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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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快馬加鞭,不足一日便到了林山縣。 此縣地處太行山東麓,他們要去的地方便是太行峽谷中的一個山谷,名曰桃花谷。 據說谷中只有二十來戶人家,卻非常有名望,皆因此地的風景十分奇麗。 桃花谷乃太行峽谷中的谷中谷,谷旁高山聳立,奇峰突兀,一條蜿蜒曲折的桃花溪貫穿整個峽谷,溪水兩岸密密匝匝地植滿桃樹,每逢桃花盛開時節,滿目的桃花如緋云漫卷,山風吹過,落英繽紛,那紛紛揚揚的花瓣如陣陣花雨,滿帶清香,飄落入碧綠的溪水中,形成一種奇觀。因此,這條小溪也叫花雨溪。 林山縣的文人墨客、富商豪紳每年都要來這里游玩賞花,因此這個山谷的百姓,不種桑麻,只以開酒店、經營桃樹為生。 到了桃花谷,已是暮色輕垂時分,裊裊炊煙從山間升起,漸漸黯淡的霞光下,石山石林千姿百態,草木藤蔓郁郁蔥蔥,風景壯麗非凡。 可是誰也沒有心思欣賞著奇麗的風景,一行人像一眾影子,舍去車馬,徒步而行,悄無聲息地潛入他們想要去的地方。 有一句話江含征說對了,如果沒有人帶領,信中說得再詳細,也未必能夠找到目的地。 夏芩跟著鬼女繡,其他的人跟著夏芩,過了桃花谷,又走了好一段路,才找到那塊地方。 兩層小樓映入眼簾,樓前是各種花草,外圍是竹籬為墻。 再走近,那濃重的陰影籠罩下,點點磷火閃爍中,一重重,一塊塊,擠擠挨挨,密密麻麻的,是 墳墓! 夏芩一個趔趄,猛然住腳,冷汗刷地竄上脊背。 “墳墳墳……” 不知道是誰的聲音,抖顫著,如啟開恐懼之門,讓望見這一幕的眾人忍不住心弦緊繃,止住腳步。膽子小的,已開始簌簌發抖。 一條條鬼魂如被驚醒,哭笑尖叫著從四方飛來,他們的臉,沒有五官,滿目瘡痍,如被集體碾壓殘毀,像一場無法訴說的驚怖噩夢,直直地逼近她的眼前 夏芩無法自抑地驚叫一聲,向后倒去。 他身旁的江含征眼疾手快,一下子把她攔攬到懷里。 她的身體控制不住地瑟瑟發抖,他溫暖有力的手臂攬著她,緩聲安慰:"沒事,不要怕。" 一縷山風,從這邊,吹到那邊。 辟邪佛珠的柔光慢慢地把他們攏住,紛亂喧囂漸漸遠去。 有力的觸感印在了腰間。 她從他懷中退出來,臉色微紅,低聲道:“我,看見了鬼魂,很多沒有臉鬼魂……” 江含征一窒,面呈菜色。 樓里的人被這一聲驚動,打開了房門。 江含征眼光一掃,訓練有素的衙役立即上前,迅速制住了他,把他押到江含征的面前。 天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院子顯出濃厚的輪廓,似乎是為了驅逐這院中詭譎的氣氛,衙役們把所有的風燈都提出來,挨個點上。 屋內也是燭火高懸。 搖搖晃晃的燈光下,可以看到那人的面孔青白俊美,眉宇間一道長長的傷疤,像把那張臉撕成了兩半,透出一種詭異的陰郁。 江含征:“你就是變相人?” 男人沒有回答,他后面的衙役一下把他踢跪在地:“回大人的話!” 男人淡淡:“是?!?/br> 話一出口,眾人微愣,那聲音意外地好聽,如山泉滴水,玉石相擊。 江含征掏出一張畫像:“你可見過這個人?” 變相人微一抬眼,又垂下眼皮:“沒?!?/br> 他后面的衙役又踢他一腳:“說實話!” 變相人依舊冷冷淡淡:“只見過一張與此圖有兩三分相似的臉?!?/br> 夏芩不禁瞅了一眼那張畫像。 眉毛一長一短,鼻孔一大一小,臉闊得能跑馬,唇厚得能割rou。 深刻地體現了夸張與魔幻相結合的手法。 如果真長成這副模樣,那確實是應該變一變相了。 江含征:“他什么時候來過你這里?叫什么名字,現在在哪里?” 變相人:“草民從不過問客人的身份來歷,來了做,做了走,如此而已?!?/br> “……” 為什么聽上去恁地怪異? 江含征:“你可知他是個逃犯?” 變相人:“不知,草民是個大夫,無論別人怎么看,草民都是個大夫,大夫會先問患者的來歷過往再給治病嗎?” 江含征簡直要氣笑了:“你是大夫?你不會不知道來找你的人多是逃犯吧,大夫會幫助犯人逃脫法網?” 變相人依舊冷淡:“草民說過,草民從不過問客人的身份來歷?!?/br> 江含征的聲音冷下來:“本官最后再問一遍,這個人什么時候找過你,現在去了何處,老實回答,別逼著本官讓你重刑加身?” 變相人:“此人半個月前來過這里,身邊跟著一位本地口音的盲女,去了哪里草民不知,不過做此手術需要很長時間恢復,各位不妨到下面的村子打聽一下,或許能找到線索也未可知?!?/br> 江含征不置可否,默然有頃,突然道:“你房子后面的墳墓是怎么回事?” 變相人淡道:“那是之前做過變相手術的人,幾年后又回來找草民,讓草民把他們變回去。草民做不到,他們或抑郁病死、或瘋癲自殺,最后草民便把他們葬到了這里?!?/br> 他抬起臉,望著黑魆魆的天空,聲音詭秘而蒼涼:“草民費盡心力為他們換一張新面孔,他們卻承受不住,面孔變了,身心依然如故,時間長了,連他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了,然后會生出許許多多奇怪的妄想,如同心也生了病。草民能換了他們的臉,卻治不了他們的心,最后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毀了那張面孔,死在草民面前?!?/br> 他又恢復了那副冷淡的樣子:“或許大人找的那個人最后也會如此,倒不必大人如此費心搜捕他了?!?/br> 他遙望夜空,不再說話。 夜色寒涼,眾人的心底慢慢地浸出一層寒栗。 “難道沒有一個人例外的?”一個衙役問道,聲音微顫。 “例外?”變相人詭秘地一笑,指著自己的面孔,“我?!?/br> ☆、第23章 無面人(9) 第23章 他給自己做了變相手術! 夏芩的背后冷颼颼的,一個給自己做變相手術的男人,一個住在墳堆里給自己做變相手術的男人,一個把所有為臉而死的亡者葬在身邊、遺世獨立、住在墳堆里給自己做變相手術的男人…… 一時間,她的腦中只剩下一句話,他,變態了…… 布局奇譎的院子,影影綽綽的燈光,還有面前這個臉孔青白俊美的男子,仿佛都帶上的某種無法言說的詭秘之意,把人的神經,逼到了恐懼的極致…… 即便是江含征,也覺得自己無法再待下去了。 他匆匆吩咐了一句:“派人看好他,天明后交給當地縣令,由他們酌情處理?!?/br> 然后,便帶著人往回返。 兩人被譽為“膽大”的人,被苦逼留在墳堆里,與變相人共度良宵。 山風愈冷,一彎弦月掛在天空,山中的景物在月下變成一片黑色。 蟲鳴繁密如雨,于是山更靜,景更奇,峰巖更突兀,樹影更濃厚。 夏芩急沖沖地往回趕,奔波一天,又累又餓,腳下打飄,卻一步也不敢停留,如被惡鬼追著也似,拼了命地倒騰著兩只腳。 只覺得此生對山再也無法愛了。 路上沒有一個人說話,氣氛凝重,山路潮濕,夏芩一個腳滑,狠狠地摔在地上。 她一下子被摔蒙了,坐在地上,半天起不來。 “怎么樣,要不要緊?” 鐵英最先反應過來,連忙過來扶她,夏芩竭力忍耐過那陣劇烈的疼痛,微微搖了搖頭:“沒事,不要緊,我自己來?!?/br> 而后掙扎著,扶著旁邊的巖壁,慢慢地站起身來。 月光稀稀落落地灑在她的身上,她臉色蒼白,臉型小巧,凌亂的發絲黏在額上,看上去十分狼狽。 她的手細白纖弱,緊緊抓著旁邊突起的巖石,還在微微發顫。 或許因為怕,或許因為累,或許因為冷。 可是她說,不要緊。 她說這話的樣子,非常自然,如那一手瀟灑飄逸的字體,沒有絲毫凝滯,好像事情本就應該如此。 應該一個人。 獨自面對,獨自承擔,獨自忍受。 如果她是一個富貴人家的女子,哪怕只是一個普通人家女子,她還會如此嗎?如此習慣不公的對待? 被人驅趕著,在寒冷的黑夜,忍累挨餓,飽受驚恐,乃至受傷? 被無理地一次次提到衙門聽聞那些陰暗血腥的案件? 可是讓她遭受這一切的人卻是你,江含征面無表情地想,卻是你,江含征。 難得做出這番人道反思的縣令大人,卻沒有現出應有的人道表情,他冷著臉,走進鐵英和夏芩之間,吩咐:“武鎖,你去安排客棧,蔣譚,你去雇一頂小轎,鐵英,你去提燈,記得多提兩盞?!?/br> 鐵英納悶,覺得安排這些根本用不了那么多人,于是道:“我們都走了行嗎,慧清又受了傷,要不我留下來……” “無妨,”江含征淡淡地打斷他,“快去。 三人不敢耽擱,匆忙離開。 江含征朝夏芩伸出雙手,緩聲道:“那邊有塊山石,我扶你過去坐一下?!?/br> 夏芩試著向前挪了一小步,有些慚愧:“謝謝大人,我不要緊,前面的村子已經不遠了,我慢慢走,就可以走回去?!?/br> 說著,又往前挪了一小步。 被無視的手臂尷尬地吊在半空,江含征面無表情地緩緩收了回去,而后看著她,不做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