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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蘼蕪云鬢松垂,姿態楚楚:“六月十二或六月十三,奴家記得那晚月亮還未圓。謝官人醉醺醺地從翠珠jiejie處出來,奴家佯裝去送,就把他截胡了……” 江含征:“……” 夏芩:“……” 鑒定別人睡在那張床上這種事…… 江含征的臉色絕對稱不上好看。 謝二鳴緩緩吐了口氣,看向蘼蕪的目光詭異地含情脈脈。 翠珠兩頰的咬肌隱隱直跳。 審問結束了,眾人退出公堂,江含征蹙眉托額,好久沒有說話。 夏芩略略一瞟,發現縣令大人就連蹙眉托額的樣子都那么出眾。 她原地猶豫一番,不知道是不是該跟著告退。 “為什么出家?” 半晌,淡淡的聲音傳來,卻是云里霧里飛來一筆。 夏芩錯愕,抬眼看去,就見江含征不知何時已經坐直了,那雙幽深鳳眸正端端地凝視著她,又恢復了冷淡疏離的面貌。' 她靜了片刻,低下頭,說道:“我由師傅養大,師傅出家,我自然跟著出家?!?/br> “既然出家,那為何既不念經,也不剃度?” 他話語清冷,甚至帶了咄咄逼人的味道,猶似在發泄案子不順的郁氣,聽在夏芩的耳中,不啻于當場罵她“行止不端假模假式的假尼姑”。頓時臉都紅了,抑制了好久,才勉強抑制住自己顫抖的心緒,垂眸道:“大人教訓得是,信女是該好好反省,待大人放信女回山,信女必定閉門思過,早日剃度,全心向佛?!?/br> 江含征的眉頭又皺起來:“本官不是那個意思?!?/br> 可他是什么意思,他既沒來得及說,夏芩也不感興趣。 隱隱的喧鬧聲傳來,江含征不耐地問道:“外面是什么聲音?” 不一會兒,從外面跑過來一名衙役,氣喘吁吁道:“是外面兩名窯姐兒打起來了,一個說對方搶了她的院子,一個說對方滿口噴糞,沒本事還怨別人,罵著罵著就扯起頭發來,引來好多看熱鬧的人?!?/br> 江含征氣得俊臉猙獰,他按著桌子站起來,呵呵冷笑:“好啊,一個個活得不耐煩了是吧,好,把她們全都捉起來,先賞幾大板,然后關進班房!” 衙役不禁一哆嗦:“是!” 夏芩哪壺不開提哪壺:“那謝二鳴呢?” 衙役看她一眼:“謝二鳴的老娘來了,正拿拐杖狠狠地敲他的頭呢?!?/br> 夏芩:“……” 不知怎的心里就奇怪地舒暢了一下。 說話間,鐵英趕過來,對江含征稟道:“謝二鳴的母親謝胡氏請求拜見大人?!?/br> 江含征眉心未展,卻緩緩抬起手來:“有請?!?/br> 明明剛剛還陰云翳翳,在老婦人進門那一刻,縣令大人的臉色突然就變成陽光明媚了。 他搶前一步扶住婦人下拜的身體,和煦地笑道:“老人家不必多禮,本該含征去拜見各位鄉老,卻因為俗務纏身,未及成行,實是慚愧。老人家請坐,來人,上茶!” 夏芩:“……” 如果不聽后半段話,夏芩還以為該縣令遇到了親媽。 這等變臉功力,讓缺少見識的山寺女子除了傻眼還是傻眼。 老婦人道:“鄉野村婦,怎敢勞動大人玉趾?老婦人觍著臉來見大人,并非因為小兒的事,小兒頑劣不端,大人該打該罰,老婦人只有感激絕無二話。老婦人只是憐惜我那女婿黃文義……” 她擦了擦眼,脊背端正:“老婦人的先夫謝揖山……” 她的話還未說完,江含征便驚詫道:“謝揖山,帶領山民鑿石修渠的林山縣令謝揖山?” 老婦人道:“正是,沒想到大人也聽說過他。林山縣多山,先夫在任時,深感那里的民眾用水艱難,便帶領山民鑿石修渠,后來勞死任上,那里的民眾感念先夫恩德,便為先夫修筑了祠廟,命那條渠為謝渠?!?/br> 江含征嘆道:“先輩風范,令我輩敬仰?!?/br> 老婦人道:“黃文義是林山縣一位故人義士的遺孤,先夫臨終時,留書囑托老婦,把愛女謝月許于文義,并把他當親子對待。這么些年來,在老婦眼中,他就如老婦的親生兒子一般。而今他不幸早逝,尸骨未寒,陵墓便遭人掘挖,前一波人剛掘過,后來又來一波人,亡者的棺木至今還暴露在光天化日下。這讓老婦人這剛送了黑發人的白發人情何以堪?讓老婦人如何面對九泉之下的先夫?” 老婦人說著說著便流下淚來,一字一句的話語,如呼嘯而來鞭子,狠狠地抽打在聽著的臉上、心上。 有一瞬間,夏芩產生了強烈的懷疑,還調查什么呢,事情不是明擺著的么,她錯了,他也錯了,掘墓者應該抓起來,讓逝者安息,讓親人不再流淚。 江含征微垂著頭,淡淡的陰影籠上他的面容,讓人看不清表情,只有一股難以言喻凝重和陰郁從他的周身緩緩滲出,逼得人透不過氣來。 就連他的聲音,也是沉甸甸的,如有千鈞之重:“老人家放心,這件事含征會慎重處理,給雙方一個滿意的交代?!?/br> 老婦人站起身,躬身行禮:“多謝大人?!?/br> 江含征扶起她,讓人送她出門。 老婦人走后,江含征招來鐵英沉聲吩咐:“派人看好黃文義的墓,事情未了解之前,誰也不準妄動一寸土!” 鐵英:“是!” 夏芩都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出縣衙的,趙書旭和胡謝氏的面孔交替在她腦中浮現,像一個巨大的謎團,裹挾著她,無法破解,心力交瘁。 她渾渾噩噩回到客棧,剛走進門,便被眼前的情景激得精神一抖。 就在多日未見的鬼女繡姿態妖嬈地橫在堂前收銀的桌子上,饒有興致地調戲著面前頗有幾分姿色的客棧老板娘,口中黏黏膩膩道:“親親,把那個糟鼻子老頭踢出去吧,繡繡來伺候你喲~~~” 夏芩登時雞皮疙瘩都掉下來了。 她萬萬想不到,此女不但能表演“地滾美人頭”的恐怖畫面,還口味如此之重,竟然生冷不忌,男女通吃。 實在無法直視,她果斷繞道走。 鬼女繡媚眼一瞟,便想跟過來,但不過一瞬,她面色微變,硬生生地止住飄浮的身軀,原地隱沒了。 夏芩回到自己的院中,高大的槐樹撐開蔥郁的樹冠,在院中一片清涼綠蔭,畫中君翩然立于樹下,長袖微拂,悠然含笑:“今日在縣衙,玩得還愉快否?” ☆、第20章 無面人(6) 第20章 玩玩玩玩玩…… 夏芩面呈菜色,她一屁股坐在院中的石凳上,有氣無力道:“連先生都避之不及的地方,是能玩的地方么,再說,我什么時候玩過?” 畫中君笑著坐在她的對面,連撩袍下坐的姿勢都那么優雅,讓夏芩覺得,面前的他是真的活生生地“坐”上了那個石凳。 畫中君笑道:“愿意談談那個案子嗎?” 夏芩點點頭,像傾吐一堆淤積的雜物一般,把塞在胸中一堆見聞吐了出來,畫中君微微凝眉:“也就是說,現在的問題是,趙家哭著喊著要扒墓,謝家哭著攔著不讓扒?” 夏芩:“……是?!?/br> 畫中君微微詫異:“這不是很簡單嗎,把棺材打開來看看,是誰家的尸體,誰家領走?!?/br> 夏芩:“……” 她怎么也不會想到,向來淵博沉穩,俊雅溫文的畫中君會說出這么一條簡單粗暴的計策,一時小口微張,詫然失聲。 畫中君:“怎么?” 夏芩清了清嗓子:“沒……就是打開棺材似乎也要經過扒墓的過程……而且,尸體過了這么久,恐怕早已爛得誰都認不出來了……”說話間,好像有什么東西從她腦中飛快閃過,可惜太快了,讓她抓不住一點頭緒。 她不自覺地搖了搖頭。 畫中君道:“你以為開棺驗尸驗的是一張臉么?那也是一門學問呢,所以才有仵作這個專門的行業?!?/br> 可是身體發膚受之父母,開棺驗尸,在人們的心目中是等同于“剝筋剔骨”、等同于“戮尸”的存在,所以許多人寧愿承受冤案,也不愿尸體遭此凌·辱。 夏芩不用想也知道,謝家哪怕是讓棺木暴露在光天化日下,也不會同意讓仵作開棺驗尸的。 畫中君:“如果那縣官實在沒有辦法,就建議他用這個方法吧?!?/br> 夏芩聞言苦笑,一封信已經讓他煩惱到當面斥責她“既然出家,那為何既不念經,也不剃度”了,如果再來一個開棺建議,不知道最后還要承受什么樣的后果。 想著想著不禁嘆息:“還記得先生教我的那首詩,‘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鋵嵞睦锴嗌讲宦袢四?,何必汲汲于一小片土地,弄出這么多事來?” 畫中君有些詫然,微微失笑:“想不到小姑娘倒有點超然物外的境界,只不過這件事恐怕不是葬在哪里那么簡單?!?/br> 夏芩“唔”了一聲,神色懨懨,畫中君看著她明顯疲倦的臉色,說道,“這件事就說到這兒吧,你也累了,今天就不要再想了,早點休息?!?/br> 而后站起身,朝她略一頷首,徐徐向院外走去。 在她的面前,他從不顯露那種遽然出現或消失的特質,而是像個真正的人那樣,緩緩走出她的視野。 夏芩在院中擺了一會兒沉思者造型,而后進屋擺筆開始練字。 她的主業是念經和練字,而不是破案。 心中漸漸靜謐,正練到佳處時,突然“砰”的一聲響,她的手一抖,一道墨痕劃破紙美人的臉。 “疼,疼,肚子疼,哪里有廁所,快快,我要拉!” 一名男子闖進門,抱著肚子,滿臉是汗,火急火燎地四處張望,而后一頭扎入對面的墻壁,不見了。 夏芩:“……” 剛過一會兒,又是“砰”的一聲響,男子再次出現,而后在一串急切的“我要拉”的呼叫聲中竄進對面的墻壁。 “……”夏芩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些貨了。 找廁男的身影剛剛消失,美人繡飄然出現,她姿態曼妙地倚上窗臺,一邊繡花一邊和她閑聊:“喂,剛才這個男的,他是被屎憋死的吧?” 夏芩:“……” 鬼女媚媚地抬起長睫,三分挪揄:“你這里,什么時候開始變茅廁了?” 夏芩:“……” 她嚴肅地沉默了一會兒,說:“以后,凡是我讀書寫字休息的時間,謝絕外客訪問,現在,你準備離開了嗎?” 美女繡“哼”了一聲,扭著身子飄然隱匿。 次日無事,出門買墨碰到鐵英,他正風風火火地帶著人四處查問。 夏芩悄悄對他道:“總這樣耽擱下去也不是辦法呀,我的那點銀子都快耗干了,如果這件案子沒有用得著我的地方,我就先回去了,麻煩你對大老爺說一聲,怎么樣?” 鐵英牛眼一瞪:“大老爺正為案子的事煩著呢,誰敢去說?再說,這件事還不是你惹起的,好了,不要再為銀子的事擔心了,安心住著?!?/br> 而后,大掌往她肩上一拍,匆匆去了。