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純真的年代
參軍時我隨時攜帶了兩樣貴重物品,一是一塊紫紅色的上海牌夜光手表,這是參軍前父親贈送給我的,我非常喜歡這款手表,那個年代這種顏色的手表很少見,夜光是父親這位老兵特意選擇的,說是為了夜間行動方便。自從到部隊后我一直將手表戴在手腕上,每當抬腕看表時,總會想到父親慈祥的目光,心里暖暖的。 另一件是一個迷你型的半導體,小的只有巴掌大小,放到我們戰士的上兜里剛好,最牛的是這半導體還有一副耳機,許多時候,我為了不影響被人就把半導體塞進軍裝的上衣口袋里,戴上耳機聽自己喜歡的新聞或時事要聞,這感覺就和今天的時尚青年戴在耳機聽音樂差不多,酷酷的。 我知道部隊有嚴格的紀律約束和要求,加上這兩樣東西在當時那年代算是奢侈品了,弄不好又要被戰友們看作是炫耀,因而我特別小心。 春秋天時,我把手表藏在衣袖里,一般在人多的時候不會抬腕看表,那樣會引起一些來自農村戰友的誤解,即使要看時間,也總算趁著四周沒人注意的時候,扒開袖口快速看一眼。到了夏天來臨的時節,我都是把手表藏在褲兜里,需要時拿出來看上一眼,因此很長時間戰友們都沒有發現我有一塊顏色和功能都很好的手表。 半導體我也是小心翼翼的收藏著,只有到了午休或晚飯后自由活動的時候,我才會打開聽聽。比如午休時,大伙都安靜地睡覺了,這時我躺在床上,戴上耳機悄悄聽廣播,由于我是上鋪,又有枕頭和毛巾作掩護,也沒有被發現。 晚上自由活動時,我戴著耳機邊走邊聽,沿著營區散步。當發現有人時就快速將耳機拿掉,塞進?;晟赖膱A領里,夜色中也不容易被發現,等人走了再戴上聽。有時我嫌一會戴上一會拿掉麻煩,干脆把耳機拿掉,把聲音調到最小檔,就放著衣兜里聽。 有一次還在穿冬裝的時候,一大早我去幫助炊事班喂豬,想到豬圈味道夠嗆,我就把裝在上衣兜里的半導體打開,邊聽邊打掃廣播里播放的電影《小字輩》里的插曲《青春多美好》,我完全被這柔美的歌聲打動,忘卻了豬圈的臭味,情不自禁地跟著哼著。忽然有人在背后拍了我一下,嚇了我一大跳,我趕緊回頭見是炊事班長,只見他瞪著眼睛奇怪地望著我問“我剛才聽到有女的在唱歌,聲音從哪里來的?” 我隨手往小溪對面陸軍的營區一指說“大概是他們那里放廣播?!卑嚅L恍然大悟地點點頭,贊嘆道“真不錯,好聽,可惜聲音太小了,聽不清?!?/br> 我趕緊轉身想開溜,被班長發現聲音是從我身上傳來的“站住,你等會?!?/br> 我背對著他,以最快的速度將口袋里的半導體關掉,再悠然轉過身來問“還有事嗎班長?” 班長圍著我轉了一圈,還夸張地把耳朵貼在我身上,也沒有發現奧秘,于是自言自語地說“嘿,奇了怪了,剛才我明明聽到是你身上有歌聲,還是那個好聽的女生,可這一眨眼咋沒了,你搞什么鬼?” 我實在忍不住了,仰天大笑起來,把班長笑的更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半晌我才上氣不接下氣地調侃道“我說班長,你是不是想媳婦了,我身上哪有什么女的唱歌,沒準那頭母豬是你家媳婦知道你想她了,就化作母豬來到你身邊給你唱歌了吧?!?/br> 班長倒是一個開朗的人,他撓撓頭自嘲地說“難道是我白日做夢,還是像你小子說的那樣,真是活見鬼?!闭f完自己也樂了。 打那以后,班長特別注意我,看見我總是上下打量我一番,而我總是忍不住要笑,把戰友們都搞糊涂了,一個勁問我們倆咋回事,可我們誰也不能說,搞得神秘叨叨的。 終于在換裝水兵服后的一天,我到炊事班幫廚,由于水兵服上衣沒有口袋,我只能講半導體放在褲子口袋里,誰知在蹲下撿菜時,這寶貝滑出了褲兜掉到了地上,我趕緊去撿,還是被眼尖的班長發現了“等會!” 我心里一緊,這下完了,終于暴露了,完蛋了。 班長從我手里一把搶過半導體,拿在手里正面反面看個沒完,還把開關打開,里面傳來了恰巧也是一首女聲獨唱的歌《我的祖國》。班長瞇著眼睛如癡如醉地聽著郭蘭英的委婉蕩氣的歌聲,感覺太好了,我不失時機地說“班長,這是昨天我家里剛給我寄來的,說是怕我種地辛苦了聽聽廣播就忘記了?!?/br> 班長盯著我哼哼一聲冷笑說“昨天寄來的?好像和豬圈里我媳婦的歌聲差不多嘛,還想騙我你個小兔崽子?!?/br> 說完把半導體裝進了自己的褲兜說“我先沒收幾天,替你保管?!蔽覠o奈地點頭允諾。 進入夏季農忙后,我們每天都忙的昏天黑地的,很多時候幾乎都忘記了時間,那時部隊別說是戰士,就連干部們也沒幾個有手表的。像我們連長,壓根不需要什么手表,就像老農民一樣,啥時候、幾點了,只要抬頭看看天和太陽的位置就能夠猜出大概。 一天下午,我們在稻田里都忙活了好半天了,也沒聽見值班排長的休息哨,我悄悄掏出手表看了看時間,已經快四點了。正在此時,帶隊的副連長問我們排長“二排長,幾點了?讓戰士們休息一下?!?/br> 我們排長抬頭看看天建議道“副連長,我看天氣不早了,要不別休息了,再干一會回營房吧,戰士們都累了?!?/br> 我脫口而出“是啊副連長,都快四點了,排長說得對,一鼓作氣干到四點半回去得了?!痹捯怀鑫揖透械綁牧?,這不是暴露自己嗎?真是的。 果然,副連長和排長,還有周圍的戰友們都在看著我,副連長看著我問“你怎么知道快四點了,你不是城市兵嗎?你還會看天?” 這下完了球,我無言以對副連長的話,只能保持沉默。 我們班長盯著我問“是不是你有手表?快交出來?!?/br> 我一聽急了“干嘛班長,有手表又沒有違反紀律,憑什么要我上交?” 班長笑瞇瞇地說“臭小子,沒說上交,但是部隊不提倡戰士戴手表,你知道嗎?” 我從褲兜了拿出了手表,班長和戰友們一下子圍了上來,頓時炸開了鍋“哇塞,這么漂亮的手表,紫紅色的,多少錢???什么牌子的?” “給我看看?!备边B長的話從人堆外傳來,班長忙把手表遞到副連長手里,幾名排長和副連長圍在一起看著我的手表。一會副連長掂了掂我的手表遞給我說“這手表不錯,上海牌吧,得好幾百吧?” 我默默地點點頭,班長從我手里拿過手表對排長說“我說排長,你不是馬上要回去探親了嗎?到時候把小黃這塊表戴上,回去保準牛?!?/br> 我一聽馬上接口“對呀排長,沒問題呀,不光是您,咱連的干部和老兵都可以借?!?/br> 排長把目光投向了副連長,他爽快地一揮手說“這事我們連部不管了,你們不是有軍人管理委員會嗎?你們自己決定?!?/br> 就這樣,我們排長第一個戴著我的手表回去探親了,到我調離連隊,已經有好幾位老兵都戴著我的表回去了,體現了nongnong的戰友情。 八十年代初開始流行明信片,我當兵后也經常受到同學或朋友寄來的明信片,我都珍藏在我的筆記本里,有空就拿出來像撲克牌似的一張張翻看,戰友們也喜歡圍在我身邊一起看。 可是就在七一黨的生日前夕,連隊忽然接到上級的通知,要求各部隊對戰士隨身攜帶的物品進行清查,重點是半導體、手表和明信片,上級的解釋是因為這里地處東海前沿,半導體在夜間能夠聽到臺灣的敵特廣播,上級嚴令所有營以下干部戰士一律將半導體寄回家。手表也被當成是資產階級的封私修典型物品要求戰士一律不得戴,統統得必須寄回去。最搞笑的是明信片,因為這種明信片上幾乎都是一些當年的電影女明星照片,也被認為是擾亂部隊軍心的物品。 我當然是全連最主要的檢查對象,盡管連隊干部戰士都為我打抱不平,因為自打半導體被炊事班長發現后,也和手表一樣,幾乎成了連隊公用的資產,遇到休息日或自由活動時,經常有許多戰友聚集到我們五班宿舍,聽我的半導體廣播,大家普遍覺得很不錯,豐富了戰士的業余文化生活。手表除了老兵探親借外,夜間哨兵站崗,星期天戰士外出等也都問我借手表。至于明信片,戰士們普遍都有,大伙覺得在那個枯燥的年代,軍營里除了訓練和工作以外,就沒有其他業余生活,更別提女同志了,因此看看明信片上的那些女明星,也是一種享受。 軍令如山,我必須嚴格執行,于是我在戰友們的幫助下,做了一個小木盒,將心愛的半導體、手表和一疊明信片都打包寄回了家,哎,那個純真而有些極左的年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