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清認回楚墨后就盡量抽空陪著她，兩人算得上朝夕相處。車禍過后，他最清楚的察覺到女兒的變化，這變化太過明顯、太過徹底，楚墨現在的性格完全就沒有一點過去的影子。

    醫院里的各項檢查自然是做了很多，得出的結論是，這次腦部受傷，楚墨的記憶沒有一點缺失，就是性格大變，要弄清楚更深層的原因，探查還有沒有后遺癥，物理手段已經沒用了，只能去做精神檢查。

    于是為了楚墨的健康著想，楚天清只好將她轉到了位于南門橋的d省精神檢測控制中心，當然，換句話說——就是d省最大的精神病院。

    楚天清心里又擔心又糾結，進了吧，怕那些和瘋子也差不了多少的專家把女兒研究出精神病了，不進吧，又怕這次有什么后遺癥造成更嚴重的后果。

    糾結到最后，楚天清還是別無他法，只好一次又一次的對院方強調這個問題。

    “楚先生您放心，我們中心的各項流程設備在全國都是最頂尖最專業的，這次負責楚小姐病情的樊教授，更是享譽國際的權威，楚小姐交給他一定是萬無一失?！焙卧洪L細心的給楚天清解釋著，一點都不敢怠慢，他雖說是院長，但只是分管這個醫院的事宜而已，不像權威專家沒了不行，楚天清的背景很硬，想要換掉他不過是動動嘴皮的事。

    走到一個診室門口，何院長搶先程飛一步推開了門：“樊教授，初步的診斷結果已經出來了嗎？”那模樣，似乎比楚天清這個正主還著急。

    跟在楚天清身后的程飛推了推眼鏡，有些好笑的看著何院長的作為，如果楚墨沒問題，誰也擋不了你的好處；反之如果楚墨的問題處理不好，你此時再殷勤又能如何？

    三人走進了診室，這里面的布置看起來更像一間會客室，不同的是沙發對面是一塊巨大的投影屏幕。

    “你就是病人的父親吧，你好?！狈淌谀昙o將近六十，笑容溫和，眼神里透出睿智的光芒，讓人很容易產生好感。他身后還跟著一個二十七八的年輕人，是他的助理，看起來也給人一種溫良好相處的感覺。

    樊教授給人的第一印象就很可靠，連楚天清焦慮的心情都感到一點安撫，他勉強提起笑容和對方握手：“樊教授，小女的病情就麻煩你了?！?/br>
    “應該的，不浪費時間了，我先給你介紹一下初步診斷后得出的結論吧?！狈淌跊]有多說什么，轉身引著三人坐上沙發，在感應板上點了幾下，沙發前的屏幕上就開始播放出一個視頻。

    來源是楚天清別墅外的監控視頻，里面是楚墨出門的景象，還有和管家對話的情景，在2033年，視頻監控技術已經非常成熟，拉進視距和記錄聲音只是基本功能，樊教授點了兩下，里面楚墨的每一個動作表情能看得一清二楚。

    “這是患者車禍前的言行?！狈淌谡f著，手指動了動，又打開另一個視頻?！斑@是車禍后的?！?/br>
    記錄這個視頻的地點是一個漂亮舒適的房間，看起來和普通豪華病房沒什么不同。但如果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這個房間里沒有什么花瓶、果籃這些多余零碎的裝飾物，桌椅都牢牢的焊接在地面，床角桌角更是圓滑沒有棱角的。

    很明顯這是一間精神病院的病房，只是看起來豪華了些。

    視頻中的楚墨就坐在椅子上，表情安然閑適，手上拿著一本厚厚的書籍翻看著，旁邊的桌上還堆著好幾本。

    這時候有人推門走了進去，正是樊教授身邊的方助理。

    楚墨從書頁里抬起頭來，看到青年后，對他微微一笑。

    “患者主動對陌生人笑，眼神有焦距，她不排斥和他人接觸?！币贿叢シ?，樊教授一邊給眾人解說。

    方助理也回以微笑，走到了她旁邊不到3米處，問道：“在這里有什么不習慣的地方嗎？”

    播放到這里，樊教授按下了暫停，將楚墨拿著書的手掌放大。

    “這個位置，雖然患者表情沒有什么變化，但是實際上在這里她手指拿書的彎曲弧度變大，說明她感到了緊張不適?！?/br>
    “一般出現這種情況，有兩種可能，第一種，患者不喜歡和他人接觸；第二種，患者很少和他人接觸?！?/br>
    “第一種和先前得出的結論相悖，我們暫且排除，得出的結論就是患者很可能很少與他人接觸?！?/br>
    樊教授說完這句話，楚天清立刻就忍不住開口了：“我女兒并不是那種不常和人接觸的人?！?/br>
    樊教授對楚天清回以一個安撫的笑，然后又調出了先前那個視頻，將里面楚墨和人交談的情景再放了一次。

    “楚先生，現在再看這個視頻，你發覺不同的地方了嗎？”

    楚天清皺著眉，有些不確定的說：“有一些變化……”

    “不是有變化。我們用專業的儀器將兩個視頻對比，發現患者說話的語調、臉上的表情，甚至不經意間流露的小動作，都和原來完全不同?！?/br>
    “如果不是確定患者原來和現在是同一個人，我一定會認為兩個視頻里是一對同卵雙胞胎?！?/br>
    “所以，這一切一切只能說明——”樊教授頓了頓，然后以一種十分肯定語氣說道：“這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格?！?/br>
    “這不可能！墨墨只是性格變了些，怎么就莫名其妙變成了兩個人格，這是現實生活可不是小說！”楚天清聞言從沙發上站了起來，他第一個就不能接受。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币慌缘暮卧洪L連忙出來打圓場，沖樊教授不停的使眼色：“樊教授這只是推測，還沒有下定論呢，是吧？樊教授？”

    何院長的媚眼全部拋給瞎子看了，樊教授看都沒看他一眼，而是繼續調出病房里楚墨的視頻，接著先前暫停的地方繼續播放了下去。

    “看到接下來的情況，你就不會再這么認為了?！?/br>
    視頻里，楚墨的手指只是僵硬了一瞬，很快就恢復了正常，她將書本合上。轉身面對著方助理：“還好，請坐?！?/br>
    “患者整個身體都轉過來正對著方助理，這是一種防御姿勢，她的警惕性很高?！狈淌诶^續對楚墨的每個言行進行解說。

    “面對別人不是一種尊重嗎？”程飛突然出聲道，旁邊的楚天清也盯著樊教授，顯然也有這種疑問，只是秘書代勞了。

    樊教授聞言又將畫面暫停了。

    “你們仔細看看她和方助理的站位，她只需要稍稍側頭就可以面對他，為什么要把整個身子都轉過來？”他指指畫面上的楚墨：“因為這個姿勢，不會將側面背面這些脆弱的部位暴露給方助理，不僅能隨時監視他，更能以最快的速度出手攻擊?！?/br>
    “說不定她只是隨意一個動作，并沒有你們分析的這么嚴重?！背烨迕碱^緊鎖的說道。

    “楚先生，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請不要因為個人情感影響了理性判斷。精神問題不是生理疾病，我們醫生要做好診斷，從語言、行為分析患者的心理都是必修課，絕對不會無的放矢，畢竟我們都是為患者的健康著想?！?/br>
    樊教授說到‘為患者的健康著想’讓楚天清神情稍稍舒緩：“是我失態了，樊教授請繼續?！?/br>
    樊教授點點頭，看著他嚴肅的說道：“其實，先前我都是在給楚先生做心理準備，接下來的情況可能會讓你有點難以理解和接受。就連我從醫這么久以來，也是頭一次遇到這樣的病例?！?/br>
    聽到樊教授這話，楚天清原本放下的心又再度提了起來，他閉目抹了抹臉，深吸了一口氣，才道：“繼續吧?！?/br>
    視頻繼續播放，這次在場眾人都全神貫注的將目光集中在了楚墨身上，驚奇她怎么會讓樊教授說出那樣的話來。

    方助理依言坐到了楚墨對面，看到桌上一壘厚厚的書籍，挑起了話題：“這些書你有興趣？看完一本了嗎？”

    “還不錯?！背c點頭，將那一疊書推給方助理?！叭靠赐炅?，能再給我一些深入點的嗎？”

    看著那整齊的六本書，每本都是和字典差不多厚的心理學書籍，方助理先是震驚，繼而又笑了，顯然是不信，不過他嘴上還是道：“好的，我會再找一些給你的，那么，我們談談這些書好嗎？”

    “不好?！背珦u頭，很有禮貌的笑了笑，“你不夠格?！?/br>
    ☆、第4章 正在治療

    她這個奇特的反應讓方助理愣了愣，不過他也是遇過不少病人，馬上就不以為意的反問：“為什么我不夠格？”

    楚墨靠在了椅背上，“分析病人心理，首先就要用心了解對方在想什么。我說我看完了那些書，你不相信很正常，可你馬上采取的行動不是弄清楚我為什么這么說，而是隨意敷衍，錯過了第一次了解我的機會?！?/br>
    “之后，你馬上問我對這些書的看法，你自己都不相信我看了書，我如果和你討論，你潛意識也不會把我對你說的話認真分析，又錯過了第二次了解我的機會?！?/br>
    方助理怎么也沒想到楚墨說出的一番話會讓他啞口無言，他自問見過很多精神病人，但從來沒有楚墨這種邏輯能力比正常人還強，看起來對心理治療步驟還頗有造詣的病人。

    “你這種態度，不可能會是我的主治醫生，我父親不會找你這種水平的人治療我。所以我猜你是我主治醫生的助手什么的，這個時候出現在這里，只是初步探查我‘病’得有多重，對嗎？”楚墨說著問句，嘴角那絲笑容卻沒有一點疑惑的味道。

    竟然全部說中了，方助理有些不甘心?！奥犉饋?，你明白你身上發生了什么？”

    “當然，我性格的變化讓我父親感到不安，讓你們感到好奇?！背珨倲偸?，很無奈的模樣：“人類總是這樣，一遇到未知事物，不是如臨大敵就是追根究底?！?/br>
    方助理更加小心了：“所以……你知道你現在是——”

    “第二人格，我知道?！背c頭，“嘖……不過真是討厭這個稱呼啊，說得我好像替補一樣?！?/br>
    方助理愣愣的看著楚墨，這個女孩穿著潔白的病號服，臉上洗凈了鉛華，顯現出一張美麗非凡的臉龐。

    她的瞳仁比一般人更漆黑，讓她的眼神看起來幽暗深邃，配合著嘴角若有若無的淺笑，她整個人都充滿了高深莫測的味道。

    更要命的是，她還很聰明，邏輯推理能力很強，懂心理學，這讓你永遠也猜不透她這一刻心里在想什么。

    如果在其他的環境下，這位全身都籠罩著神秘氣質的美女絕對會充滿了吸引力，令無數男人趨之若鶩。

    可惜這是精神病院，她是一個已經確診的精神病人。

    未知，不僅是世間最大的誘惑，也是世間最深的恐懼。

    所以方助理現在的感覺不是很好：“那、你……”

    “你想問我還是不是我？”楚墨淡淡笑道，“我擁有楚墨的記憶，擁有楚墨的身體，難道因為我變了性格，我就不再是楚墨了么？”

    方助理直接說不出話了，他下一步要說的，總是老早就在對方的意料之中，也許這才是讓他覺得惶惑不安的根源。

    “說了這么多，足夠你初步了解我的病情了么？”楚墨見到方助理額頭上冒出的冷汗，抽出一張紙巾遞給他，曼聲道：“別緊張，接下來應該沒你的事了。要來對我做精神檢查的人，只會是你的上司?！?/br>
    楚墨的話音剛落，紙巾還沒遞到方助理手中，病房門上就適時的亮起了一盞綠燈，方助理連忙逃也似的起身離開，視頻也到此結束了。

    楚天清坐在沙發上，腦仁疼得像是要炸開一樣，不斷閃過關于女兒的點點滴滴，車禍前和車禍后兩種性格不斷交織，到了最后只剩下楚墨那句淡淡的‘難道因為我變了性格，我就不再是楚墨了么？’

    “情況我已經知道了，就請樊教授再做一次詳細檢查吧，主要弄清楚這種性格轉變會不會對她的身體產生不好的影響?！痹捠沁@么說，但楚天清已經在心里做下決定，無論樊教授這一次檢查結果怎么樣，他都不會讓楚墨留在這里。

    畢竟楚墨性格再怎么變化，也是他唯一的女兒。只要身體沒問題就行，性格變化他還能接受，若果強扭過來反而造成了更壞的后果，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我會盡力的?！狈淌谖⑿χc頭，眼中閃過一縷期待的光芒。

    ……

    還是那間病房，楚墨和樊教授正坐在椅子上聊天。

    這兩個人，一個閱歷豐富，見識廣博，一個聰明過人，舉一反三。兩人天南地北都能聊得上，過程十分愉快默契。

    “我很好奇你既然知道你的性格變化會帶來很多問題，為什么不掩飾它？以你的能力，并不是難題?！狈淌谡f道。

    “為什么要掩飾？”楚墨挑眉，理所當然的模樣，似乎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告她的到來。

    樊教授笑呵呵的道：“看來一直不能出來把你悶壞了，你過去和主人格有交流嗎？”

    “現在我才是主人格?！背纳袂轶E然冷了下來，“你在引導什么？”

    氣氛僵持時，才發現病房里是如此的安靜，安靜得可怕。

    楚墨瞇起了眼睛，看向樊教授時眼中劃過一抹狠戾：“為什么想要那個蠢貨回來呢？”

    “好好好，是我說錯話了?！狈淌诤粑粶?，旋即馬上舉起雙手，慈祥又無奈的笑起來，像是面對無理取鬧的孫女。

    “啊，我們不說這個了，你剛剛不是問我催眠方面的問題么？”

    聞言楚墨還是沒說話，神色卻緩和了許多。

    于是樊教授溫和的聲音又響了起來：“要說到這催眠呢……”

    ……

    三個小時后，樊教授借用上廁所的借口離開了楚墨的病房。

    他剛一跨出房門，水都來不及喝一口，就立刻招呼身邊的方助理：“記錄病情?！?/br>
    “關于病人的雙重人格分析……”

    方助理連忙打開錄音，手上拿著筆，在病案上奮筆疾書。

    “第一人格分析，病人的性格表現為軟弱、自卑、情緒化，另外邏輯能力、智商均處于普通水平線?！?/br>
    “第二人格……可能由于多年的壓抑，不和他人接觸，她第二人格的性格完全和第一人格相反，主要特征有隨性、高傲、自負?！?/br>
    “唔……或者說自戀合適點？”樊教授含糊的嘀咕一聲后，馬上又繼續道：“她還具有強烈的表現欲，同時征服欲和控制欲也非常旺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