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求學
周愷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也無可奈何。 家里,那個姑且叫做家的地方,他每日忍辱負重,在學校,更是沒有朋友。同班不學無術的表弟帶頭起哄,霸凌、孤立他。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殺人犯的兒子,是沒媽要的東西。 “雜種”、“野種”這樣的外號他聽得太多,一開始他委屈、氣憤,甚至做出了反抗,然而回報他的是同齡人的亂拳和更重的欺壓。 他開始沉默。 以表弟趙旭鵬為首的霸王們見他被暴力磨平了棱角,認為周愷失去了做出氣筒的資格,難以再取悅他們,便從欺辱謾罵改為冷處理,把他作為毒性極強的細菌隔離起來,權當沒這個人。 而這正中了周愷的下懷。 多舛的童年使他早熟,當發現rou體的對抗不僅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只會得到更多的不屑和白眼后,他明白,只有忍辱負重才是他這一生唯一的出路。 韜光養晦。沒有玩伴和歡笑的午休,他依靠著學校免費提供的書本度過。姑媽不給錢買課外習題,他就將課本翻一遍又一遍,變厚又變薄的書本見證著他日復一日的艱苦和隱忍。 無人在意的野草茁壯生長本是好事,可這卻又成了周莉不給他好臉的引子。 憑什么他沒人管沒人顧能回回考第一,而自己的寶貝兒子卻總是墊底? 這種不平衡感在每次參加家長會時都達到一個頂峰。周愷生性敏感,在意識到這一點后便躲著她走,吃飯時眼觀鼻鼻觀心,除了必要的時候回去,其余時候都盡量在外呆著,減少被她挑錯的次數。 可一旦討厭一個人,就連他的呼吸都是錯的。周愷的沉默,在周莉眼里是變著法的炫耀。家長會上老師對于他的一句句贊揚,便像打在她臉上的一記記響亮的耳光,叫她面紅耳赤、嫉妒異常。 那年,他收到了市里重點中學拋出的橄欖枝,而表弟則收到了縣里一所臭名昭著、二流子高中的錄取通知書。 自己因親弟弟而輟學打工的噩夢似乎再次重演,周莉報復心作祟,她對周愷說,再沒錢供他到市里上學,要他別讀書了。 其實周莉的話并不全是作假。對于她的家庭來說,養一個驕縱的兒子已是極限,再負擔一個市重點的男孩,除非她勒緊褲腰帶??芍芾蛘J為,她肯好心收留“仇人”的孩子養到十六載已是仁至義盡,讓她再出血?做夢。 可周愷清楚地知道,自己要逃離這個地方,只有讀書一條路可走。他執意升學,然后帶著這些年來打零工的一點積蓄,逃到了H市里。 學校里要求填寫監護人的信息,周愷著筆躊躇,還是無奈寫下了周莉的信息。 周莉是知道他的盤算的,但既然礙事的人已經離開,她也不打算趕盡殺絕,左右不會再留在她家吃她的一粒米,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有時周愷的班主任打電話過來,多是通知他獲得了競賽特等獎之類的消息,她心生酸意,卻也只能往肚子里咽。有時老師也會通知她前來參加家長會,周莉便用借口躲開。 但似乎老天開恩,在周莉躲避的第三個年頭的某一天,這個惹人厭的侄子破天荒地打來電話,低聲下氣懇請自己去市里一趟,出面為他辦理退學手續。 周莉喜不自勝,她無法解釋自己病態的心態,就像是將周愷父親奪走的上學機會報復回來了一樣,叫她通體舒暢,哽在喉頭多年的濁氣也一并排清了。 她不是不知道周愷對于求學的渴望,也確實好奇他這么做的原因,但在見到他的那一面,周莉想要問的話都問不出口了。 周愷簡直是他父親的翻版。許久未見,他又高了許多,有了成年人挺拔的輪廓,只是神情萎靡,失去了這個這個年齡應有的精神頭,眼神中透露歷經滄桑的疲憊。 周莉只是驚訝了一瞬,但很快恢復了平靜,得意地諷他:“不是死都要來城里讀書嗎,這會兒怎么要退學了呢?” “......” 她習慣了周愷的寡言,也不指望能從他嘴里得到答案,只是在辦理手續時,周圍投射過來的那些探究的眼光,讓她肯定其中一定發生了什么事。于是周莉試探道,“別是做了什么不該做的事吧?” 她見周愷表情松動了一瞬,歪著嘴冷笑,“嘖,和你爹一個德行?!?/br> 周愷自始至終保持沉默。 那是她最后一次見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