他“偶遇”,熙和帝假意安撫了一番,并不在意。他注意到了那些妃子含怨的臉龐,知道她們因為立后的旨意失了分寸,心中不爽。 那又如何,立后本來就不可能在宮妃之中選的,這些人再怎么期待也是癡心妄想。以妾為妻,百年之后可是要被后人戳脊梁骨的。 恰好今日熙和帝懶得和人逢場作戲,一路上沒有召人伴駕,一個人獨行至絳雪軒。 秋日,絳雪軒的烏桕開花了,比起春日來別有一番意趣。 他意興大發,正欲賦詩一首。 忽而,角落里一個人影沖了過來,待看清那人是誰,皇帝身邊的內侍與侍衛皆不敢阻攔。 薛元清本就在去太和殿謁見的路上,逆料在途中見到皇父的身影。他心下激動,一路疾沖而來,不由分說地攀上了熙和帝的大腿。 熙和帝只見人影一閃,腿上就附著了一個什么東西。 再定睛一看,竟是自己的長子。 他眼睜睜地看著那從前和煦的長子眼淚紛飛,哭得涕淚橫流,眉眼猙獰。 像個三歲孩子般撒嬌道:“皇父就原諒了元清這次,為元清指個新婦罷!” 第56章 苦心 熙和帝眉頭一皺。 薛元清狀似哭得十分傷心, 實際上余光正一錯不錯地盯著皇父的反應看。見他面露反感,眸光一閃,收起了接下來訴苦的話, 專心擦起了眼淚。 周遭的內侍與侍衛都忍不住默默捂起了臉。眼前這一幕實在是過于沖擊他們的眼球。 皇帝的眉頭忍不住跳了跳:“起來說話?!?/br> 薛元清猶豫了一下,還是起了身站在一旁。他哭得十分逼真,帝王袍服上都洇濕了一塊兒深色,更別提他臉上還有未褪的水痕。 皇帝心知肚明,這些淚水里多是表演。但他看見堂堂皇長子如稚子幼兒般啼哭不休, 多年的情分還是使他動了惻隱之心。 “說吧, 剛才說的娶新婦是怎么一回事?” 薛元清的頭飛快地一抬, 隨即更深地低下:“兒臣錯把珍珠當魚目,不識柳氏女歹毒的真面目。幸虧有皇父慧眼識人, 雷霆出手?!?/br> “如今廣陽宮已然澄明,兒臣開府在即,但是卻沒有女主人主持中饋……” 短短兩段話, 把自己撇得干干凈凈不說, 還表達了對皇帝的衷心。 以及最重要的, 想另娶新婦。 熙和帝微微瞇起了眼睛。 有時候, 娶婦象征的不僅是子嗣綿延。在皇室中, 更代表著成熟的政治身份,以及外戚的勢力襄助。 這孩子……怕是爭位之心未死啊。 想到這里,熙和帝眼中的憐憫就淡了幾分。 “你皇父迎娶新后在即, 娶婦之事,你先去問太后要個章程吧?!?/br> 敷衍了一句之后, 熙和帝帶著儀仗緩緩離開了。但被長子這么一鬧,他就沒了閑來轉悠的心情,敗興而歸, 回了太和殿。 徒留薛元清一人站在冷清的絳雪軒中。 風把淚痕吹干,使得薛元清的臉上有些開裂的前兆。他剛想做出一個憤怒的表情,就被兩頰傳來的撕裂感痛得呲牙咧嘴。 他捂著臉,環顧了四周一圈,見沒人看見他的丑態,才放肆地咬了咬牙。 新后!若是新后入宮生下嫡子,還有他薛元清什么事兒。 讓他找太后,太后早已被虞莞哄得心都偏了去,哪還會給他拿什么章程? 皇父……一念之間,就能使培養了十八年的長子如墮深淵,當真是再狠心不過。 薛元清哭鬧了一番無果之后,只好原路返回了廣陽宮。宮中的人手去了一半——皆是柳舒圓帶來的,或者與她相關的人。 秋日漸深,草木凋敝??湛帐幨幍膹V陽宮,一眼望去蕭瑟不已。 如今在柳舒圓身邊待過,還能完好留在宮中的不過一個秋和。 若說薛元清對熙和帝是含怨、對虞莞與薛晏清是敵視,對秋和就是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了。 若不是她通風報信,虞莞又怎會不顧三七二十一地前去營救。若不是她失蹤,薛晏清消失一事更不會鬧得整個行宮皆知! 薛元清恨得牙根癢癢,又實在無法把手伸進長信宮,只好遷怒于身旁的一棵盆栽。 他一腳將之踢翻,陶瓷的花盆四分五裂,泥土濺了一地。 身邊的宮人趕忙前來收拾殘局。 踹翻了一棵盆栽之后,薛元清覺得心中仿佛戾氣稍減了幾分。他招來近侍要來幾分資料,把自己關進了書房中。 他要好好物色物色,大臣之女還有幾個好的。到時候,他提著彩禮直接去提親。 書房中一日,世上已千年。等到薛元清挑挑揀揀,當真看中了幾個家中勢大又性格柔順的貴女之后,推開門一看,宮中早已紅綢遍地,洋溢著別樣的喜慶與熱鬧。 是天子要迎新后了。 皇帝與未來的國母相差了二十歲有余,堪稱是兩輩人。老夫少妻時常是件尷尬事,但是熙和帝自身卻絲毫沒有察覺般。 他毫不掩飾自己對新后的鄭重。一切仿照先帝時立后的禮制來。 這可苦了禮部的官員,尤其是主理此事的禮部侍郎虞振惟。 他們禮部不僅夙夜匪懈、趕制著儀禮不說,還要翻閱史書,復刻下照先帝大婚的種種細節。這可忙壞了刻板的虞侍郎,他恨不得日夜宿在官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