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記

    一九八零年一月二十八日（晴天）

    “今天連里組織我們全體新戰士參加修建水庫的勞動，這個水庫是建在山上的，不光是我們，還有團部機關及其附近的汽車連、教導隊、衛生隊等部隊干部戰士好幾百人。

    我們的任務主要是講山上砍伐的毛竹往山下搬，也沒有什么工具，就是靠肩扛手提，上上下下，很累，但很充實，我們能夠為祖國建設出一份力，真好?！?/br>
    就要分兵了，每一個新兵心里都很忐忑，不知等待自己的將是什么命運，我也一樣緊張。雖說團部宣傳股楊干事已經約見了我，挑明了要我去團部電影放映組的緣由，但是以我從小在部隊長大的經歷來看，能到部隊來當兵的大多數都有兩下子，誰有點關系都很正常，何況許多人還很擅長拉關系、走后門，可以講是防不勝防。因而越是臨近，我心里越是不踏實，總感到有些不妙。

    早晨出完早cao后，接到連部通知，全體戰士早飯后統一乘車前往水庫工地參加勞動，沒想到竟然也爆發出一陣歡呼聲。要知道我們已經在這個僻靜的山溝溝里憋了兩個多月了，除了上次去鎮上照相外和汽車拉練外出，我們基本上都在這里度過，甭管是去干嘛，只要能夠有機會出去放放風，總比老呆在軍營里強多了，這感覺咋好像和監牢放風差不多。

    帶著即將分兵的忐忑不安和渴望外出呼吸新鮮空氣的復雜心情乘坐卡車翻山越嶺來到了水庫工地。

    一下車就聽到山上高架的大喇叭傳來當時十分流行的《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等好聽的歌，要知道，我們整天關在營區里，除了每天必備的起床號、開飯號、熄燈號等軍號外，就再也沒有其他聲音了?，F在能夠離開已經呆了兩個多月的新兵連，出來看看外面的世界，還能聽到這么優美的歌聲，心情一下子好了很多。

    我開玩笑地問班長“班長，你說我們的生活充滿了什么？”

    老實的班長一愣，他根本沒有想到我會這樣問，隨即他黑黝的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一排潔白的小虎牙倒很可愛?！澳悄阏f充滿什么？你希望得到什么？”

    我有所指的說“我希望認可我們的付出，尊重我們的特長和部隊的實際需要?！?/br>
    班長顯然聽出了我話里有話，沉默地走了，我更加預感不妙，難怪眼皮直跳。

    跟著大部隊沿著一條山澗小道緩緩爬上山，放眼一看，這真是個建水庫的好地方，四面環山，只要將山與上之間的縫隙筑起就可以了。

    周圍已有許多戰士在扛著毛竹開始往下走，這時的我們，也已經佩戴了領章帽徽，看上去和老兵沒什么區別。我放眼望去，目前整個工程已經展開，從山腰往下部分的樹木都已砍伐了，包括大量的竹子，山澗四周已有大量民工在用山石壘砌筑壩，還是很多石匠在開鑿山石，用于筑壩，到處傳來“叮叮咚咚”的擊錘聲，好一派熱鬧的勞動景象。被眼前這情景感染的我，心情頓時開朗許多，用手卷成喇叭狀對著大山忘情的喊叫“喂……大山……我們來啦……”

    聲音在山里慢慢飄蕩、飄蕩，不少戰士對我抱以和善的微笑，也有一些老兵對我發出蔑視的冷笑，其中一位高個的東北兵大聲呵斥道“嘿，新兵蛋子，喊什么喊？”

    我的好心情一下子被破壞了，心里覺得很不爽“我喊的怎么啦？叫誰新兵蛋子？”

    “我叫你新兵蛋子了，想咋地，有想法？”，大個老兵“咣”的一下扔掉了肩上的毛竹大步向我走來。

    雖然我個子沒有他高，但是從小在部隊長大的經歷這號人見多了，當年父親就是師里的軍務科長，處理這種事情我也常見到。這幾天本來心里就有些不爽，被這家伙一激，內心的血性往上涌，腦子一熱，手里抄起一根毛竹就迎著大個沖上去。

    四周的戰友一看馬上圍了過來把我們拉住，幾位穿四個兜的干部也上前把我們倆推開說“干嘛，在老百姓的工地上打架很威風嗎？哪個部隊的？”

    我把手里的毛竹往地上一扔，轉身就走。身后傳來大個老兵的聲音“嘿，小子還挺橫，哪兒的兵？”

    我頭也不回地說“八團新兵連的?！?/br>
    “看看，我就知道是新兵?！鄙砗蟮拇髠€在嚷嚷，只是把后面的“蛋子”省略了，這就對了，多當幾年兵了不起呀，才不尿這一壺呢。

    我邊走邊說“答對了?！?，后面傳來一陣笑聲，還是那位大個的聲音“呵呵，這小子有點意思啊，嘿，兄弟，哪兒人吶？”

    “上海人……”，遠處回蕩著我的聲音。

    年輕人永遠有著不服輸的好勝心，雖然這次勞動也不能決定和影響我們新兵的分配，但是大家都想能夠借著這難得的機會在連隊首長，甚至團部首長或其他連隊首長面前顯露一下。

    于是，伴隨著高亢嘹亮的歌聲和滿山的開鑿山石的“叮咚”聲，我們開始了悄無聲息的暗戰，你扛兩根，我就扛三、四根，你快步走，我就一路小跑，誰也不愿意落在后面。

    俗話說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

    這體力活對于農村長大的戰友來講不算什么，對于那些從小在山區長大的戰友那就更不在話了。

    相比之下，我們這些城市長大的新戰士，還是頭一回在山上干活，很快就露陷了，大多落在了后面。而且這山上累，其實下山還要累，扛著毛竹往下走，眼睛要看好，要不一腳踏空就完蛋了。

    可眼瞅著人家山區來的戰友，肩扛三、四根毛竹，從我們身邊“蹭蹭”的一陣風似的快步跑過，我這心里著急呀，可沒有辦法，急有用嗎轉而一想，這干嗎？和誰較勁呀，累壞了還不是自己倒霉，如果說，人家是裝甲車，那咱最多就是自行車，還是一輛破舊的，算了，盡力吧，畢竟往返山路上上下下，一趟起碼要半個多小時吶，省著點吧。

    想到這里我就找了個拐角的陰涼處躲在那里休息，把棉軍衣解開吹吹風。正在此時，身后傳來腳步聲，我轉身一看愣住了。

    冤家路宰呀，眼前竟然是剛才和我吵架的東北大個老兵和另一位老兵，兩人顯然是想躲在這里偷偷吸一根煙，當他看到我時，也一愣，嘴里叼著煙不動了，忘了點火。

    我從地上爬起，臉色冷峻地看著他，準備迎戰。

    “嗨，哥們，別誤會，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抽煙嗎？”

    一旁的另一位老兵奇怪地望著我們倆說“咋地，你倆認識??？”

    大個老兵笑而不語地遞給我一根煙，我望著煙想了想接過，他彎腰為我點煙，我猛吸一口，哇，這么嗆。

    “咳……咳……”，我不停地咳嗽。

    “哎呀，你不會抽煙??？”，大個老兵笑著幫我拍著后背。

    我揉著眼睛里的淚水，對大個老兵說“剛才對不起，是我不好，多原諒?！?/br>
    “嗨，別介，我知道你為什么心里不痛快?！贝髠€老兵吐著煙圈說。

    “為什么”我斜著腦袋問。

    “馬上要分兵了，心里煩，對嗎？”，大個老兵說到我的心里去了，我沉默了。

    大個老兵瞧了瞧我說“你是干部子弟吧？”

    我嘆了一口氣，目視著遠方的大海。

    大個老兵抽完了煙，仔細地掐滅煙蒂，帶上手套拍拍我的肩說“慢慢熬吧，老兵都是這樣過來的?！?，說完關照我，一定要把煙頭掐滅，千萬別被風一吹又著了，那可就犯罪了。說完就和那位老兵一起扛著毛竹走了。

    我在后面追問“嗨老兵，你是哪兒人吶？”

    “遼寧旅大的”，“還有我，連云港的”，下面傳來兩位老兵的聲音。

    我狠狠掐滅煙蒂后，扛起毛竹往山下跑去。

    經過和老兵的交流，心里好像敞亮許多，干勁也來了，不由得加快了腳步。兩三個來回，人早已氣喘吁吁，渾身大汗了，忽見黃步清正和一名剃著寸半的軍官聊著天，心想，嗨，到底人家比自己活絡，這不，已經聊上了。

    呵，還真讓我說著了，這位和黃步清聊天的軍官就是我們團汽車連的連長，果真這小子以后就分到了汽車連，成了汪連長麾下的一名戰士，不服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