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當年皇后還未進門之時,皇帝還是八皇子的時候已經有了兩個側室。 一個是生育了大皇子與二公主的沈妃,一個就是蔣嬪了。 蔣嬪貌美可愛,當年著實很受寵,甚至在皇子府中正妃還沒進門的時候趕在頭里搶先有孕。若不是運氣不大好生了個閨女,只怕氣勢更甚。然而就算如此,當初敢要正妃的強,自然也是極受寵的人,著實過了幾天好日子。 只是可憐后頭正妃進門,雖初時不得寵,然而時日久了竟與當時的八皇子琴瑟和鳴恩愛起來,很有些同甘共苦的意思在里頭。別說十分老實的沈妃,就連蔣嬪也徹底成了一個擺設。 這樣獨寵放在別的府中難免叫人非議,然而當初的八皇子是個不得寵的存在,又沒有什么大能耐,更不能入朝,整個小透明,因此關起門過自己的日子誰也說不著誰。更有沈妃是個極本分的性子,哪怕是生下了庶長子,卻只知道縮著頭過日子,對無寵安之若素,因此哪怕蔣嬪再心中憤恨,卻也無計可施,只能看著正妃春風得意。 本以為日子就這樣過了,誰知道天上掉餡餅,八皇子做了皇帝呢? 蔣嬪就覺得翻身了,這些時候奉承太后,自然也是想要靠著太后之勢與皇后別苗頭。 如今更不得了,還敢來皇后的宮里搶人,不說正在鼓著眼睛指揮太子給自己扒核桃皮兒的阿眸,就是皇帝心中也很不快。 他本以為這些年的冷落,能叫蔣嬪明白,沒想到蔣嬪竟有自己的心氣,宮中不寧之時,竟還要給他添亂。 “傳朕的話與她,叫她老實點!”皇帝此時心煩,語氣頗有些不客氣,與那低頭大氣都不敢喘的宮人冷冷地說道,“朕給她榮華尊榮,日后也會給大公主一場好姻緣,這已是極致!若是她心中不知足,朕,也對她再無話可說!” 哪怕是當初的皇子府中,他也并沒有薄待她,尋常府中失寵側室過的是什么日子,她過的是什么日子?既然得了他的善待,她就不該再想要更多的東西。 皇后看著皇帝冰冷的臉,微微笑了。 “不管她,咱們自己用膳?!焙韧肆四莻€宮人,皇帝轉頭對皇后溫聲道。 他與她是患難夫妻,當初他不得寵,連個差事都沒有,從宮中分出來也并沒有多少財物,整個皇子府都艱難,還是她拿出了也并不是很多的嫁妝,縮衣緊食,往外頭去尋進項來,方才有了皇子府的眾人一口飯吃。然而哪怕是這樣,眼前的這個女人十年里只置辦過一次首飾,平日里也不喜出門應酬,哪怕是叫宗室女眷嘲笑,卻雷打不動地就是那幾樣衣裳首飾,從不在他的面前抱怨。 這樣的情分,他怎能辜負? “到底有大公主的臉面在,陛下不要太給她難看?!被屎髮κY嬪沒有什么好感,誰會喜歡與自己搶男人的女人呢?況當年皇子府中皇后并未為難過她,如今卻眼瞅著要生事,便有些不喜,卻還是勸道,“那孩子是個好孩子,蔣嬪沒臉,她也在宮里不好過?!?/br> 大公主當初養在皇后面前幾日,是個極美貌溫柔的女孩兒,平日里也極孝順良善,因與蔣嬪性情不同,因此皇后難免憐惜些。 “她是她,大公主是大公主?!被实蹟[了擺手,不欲聽蔣嬪之事,又與皇后說笑了一會兒,就見阿眸已經跳在太子的頭上做反,耀武揚威不可一世,頓時沉默了。 這種敢在太子頭上動土的霸氣,果然就他家貓仔兒才有。 太子卻覺得大善。不是與阿眸親近,尋常這祖宗摸都不叫摸一下的,沒見皇帝的面子都不給么,此時頂著毛茸茸的貓仔兒就與皇帝炫耀道,“父皇你看囡囡!”果然還是與他最要好! 阿眸站得高看得遠,俯瞰皇帝齜牙咧嘴。 皇帝看著肥嘟嘟的貓仔兒偏要做出橫眉立目的模樣,正不知該說些什么是好,就見外頭已經開始傳膳,就見因不用再守孝,因此格外豐富的御膳之中大半都是rou食,便滿意點頭,帶著皇后一同走到外間兒去,看著長長的桌上擺滿了各色菜式,這才扶著皇后落座笑道,“這桌子長了些,叫我說,竟不如咱們從前的那個?!?/br> 從前皇子府中的那個雖然小,然而一家四口擠在一起吃飯,竟更快活些。 況也沒有什么“食不過三”的狗屁規矩! “咱們自個兒宮里,坐在一起又如何?”皇后也覺得懷念,見太子已經歡呼一聲撲上了桌子,順便把只貓眼發亮的貓仔兒也放在桌子上,便笑道,“規矩要守,可也不必守得太厲害?!?/br> “你說的也是?!被实畚⑽㈩h首,見太子坐好,阿眸也端坐在他的身邊的桌子上目光炯炯,急忙命人將阿眸特制的小玉碗放在它的面前,見它懶洋洋地抬爪,親手給這小混蛋擦干凈了貓爪子,這才開始吃飯。 比起坐在座位上的很不自由的太子,阿眸自然更便利些,才啃了些魚rou,便抬起屁股起身,扭著小身子游走在滿桌的盤子碗間,左嗅嗅右看看,看見了叫自己有點兒食欲的菜色,就抬貓爪拍拍裝菜的盤子。 后頭有兩個專門服侍這貓仔兒的宮人亦步亦趨,將它指點過的菜夾到那只小玉碗里。 元德見阿眸這樣自在,頓時眼睛都紅了。 作為一個太子,竟都不得不守著規矩,連只貓都不如了。 在桌子上繞了一大圈,終于滿意了的阿眸回頭瞅了瞅,見自己的小玉碗堆得滿滿的,已經放回了元德的身邊,這才覺得夠了,甩著尾巴得勝而歸,卻陡然停在了元德的身邊,懷疑地看了看他。 對上了犀利的貓眼兒,元德目光游弋,心虛地咳了一聲,抹了抹嘴。 這模樣太熟悉了! 只覺得心中一動的阿眸飛快地沖到自己的小玉碗旁,抬著爪子默默地扒拉了一下,頓時大怒! 混蛋太子竟敢貓口奪食,偷它的菜吃! 明明它挑了兩條小銀魚兒的,怎么變成一條了?! “喵嗷!”有些凄厲的叫聲之下,內心受到了深深傷害的貓仔兒沖到了笑得不行的皇后的懷里,氣得飯都不吃了。 好個忘恩負義的太子呀!早知道,阿眸大人絕不給他帶哪怕是一根雞骨頭! 皇帝已經哈哈地笑起來,摸著背對著太子,顯然是要叫太子給自己賠罪,時不時還從皇后的手下扒拉點兒rou吃解恨的憤憤貓仔兒,心情大好,片刻之后,見太子已經老老實實地過來給阿眸賠罪,好話說了一堆,許下了不知多少的承諾,竟搖著頭笑道,“也只咱們家的囡囡,才有這樣的氣勢了?!?/br> 這貓仔兒確實有點兒格外靈氣,然而叫皇帝說,這么有靈性的小東西落在他家,這不也是緣分么? “今天叫它跟元德睡?!毕氲届`氣,皇帝突然想到什么,嘴角抽搐了一下,伏在皇后的耳邊小聲兒說道。 任誰與媳婦兒親熱的時候,還有只貓仔兒在一旁拿著爪子蓋在貓臉上,做出好羞恥的模樣,那種心情都是格外復雜暴躁的。 皇后自然聽懂了皇帝的暗示,聞言目光流轉,輕輕地唾了一口。 皇帝與皇后這一夜自然是溫馨譴錈,然而另一處極富麗堂皇的宮中,卻已經是雷霆。 蔣嬪看著眼前滿滿的一桌子菜,恨得眼睛里流血,又想到皇帝與她的呵斥,又覺得丟人,此時一口氣上來,撲上去一把掀了桌子,伏在一旁嗚嗚地哭起來。 皇帝竟然公然給她沒臉,顯然是對她再也沒有情意,怎能不叫人心寒呢? 她正哭得傷心,就見外頭正匆匆趕來一個容貌嬌艷,與她有五分相似的少女,此時見她哭得難過,滿宮的宮人噤若寒蟬,這少女不由心中一嘆,叫宮人們出去,這才上前扶起蔣嬪,給她擦眼淚,口中低聲說道,“母親何必如此?從前的日子不好么?父皇待咱們已經極好,母后也照顧,為何要多生事端?” 她忍住的另一句話,卻沒有說出口,恐蔣嬪聽了更難過。 她當初年輕貌美的時候,都爭不過嫡母,如今年老色衰,只要本分,看在她這些年的苦楚上,皇后就不會薄待,何必生出這些心思來呢? 再爭寵,爭得過那些剛出宮的美人? “母后母后,你叫得好親熱!”蔣嬪見了大公主本是緩和了些,然而聽到她這樣親近皇后,卻冷笑起來,猛地將她推在了一旁冷笑道,“我是個沒有本事的人,公主這就撿高枝兒飛去了!瞧瞧您這一身兒的好衣裳,不是討皇后喜歡了,尋常誰能給你制備呢?!” 大公主今日雖穿得素凈,然而料子卻是供上的云錦,摸在手中柔軟輕薄,看著如同一匹霞光般,另有她頭上勻凈的東珠,也叫蔣嬪傷心。 皇后這樣籠絡她的女兒,安的是什么心? “母親?!贝蠊鹘惺Y嬪推得踉蹌了一下,然而見蔣嬪目中憤恨,竟帶著幾分怨毒,心中不由一涼,此時也忍不住有些難過地說道,“您何苦刺我的心?” 她尊敬嫡母不假,然而卻也從未想過要與生母生疏,畢竟,這位是她的生身母親。 “刺你的心?你不刺我的心,我就念佛了!”蔣嬪見大公主低著頭不說話,帶著幾分容忍之意,越發地說道,“你是你父皇的長女,多體面呢?只你開口,請陛下來我這宮里坐一坐,難道陛下能駁了你?偏你不肯,竟叫我自己去請?;屎笫莻€妒婦,竟攛掇陛下給了我沒臉,難道你就很得意不成?!” “若父皇有意,自個兒就來了,母后攔得???”大公主見蔣嬪此時臉上的妝都花了,越發不像,便低聲勸道,“況父皇的心,母親這些年,還沒有看懂么?” “看懂什么?”蔣嬪耳朵尖兒動了動,對嘆氣的大公主急忙問道。 摸清了皇帝的心,她才知道怎樣爭寵呀! 作者有話要說: 咳咳……想的美…… ☆、第 5 章 “只要您老實,這宮里除了母后與沈妃娘娘,您就是頭一份兒?!贝蠊饕娛Y嬪還做夢呢,不由溫聲勸道,“太后娘娘是好,可是也好不過父皇對不對?您討好她,不如去討好父皇?” 怎么討好皇帝陛下呢?就跟從前似的,在皇子府里怎么過,現在就怎么過也就是了。 聽了大公主這話,蔣嬪面露不甘,見大公主話里話外叫她本分,頓時目中閃過一絲懷疑地說道,“這話,是皇后叫你與我說的?是了!”她仰著頭看著面前不知該用什么表情面對自己的大公主冷笑地說道,“她是害怕了!恐新來的那幾個奪了她的寵么!” 不說靜嬪,就是那個僖常在叫蔣嬪一個女人都心動的,更遑論皇帝,想到皇后如今心中不定如何憂慮,蔣嬪便冷笑道,“她也有今天!” 大公主微微斂目,什么都不想說了。 蔣嬪鉆了牛角尖兒,是不肯聽話的了,也不知日后得生出什么事端來,一想到這個,大公主就覺得心累。 “叫母親這樣說,新入宮的也是與您爭寵的人,您這是在歡喜什么?”大公主不能明白蔣嬪這種損人不利己的扭曲心態,叫她說,皇后作為嫡母已經很合格。況若論獨寵,她也并未對皇后獨寵使得蔣嬪這些年獨守空閨有什么怨言。誰家不是如此呢?旁人家的側室失寵的多了去了,也未必過得跟蔣嬪這些年這樣安逸,說了這話,見蔣嬪臉色一僵,她只當做看不見,溫聲道,“母親瞧瞧沈妃娘娘,自己過的從容,母后也看重她些?!?/br> “沈妃是個蠢的,何必說她!”蔣嬪不客氣地說道。 她是看不起沈妃的。 這女人明明很有本錢,生下了長子,如今還是皇長子,多有身份呢?卻只知道在皇后的手下唯唯諾諾,還叫大皇子跟著太子的屁股后面轉,膽小得叫人看不起。 若大皇子是她的兒子,太子之位也是要掙一掙的。 眼瞅著蔣嬪竟然還覺得沈妃蠢,大公主簡直要氣死,揉著眼角許久,她這才慢慢地說道,“沈妃娘娘才是聰明人,大皇弟……”她沉吟了片刻,這才繼續說道,“得父皇與太子看重,日后定然是要倚重的,前程就在眼前。況嫡庶有別,母親日后不要再說這個?!?/br> 沈妃就是看清了嫡庶,因此從不與皇后太子爭鋒,雖然看似吃虧,然而該得的好處卻并沒有少了她的那份,日后大皇子少說也是親王,不比舍了命去爭虛無的皇位來的強些? 先帝朝諸皇子爭位死了那么多人,這就是前車之鑒了。 “你只知道退讓退讓,如今宮里只知道二公主,哪里知道你呢?”蔣嬪就抱怨道。 與老實的大公主完全不同,沈妃所出的二公主是個極張揚的人,在宮中頗有些名聲,在宮外,更叫人重視的也是二公主。 關于meimei如何大公主不想與蔣嬪多說,也不想與母親爭執,因此勸了她休息,自己默不作聲地出宮往自己的宮中去。 春日里的風還有些寒涼,早春的花香清淡,然而大公主卻沒有心情觀賞,只帶著人心事重重地走著,一旁的一個大宮女見她的臉色不好,心知她心中所想,便忍不住在一旁低聲勸道,“娘娘做這些,也是為了殿下,” 見大公主苦笑了一聲,這宮女是當初皇子府中陪伴她長大的,更親近,因此也不避諱,繼續說道,“殿下也要為自己想想,二公主如今越發張揚,又招朝臣之女入宮賞玩,又是詩會的往來應合,滿京城都知道二公主之名,屢有稱頌,殿下又該如何自處呢?” 這宮女說這話的時候,面上帶著幾分憤恨。 二公主做這些,并未與大公主商量,竟有些壓制大公主的意思。 “她是meimei,況看在沈妃娘娘與大皇弟,讓著她些就是?!贝蠊骱吐曊f道。 沈妃良善,大皇子雖然與她不同母,卻對她時有照拂,哪怕是沖著這二位,她都不會與二公主計較。 “她初封公主榮華正好,正是心高氣傲的時候,難免想得不大周全?!倍飨胍龉骼镱I頭的,大公主并不在乎,她也對這些不感興趣。 “她這是不將殿下放在眼里?!边@宮女口中小聲嘀咕了一聲,到底不說什么,頓了頓,這才與大公主輕聲說道,“殿下為何不與娘娘說那事?” “她如今對母后有心結,知道母后給我相看了親事,只怕還要說母后對我不懷好意?!贝蠊髀犃诉@個就頭疼。 她如今已經十七,正是該出嫁的時候,只是因先皇駕崩因此耽擱下來,然而雖然耽擱,身份卻更上一層樓,因此與姻緣上也更進一步。 皇后是個不錯的嫡母,因蔣嬪在深宮也見不著什么人,因此親自出頭與大公主相看,如今覺得鎮北侯嫡幼子年紀與她相仿,人才出眾,因此與她說了,叫她心中留意那家,若是覺得不錯,便賜婚。 大公主心里是愿意的。 鎮北侯雖然不過顯貴了兩代,武人出身難免有些粗魯,然而家風極好,有男子四十無所出方可納妾的家訓,況鎮北侯夫人她也見過,雖然說話的聲音大了些,舉止粗獷了些,卻看一眼就知道是個爽利的人,這樣的人做婆婆,大公主日后也輕松。因這個,她本是想要回頭與蔣嬪說說,到了最后,卻什么都沒有說出口。 她就怕蔣嬪嫌棄鎮北侯不是世家,因此說皇后居心叵測。 若是那樣,就是把人的心都傷透了,叫大公主也難免羞愧。 大公主并未說出這些,卻有些心事在,臉上就不大好看,然而走了會子,卻頓足了,揉了揉眼睛。 前方不遠的一座假山上,一只黃橙橙的胖貓仔兒,蹲坐在假山之上,看著自己目光炯炯,它的下方幾個護住貓仔兒恐它掉下來的宮女正對著她行禮。 “囡囡?”大公主詫異地喚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